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迪思:《词语森林里的白巫师:北野诗歌印象》
本帖最后由 北野 于 2018-10-3 20:05 编辑词语森林里的白巫师
——北野诗歌印象
邓迪思
北野的诗,需要在一个苍凉的夜晚慢慢读,然后就闭上眼,让意象从眼皮后面翻滚、放大、清晰,透出彻骨的寒意。
他的诗是有力量的,是一种收敛的、攥紧的力量,冬天的力量。他的诗很冷,这个平日里笑呵呵的男人,血管深处埋着一把刀子,还有一声长长的哭泣,你会想到蒙克的《呐喊》。
他的意象如此密集和繁复,犹如亚马逊绵延无边的森林,而北野,就是那词语森林中的白巫师。他是一个祈祷者,心怀慈悲,但他的咒语是有毒的。
一、白巫师的新寓言
白巫师不是预言家,是寓言家。他的寓言诗不包含道理,但包含纹理。每一条荒诞的纹理下都掩藏着内在的逻辑性,透出一股辛辣的味道。也可以说,是洋葱和眼泪的味道。
他借助旧的神话,创造新的寓言。比如乌鸦常常作为黑暗的象征和隐喻,而他将意义反转,透过乌鸦的眼睛,让人类看到自己的黑暗。
这是白巫师的一贯手法,用意象的组合来抵达新的意义。“乌鸦生于玄丹之山。玄丹之山是一座漆黑无比的山,花草木石,黑如灰碳,它的暗淡与轸宿相对……”
玄丹之山、青丘、轸宿出自《山海经》,青丘在轸宿之间,是一个愚昧落后的地方。愚昧的人是不知道自己愚昧的,但乌鸦知道,乌鸦不说话,“乌鸦站在一棵树上,扮作神话中沉默的坟墓”。
乌鸦以沉默的姿态,看到两件事,第一件是“从乌鸦的角度看,黑暗推动了飞翔和天堂”;第二件是“人在鸟的视野里,是黑暗的一部分,或等于黑暗”。
第一件是人类自相残杀、尔虞我诈的本性推动了思想的飞翔与明亮,这似乎是辩证法。第二件是人性的黑暗是人类本质的一部分,这是消解术,第二消解了第一。
我们不必去抱怨一只乌鸦的沉默,也不必去关注一座坟墓的凄冷,因为我们就活在**的坟墓中。在漫长的历史岁月里,私欲始终是推动生产与生活的一股重要力量。快感、成就感,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虚荣,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私欲之上的。一旦被乌鸦惊醒尘世的幸福,不咎于一场噩梦。
在乌鸦的眼里,人类活得愚蠢;而沉默,又是对人类最大的慈悲。
一面是个性的解放,一面是**的冲突,这是一团解不开的戈耳狄俄斯之结。这也是现代人的精神困境,白巫师以寓言的方式,呈现出一片幽微、深邃的绝望。
北野的寓言诗,意象多变,可以借助老鼠、木楼梯、石狮子、皮影戏、棺木……为线索,进入一场惊涛骇浪的心灵游历,并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北野试图以他隐喻艰深的诗来激醒那些内心苍白的人,但这无疑是滔滔不绝的德摩斯梯尼对一批掩耳盗铃之辈的演说,一切都是徒劳的。
这颗炽热而又固执的心在《我的巫术》里表露无遗,同时诗的标题也泄露了他的身份,他就是一个巫师,一个北国的、燕山脚下的呓语者。
二、词语的魔法
白巫师的魔法是白魔法,据说可以治疗、结界、召唤、祝福……魔法产生于上古时期,是由那么几个懂得草药和心灵的聪明人掌握的,他们用词语打败词语。
白巫师的词语是万花筒里的珠子,在多个维度中延伸出不同的意义,词性、词义在悄然之间嬗变。
“它伸出的刺是尖利的/它用银子把旷野分开,用刀子/把幻觉割得四分五裂/它用光,把人群涂成黑色”。北野描述的是洪水,但刺、银、刀、光到和洪水无关。白巫师总是把不相干的词语糅杂在一起,故意制造神秘感。
如果从词语的质感上想象,洪水冲垮堤坝的那一刻,有如白花花的银子倾泻下来;洪水的波浪是锋利的,切开房子、田野;洪水是明亮的,带来黑色的死亡。
如果从词语的意义上联想,它是“洪水猛兽”的洪水。“银子”腐蚀人们道德的底线,“刀子”威胁人们的良知,“光”冠冕堂皇地迷惑人们的思想。它近乎太虚幻境中的迷津之水,一旦堕落,永无轮回。
