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盛宴暨多重视角下的心灵塑像 ——读散皮组诗《从一朵茂盛的白云开始》 文/鲁侠客
视觉盛宴暨多重视角下的心灵塑像——读散皮组诗《从一朵茂盛的白云开始》
文/鲁侠客
《从一朵茂盛的白云开始》这组诗,肇始于诗人散皮西北之旅的所见所闻。诗人面对或沧桑厚重,或灵秀隽永的自然之景,抒性灵,发感慨,叹时事,把读者引入独特的审美旅程和诗学体验。但最终引起我兴趣的,是他诗中那些飘忽语言气息里蕴含的物我认同,与山水景观同频共振的心灵的脉动,精神图腾的镌刻。
诗人9首诗歌涉及的地理景观,都在青海甘肃境内,无论雄伟的祁连山,五彩的丹霞地貌,还是肃穆的塔尔寺,碧蓝的青海湖,梦幻的天空之镜,还是神秘的莫高窟月牙泉,都是诗人文思泉涌的素材,也是引发诗人关于生命意识,生存意志的一处处道场。
与西北粗犷神秘辽阔沧桑的景观相匹配,诗人散皮的第一首诗《过路祁连山,初见青海》便以生死视角切入,这一独特的视角,准确地抓住了西北地域的地理特点,而生死轮回在这种语境下,也获得了一种形象的解构,“一望无际的青稞中央/有几座新坟格外醒目/它们似乎围坐在一起/谈论头顶上正在飘动的白云”
对于生死轮回的诠释,诗人并没有泛泛而论,而是乘胜追击,让我们看到生死轮回形象的本质,“每一座山的底下/都埋藏着另一座山/每一丛光芒闪耀的雪线/都有放牧者,在后面//更遥远的地方更加孤独”
诗人与群山雪线对话,也是通过它们和自己心灵对话,山的巍峨,雪线的绵延,激活了诗人心底潜藏的生命意识与存在意识,这是双相的风景,而后者是对前者精神图腾的塑像,从实到虚,诗人完成了一次精神洗礼,祁连山青海,也因此有了独属于诗人的定义。
如果《过路祁连山,初见青海》雄浑阔达,那么《再看五彩丹霞》则是举重若轻,诗人把一个丹霞地貌,写得美轮美奂,而且夸张手法的运用,让诗人眼中的丹霞地貌,成为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她们熟了,一粒粒斑驳的浆果/似有若无的蒸腾中/颤颤摇晃在枝头,不知/表征了肯定,还是否定……何不让时间来一次回流/把腐烂的泥土,堆回岁月溯上的山顶/让一圈圈的涟漪/再次泛滥/我点上一支烟,回头再看绚彩丹霞”
这首诗与第一首肃穆庄严相比,诗人显然闲庭信步,指点江山,汩汩涌动的诗思,与火焰一样的丹霞地貌相映成趣。
诗人散皮,是一位沉思型的诗人,他往往将现实的镜像,用心灵的放大镜滤过,然后将内心发酵的诗意,泼洒成一副副动人心魄的心灵画卷,经过这样的廓清,山水已不是原来的山水,而是诗人自己内心精神塑像的外化。
在《鸣沙山听风》中,沙子,成为生命流逝的一部分,成为时光的一部分象征,这种变形,无疑让本来死寂的沙子,有了一种人格化的生命力,而这种生命力,也就是诗人散皮内心精神塑像的一部分,在浩荡的沙漠中,诗人重新指认了心灵深处那股隐匿的情感的湍流。
“一颗沙子,都知道风的走向……风沙悄然响起/我知道。一种悄然奔赴千年未变……那些堆积成山的沙子/是风也除不尽的余数/恍若岁月用旧的星辰/今天落入尘世”
莫高窟这种极具历史轮廓和历史符号的地理坐标,有它厚重沧桑的底色,但在诗人眼里,这些庞然大物,却也伸出敏感的触角,表达幽微的情绪,诗人用变形手法处理后,它们便与诗人内心有了神交,貌似一个人复活了,“那站在峭洞中的石头,也没有找到/更好的词语描述自己/暗昏中的冥想/或者色彩鲜活的呼吸/如何一行一行/见证我们此来的目的//水滴的圆润,从佛眼流出”
因为我与物“神交”,在我的审视思辨的关照下,物不再是冰冷的枯燥呆板的,反而具有了人的灵性情感,这种“我说”,“物说”(语言说),盘活了诗歌表意的有效性,尤其是“物说”(语言说)是诗人主观上赋予了语言能动性后,后者绽放出的绚丽的花朵,它们鲜活,有血有肉和精神的灌注。
