中国诗歌 | 北乔：花朵记住了羊的咀嚼声
中国诗歌 | 北乔：花朵记住了羊的咀嚼声▲ [美] Gordon Mortensen
打开一本有关生命与灵魂的书
第314期
艺术创造的实质，是审美思维与审美建构的具象化实现，即人对世界的艺术把握；而这种把握离不开想象。从这个意义上说，诗其实就是“想象”地反映生活。例如“高高挂起的马灯，脱光了衣服/ 迫不及待地与夜缠绵/ 花朵记住了羊的咀嚼声/ 这会让它的长夜更加寂静”（《暮色中的花朵》）。马灯何以脱光衣服，花朵怎会记住羊的咀嚼声，所有这些都是诗人北乔的艺术想象。还有《半截竹筒》《关于一知河的描述》等等都是在具象化的过程中展开丰富的想象。诗人之所以千方百计地发挥他的想象力，就在于要从客观事物中发掘隐藏的、不易发现的也不易道破的艺术效果。
——本期荐读：谢克强
花朵记住了羊的咀嚼声（组诗）
北乔
暴雨论道
当雨水倾泻而下
我看到无数条河流站起来
从阴暗而来的水珠明亮在大地
叶子，羽毛，飞溅的河语
试图唤醒我的影子
像一场久别的狂欢
潮湿点燃火焰
就连浑浊也在激情地奔跑
那些清脆悦耳的鸣叫
蜷缩在屋檐下
于是，许多人和事
从黑暗中走来
一个又一个结局重新开始
在另一个地方
干裂的大地伤痕累累
对饮
曾经想飞的心，积下厚厚的尘土
看透世界的双眼，一片浑浊
不甘放下，在一些瞬间
或某些情境中，又假装回到清澈
那个孩子，站在遥远的过去
陈年的时光，一杯醉人的老酒
茶，只在不能喝茶的岁月
一路向前，总有一个影子相随
青草，花瓣，在晨光中歌唱
谁也没有心情聆听
沉溺自己的喘息里，偶尔
给自己安排一次幽会
把时光掰成两份，一份一杯
那个孩子，来，干杯
借机消失片刻，幻想曲缓慢响起
半截竹简
一副马鞍卧在乱石旁
骆驼刺执着向天
戈壁滩，模拟天空里的日月星辰
千年的风沙填不满脸上的沟壑
战旗、刀剑、投向远方的目光
羊皮卷走向如血的残阳
鹰飞翔，苍穹处处是家
我们奔波千万里，早弄丢了自己
锈蚀的弯刀，回到竹简上
汉韵照进月光里
这半截竹简，墨迹未干
人间与大地的私密，无需交谈
解药
在风声中沉思
风是最知心的倾听者
刚刚翻新的泥土
托起深处的颤抖
播下种子，从不征求大地的意见
收获，已经在心头发芽
每一滴汗，如残阳如火的血色
无论什么样的欲望
解救，看起来都是简单的事
众多的复杂，总如此平易近人
等待某种巨大，皮肤上的盐末
细微世界里的冰山
潮起潮落，月光主宰大海的情绪
忧伤，潮湿奔走的步伐
聆听，谁也不会认为海在喘息
一只放置已久的馒头，长出毛绒绒的霉
日常生活，中毒的过程，谁也不例外
众生皆失语，如潜伏于角落的窥视者
对此，每个人都特别慷慨
纷纷为他者提供解药，无偿的
老屋
我不敢推开门，怕遇上他
那个孩子会扑上来撕碎我鲜亮的衣服
盐碱地上无数蚯蚓落荒而逃
满载而归的渔船无法靠岸
我强壮，我虚弱
屋后的楝树，模样陌生
窗沿的弹弓
落满鸟屎，一层又一层
无声的童谣在招魂，执着而清澈
吹开灰尘，木头依然是那种黝黑
青砖相互簇拥，插不进一张纸
只是，天空不再蓝
老屋老了
老屋，还是老屋
这世上，只有老屋还在
关于一条河的描述
登上竹排，靠近水花
我对河的想象，才真正开始
倒影，不再是倒影时
世界的真实，越来越清晰
长满树的天空，夜晚在我的身后
再有造型的竹排，也不如
优雅而来的鸭子身上的弧线
岸边阿哥阿妹的歌声，穿过
无形的丛林，让此岸彼岸
相距更远，或更近
把目光漫开，连同渔网一样的光阴
河面上的雾不再朦胧，就像
总也忘记不了的那张脸
当我只剩下水下摇晃的影子时
无数的颤抖终于有了飞翔的轻盈
暮色中的花朵
我目送夕阳，明亮缓缓归隐
夜从山后自恋地爬上来
一群羊背着暮色走向围栏
高高挂起的马灯，脱光了衣服
迫不及待地与夜晚缠绵
花朵记住了羊的咀嚼声
这会让它的长夜更加静寂
风，躲在花朵里
牧民的话语丢在花朵里
蓝天白云的目光，醉在花朵里
姑娘的歌唱，在花朵里飞扬
孤独人的呼吸，在花朵里寂寞
时光的脚步，在花朵里歇息
我想用暮色清理花朵里的所有
独自住进花朵里
暮色，比我还慌张
羞涩地张望花朵的脸庞
花朵仰望天空，暮色走后
把一切交给河流
清晨时，薄雾洗去梦中星星的碎片
阳光重新勾勒世界
花朵忘记了所有，只看到时光静寂而来
我，还站在暮色中的花朵旁
聆听青稞拔节的声音
独行者，怀揣谷粒的记忆
金黄，走入彩虹，眼前的春天
像高原孩子的眼睛
一汪清潭带着冰的渴望
那些鱼儿，在水底呼吸阳光
青稞从平地向山坡走去
扯动这陌生人的身影
此刻，身上的红衣
像少妇思念的目光，越过河滩
总有一些火焰，只是像火焰一样
挺直腰杆，不为眺望，尊严
伸向天空，成为天空的一部分
把耳朵交给风
脚步，还给大地
静静地站着，站着，站成
千万株青稞中的一个
就会向上行走，向上，再向上
天地间不再有声音，只有心跳
在高原上翻滚
打开一本有关生命与灵魂的书
诗作者
北乔, 1968年生，江苏东台人，现居北京。诗歌见于《诗刊》、《人民文学》、《星星》等刊。出版诗集《临潭的潭》。曾获林语堂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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