白巫师以魔法将词语碾轧、粉碎、重生,变得面目全非,他是一个魔幻现实主义诗人,从上古神话、萨满教、《聊斋》里借用了众多形象,并赋予它们后现代性的解读,让古老的词语带着中国传统文化的积淀,迸发出新的思维喷泉。
这是一场创世纪的大洪水,大禹治理的洪水,载着“诺亚方舟”的洪水,内涵庞大,庞大到无以想象。灭世的灾难和救世的思考共存于其中,那是一面历史的镜子,既便已被驯服,但还在易碎的堤坝里蠢蠢欲动。
北野的重点正是这道易碎的堤坝,千百年来,人类依然没有建立起一条牢不可破的心理防线,多少愚昧死灰复燃。白巫师只能黯然地说:“而我们要用多少安睡/才能撤出他们绝望的头颅”。
北野的词语汪洋恣肆,形态万千,他的诗,绳子可以捆住风,隐身者可以蜕出尸骨,蝙蝠的灰袖子伸到树冠之外,针尖、钉子、锤头、冰灯笼组成密密麻麻的雨丝,老虎是落第的书生……繁复而离奇的意象演绎了诗歌版的“指环王”,北野没有“力拔山兮”的力气,但有怒目“索伦”之眼的勇气。
在诗里,他抚摸着那个叫“真知”的水晶球,从抹布里拧掉鳄鱼的眼泪,用柠檬和芝麻调剂成一味补心的丹药。
三、用幻术解构幻术
人间是幻象,是**的水滴组成的海洋。基于这个概念,北野在诗里制造另一种幻象,将尘世的幻象解构掉。这是分歧者的巫术,将人间那些看似美好的事物全都分解得支离破碎。
北野是一个秉承“用上帝的视野”写诗的人,因此芸芸众生在他的眼里是渺小的、无知的,站在云层之上,看到的是人类的阴影。
“这里的莲蓬,都绿得孤立/每一盏上都站着一个身影/着袍袖的人依依呀呀/用羽毛遮着妖媚的脸颊”。荷花几乎在所有文学作品里都是美好的代名词,而北野的幻术,把它变成形单影只的妖精,花瓣成了羽毛,妩媚成了媚惑。他用这种方式来象征现代文明的侵袭,不是荷花变了,而是文明变了,因为“幼稚园和钢铁堆放在一起”,传统的文明出现了异化,所以荷花不再是经典意义上的荷花,而是现代化阴影笼罩之下的一个悲哀的妖魅。
他需要将经典意义上的每一样事物异化,这不是他乐意的,却是诗要求的,只有这样的效果才能让他达成和世界的对话。
于是,春天在他笔下,“春天的好消息如同毒药/让相爱的人和怀恨的人/都在寻找借口”。
而月亮,“你浸染了起伏的风暴/这正是我顺从生活的理由……我们熄灭吧,像空洞的内心/永远不再珍藏那些冰冷的辽阔”。至于白云,“它幸福的白银时代/高过了众多危险的山峰”。
他就是用这样的幻术,解构了众多经典文化一代代延续下来的幻术。有必要阻止北野继续写诗,否则,人间所有的美好事物都会荡然无存的。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也有了北野“肚腹里滔滔不绝的黑色”。
画家和诗人,都是神经质的。塞尚、莫奈、德加、梵高、毕加索、达利……没有一个正常人,所以有好事者说:“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最终属于精神病人的。”
神经质的北野,把建安诗风的儒雅弄得千疮百孔,让诗成为一种远离大众和正常人的“疯言疯语”。
但是,所有的经典事物,在现代性的侵蚀下抽丝剥茧地脱落鳞甲,早已面目全非了。传统的美,还有多少双眼睛能够看到呢?柳条、牧童、短笛那个时代和我们的距离得用光年计算,我们欣赏不到那种美,如果硬是从高楼大厦旁边的柳树里找出那诗意,那就好像一个落水的人要抓住一根稻草。
其实不是诗人异化了这个世界,而是世人异化了这个世界。世界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无论白云还是月亮,在重金属的颗粒中,它们失去了内在的美好,只剩下一层虚幻的人为的装饰。
是钢筋、水泥、电子产品还有**组成的森林让人类迷失了方向,他们有足够的物质需求,而精神需求可怜得像个乞丐。他们满足于一些低俗的娱乐,却觉察不出自己正在一寸寸变矮。
他们的确需要一个巫师来拯救那羸弱的灵魂。
2018-9-9 石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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