文学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在有关诗的论述中,谈到过有自己的观点,“诗的伟大依靠比喻性语言的神采和认知的力量。”他的这句话,可以视作诗人散皮心灵塑像的诠释,诗人散皮用心灵塑像或者说独特的认知力,重新定义了这些大佛和石头,因此,诗有时被认定为预言性,前瞻性并不过分。
以这样的观点,再去看《天空之镜》,我们更能窥见诗人散皮心目中的那面独一无二的镜子,他的镜子,更带有理想主义色彩,带有个人化历史想象力的色彩,他简化了盐湖的外在地理特点,反而用自己的认知,变形为一种超验的画面。
“从一朵茂盛的白云开始/擦拭着梦寐以求的镜子,高于天空之上/有人推着他的盐耙,把一个圆/划到另一个更大的来回/让我听着盐的呼啸/苍白之物的掉落声。簌簌不断”
关照现实,并反省人类与自然相处的模式与关系,这是散皮在《青海湖边的鼠兔》中带给我们的诗意。他最后一句“就这样,我们依然改变不了/被命名为易危动物”令人唏嘘。它让人意识到,人类的过度活动带给自然界的威胁,并事实上造成对动植物尊严的劫掠。
人与自然界的关系,既简单,也复杂,前者指涉相互的尊重,以及环保的角度看待问题,后者的复杂,更多是从诗性的角度。诗人散皮将这次西北之行,视作一次与自然的对话,一次精神的洗礼。这种朝觐,并不是诗人主观地去迎合自然,而是自然中的万物,触发了诗人的敏感的心理,触及了诗人诗意闸门的开关,导致诗意的奔涌。
其中,《翡翠湖》里,有诗人对于人的心灵的深度和广度的诠释,也有对于人的族群存在之思,尤其是个体命运被时空碾压,诗中所表现出的思索尤令人感同身受。
这种外在的景观,与内在幽深的心灵镜像的关系的描摹,将《翡翠湖》勾画得更加斑斓深邃,而令人向往,“在翡翠湖/色彩纷呈的水池,各自成团/就像人类的部落,相聚成族//弯曲的天空下,命运/不动声色铺展开来/成为色彩的一部分,呈现独自的影子//而你/只需为自己留一条进去的路”
在《夜宿德令哈》中,诗人散皮独辟蹊径,从小小的细节里,绘制出他心中另一个德令哈。其中“德令哈的夜天然有一道缝隙”引人注目。这暗示着有些原本的美好擦肩而过,或者某种机缘,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否则相见也是有缘无份。
我们的揣测,不能代表诗人真实的心灵镜像。但我们完全可以读出爱的主题,“本来可有可无的空气/在这里就像须臾不能分离的爱人”。因为海子曾在德令哈写下一首著名的诗,我们也能够读出《夜宿德令哈》诗中德令哈精神图腾的象征意义,“我们是过路人/飘过重重想象的迷雾/仿佛德令哈的夜,天然有一道缝隙/里面住着另一个宇宙”
从这组组诗《从一朵茂盛的白云开始》题目看,它也有着飘逸象征的意义,它令人窥见“以我观物,物皆著我之色彩。”在塔尔寺,诗人散皮用《菩提花开》做了这次西北之行的总结。
诗人散皮总是能够从微小的细节,洞察人与物之间的交集。这种交集,更多是心灵精神的感应,更多是诗人从生命意识生存意志层面萌生的意识流,“沙沙的宁静,围在周边/不禁痛上一痛/站在菩提树下/阳光透过叶间的空隙渲泄而下/光影的明暗浮动之间/我们与菩提花一样,沉默无言”
散皮这首组诗,不仅有西北地域文化抒写的典型特征,更有其精神层面的超拔重构,这种重构,平日是一种心灵岛屿形式,沉潜于诗人潜意识中,但当与塔尔寺,青海湖,丹霞地貌等西北宏大景观邂逅时,便迸发出它本来的激情。诗人的言说,不是狂飙突进,而是细水长流的方式。这样的言说,更有一种洞穿力,它既空灵跳跃,又富有存在哲学的思辨性,而高原,在诗人笔触下俨然隆起为一座心灵的道场。(2821字)
附:散皮诗歌:从一朵茂盛的白云开始(组诗9首)
(原载《雪莲》2024年第11期)
过路祁连山,初见青海
一往无际的青棵中央
有几座新坟格外醒目
她们似乎围坐在一起
谈论头顶上正在飘动的白云
远处山顶上起伏的雪线
好像白云停止了飘飞
捂住经年不化的寒凉
不肯惊扰山下的牧人,牦牛和白色羊群
每一座山的底下
都埋藏着另一座山
每一丛光芒闪耀的雪线
都有放牧者,在后面
“更遥远的地方更加孤独”*
*引自海子《远方》
再看五彩丹霞
戒烟已经许多年,想不起
什么时候大地烫下五彩疤痕
被烟抽走的面孔
留下深浅不一的沟壑和色彩
仿佛生命的台阶拾级而上
她们熟了,一粒粒斑驳的浆果
似有若无的蒸腾中
颤颤摇晃在枝头,不知
表征了肯定,还是否定
天空蓝得找不到杂质,找不到历史漫漶的
倒影
何不让时间来一次回流
把腐烂的泥土,堆回岁月溯上的山顶
让一圈一圈的涟漪
再次泛滥
我点上一支烟,回头再看絢彩丹霞
鸣沙山听风
每一颗沙子,都知道风的走向
每一次顺风启动,都有彼此驱赶的力量
风鸣悄然响起
我知道,一种毅然奔赴千年未变
倾听沙粒的风声
观望闪烁于沙粒表层的云卷
我看见,光芒闪耀之处
泉水依旧沉云夺日
那些堆积成山的沙子
是风也除不尽的余数
恍若岁月用旧的星辰
今天落入尘世
莫高窟之树
我们在莫高窟旁的树下喘息,躲避
沙漠反射的滚烫
那些被雕刻的石头,一样喘着粗气
又被来往的观摩者,吸入肺腑
其实,美女们飞与不飞
不是我们关心的事物,即使大佛
累得只剩筋骨
时时刻刻为历史活着,只为讲述历史
那站在峭洞中的石头,也没有找到
更好的词语描述自己
暗昏中的冥想
或者色彩鲜活的呼吸
如何一行一行
见证我们此来的目的
水滴的圆润,从佛眼流出
天空之镜
其实,茶卡盐湖只是一个影子
从未见过的颗粒
硌疼你的眼晴,望不透最深的盐洞
也没有远山的浮萍
从一朵茂盛的白云开始
擦拭着梦寐以求的境子,高于天空之上
有人推着他的盐耙,从一个圆
划到另一个更大的来回
让我听着盐的呼啸
苍白之物的掉落声,簌簌不断
面对长天
难道我也会幻视幻听吗?
我感兴趣的是小火车,和
窄窄的轨道
把我们从来处,载回去处
青海湖边的鼠兔
如此敏感,胆小与警觉
像我一样,不敢触及生存的现实
挖了一洞
挖了一洞
又挖了一洞生长蕃衍的回路
只为躲过俯冲而下的天敌
你我都是有害之物
草原,被我们挖得支离破碎
但我们不咬人,不吃人
只是翻翻土,松松青草的筋骨
就这样,我们依然改变不了
被命名为易危动物
翡翠湖
生命的色彩,亦复如是
不同的深度呈现不同的色彩
不同的色彩衬托不同的高度
在翡翠湖
色彩纷呈的水池,各自成团
就像人类的部落,相聚成族
弯曲的天空下,命运
不动声色铺展开来
成为色彩的一部分,呈现独自的影子
而你
“只需为自己留一条进去的路”
夜宿德令哈
高原的反应,呼吸变得急促
本来可有可无的空气
就像须臾不能分离的爱人
没有什么景致能够分心
仿佛德令哈的夜色,天然有一道缝隙
意念沉入其中
捞不起,空气托不住的风月
说好的找一个酒馆小酌
与另一个同龄的诗人,隔年代对饮
说好的谈一谈姐姐的念想
今夜,我们不关心她是不是衰老
可是,德令哈
在这翻滚的浓夜之下
我们既没有漫步你的街道,也没在
海子博物馆瞻仰那位失眠的诗人
一群人匆忙路过
飘过重重的迷雾
德令哈的夜,天然有一道缝隙
里面住着另一个宇宙
菩提花开
一阵迎面而来的风,穿越
肺叶的支径
前来塔尔寺打卡留影的人,突然驻足
仔细品味内心的变化
它认出了生活中捕捉不到的味道
他的样子,刻上我的视网膜
只见
路旁的枝叶摇晃起身子
沙沙的宁静,围在周边
不禁痛上一痛:
站在菩提树下
阳光透过叶间的空隙宣泄而下
光影的明暗浮动之间
我们与菩提花一样,沉默无言
20240625~0721
散皮,本名许加波,诗人、作家。山东日照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作家协会诗歌创作委员会委员,济南市作家协理事。作品散见于《诗刊》《人民文学》《北京文学》《诗选刊》《星星诗刊》《扬子江》《中国诗歌》《诗草堂》等文学期刊,入选《中国诗歌精选》《作家年选》等多种诗歌选本,荣获第五届中国长诗奖、山东作协齐鲁作品最佳作品奖、澳门世界报社诗词大赛一等奖等多种奖项。著有诗集《意象·花季》《日常事物》《散皮短诗选(中英文对照)》《面壁集VI》《时间之虫》《镜子里的影像谋杀了我》《语言在草木中生长》等多部。现居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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