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之旅：对“真”的不断探索—从《易水辞》看现代诗的阅读和写作
嘉宾介绍——————
石英杰，易县人，河北省青年诗人学会副会长，保定市作协副主席，保定学院文学院客座教授，“燕赵七子”之一，现居保定。 出版诗集《春天深处的红颜》《光斑》《在河以北：燕赵七子诗选》（与人合集）《易水辞》等。作品曾在《诗刊》《星星》《诗歌月刊》《绿风》《北京文学》《山东文学》等刊物发表，曾多次入选中国诗歌年度选本，多次被《新华文摘》《读者》《青年文摘》等转载。
水 菱：燕赵七子在河北诗坛声名远播，您能简单介绍一下燕赵七子吗？ 石英杰：我首先感谢凤翼雄安的水菱老师，邀请我和大家有这个分享的机会。感谢阿民，知道今天有这样一场活动，特意把“雄安作家看雄安”安排在同一天。燕赵七子是在2015年的时候，由河北省作协副主席，原《诗选刊》主编郁葱老师提出来的这个概念。这七个人有唐山的东篱，承德的北野，邯郸的见君，衡水的宋峻梁，石家庄的李寒、李洁夫和我，七个人基本是河北各个城市里诗歌活动的主要策划人和召集人。 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了《燕赵七子诗选》， 2015年的11月份，中国作协创研部、河北省作协、花山文艺出版社等在北京搞了一个首发式，“燕赵七子”这个概念在文学界开始被人知道。曾经有人问我为什么燕赵七子是这七个人而不是其他的人，是不是这七个人写得最好？我记得在北京的时候，我当时就说如果几年之后我们拿不出配得上这个概念的作品，这个概念就是笑话，就是零。我在很多的场合表达过类似的看法，在文学圈子里，你是什么主席，秘书长，得过什么奖，有过什么封号都不重要，只有作品是唯一立身的根本。“燕赵七子”像从不同方向流过来的小河，只是在一个特定的空间和时间交汇到一起，我从来不认为这7个人是河北省写得最好的人，但可以说是写得相对成熟的7个人。 水 菱：记得和您交流这期读书会主题时，您确定了本期的主题是“还乡之旅，对真的不断探索”，您能谈谈为什么确定这个主题吗？ 石英杰：我们为什么写诗？为什么几十年如一日还在坚持在写作，它给你带来什么？我想这就涉及到写诗的本源性问题。对于我个人，诗歌写作让我不断辨别和确认自我，不断去探索这个世界的真相和本原。诗人的使命是还乡，这里的故乡可能是地理上的故乡，更多的是指是精神上的故乡。地理上的故乡和精神上的故乡可能是同一个，也可能存在差异。我理解的精神上的故乡就是我们出发的地方，最早滋补了我们而且一生都会滋养我们的地方。我们从那里出发，一路走来会受到各种各样观念的干扰和污染，回乡就是回到原初，就是去除遮蔽的过程，就是探索真的过程。 什么是“真”？这里的“真”可以分为两方面来看，第一方面是写作者要不断地提醒自己说真话、写真情，要让自己写下的文字为内心负责。我所说的“真”是让作者说自己想说的话，而不是说别人想让你说的话。第二是要不断探索真相，我们生活在一个错综复杂的世界里，一个写作者就是通过自己的笔不断掘开世界的表面，往深处走，去发现去追问，去探索生存的真相。在这种不断的探索中，“真”不是具体的地址，而是一个过程。我们对世界的理解对真相的理解，会随着年龄的加深，阅历的加深而发生变化甚至颠覆。我们昨天认可的，今天可能被推翻，我们在这种反复探索中，无限接近事物的本来面目，越探索越不知道它在哪里，越不知道它在哪里，越要去探索，但永远不可能达到它，这就是悖论和荒诞。这个世界从本质上讲本来是不可言说的，写作者不得不用有限的语言去说出无限，这不但是勉为其难，而且是不自量力。所以你面对这个世界，最终会发现自己语言的匮乏和自己的无能为力。 如果我们不去探索真，我们的写作就会停留在事物的表面，就不会深入事物的内部，就不会有自己独特的发现。如果我们整天写的是人人尽知的东西，而缺乏自己的发现，你的作品怎么可能深刻起来呢？这样的写作就是一种无效的写作。 水 菱：我国现代诗人、文学评论家何其芳曾说：“诗是一种最集中地反映社会生活的文学样式，它饱含着丰富的想象和感情，常常以直接抒情的方式来表现，而且在精炼与和谐的程度上，特别是在节奏的鲜明上，它的语言有别于散文的语言。”能谈谈您对好诗的判断和理解吗？ 石英杰：说到诗歌，每个人的理解都是不一样的。举个例子，我们从容城去北京，有人到了房山说自己到了北京；有人到了六里桥说自己到了北京；有人到了**说自己到了北京。这三个人都说自己到了北京，都没有错，但他们对北京的理解是不一样的。陈超老师对好诗做过一个简单明了的判断：独特的想法用独特的方式表达。其实在每个人的心目中都有对好诗的判断，你看不懂的诗不一定不是好诗。有的好诗你看不懂是你审美经验的问题，一首好诗是独特的想法用独特的方式表达出来，因为这种判断是跨越风格、类型的。独特的表达是写作者的生命，你理解不了这个，你就在文学上基本上不算入门，因为你并没有从文学的角度来探讨写作，还停留在用社会学的角度来说文学的事情。独特的表达对写作者来说特别重要。顾城《一代人》里有两句话：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一代人”是非常宏大的话题，很多人会去用几百行几千行来进行罗列，但是顾城却用惯常的生活经验对它进行了非常简约的表达，里面充满了独特的历史想象力，这种表达上的独特赋予了这首诗丰富的内蕴和艺术价值。 水 菱:米兰·昆德拉认为，一部优秀作品是“前人经验的综合”，您怎样认为？ 石英杰：我们喜欢文学，喜欢诗歌，就会古今中外一首诗一首诗看，一部作品一部作品地读。有人喜欢李清照、有人喜欢辛弃疾，前人的这些经典会慢慢地沉淀在你的身体里心里，慢慢塑造你。有时我想，我们的写作并不是由我们自己来完成的，是无数个优秀的作家一起拿着我们的手和我一起来完成的，这些经典潜移默化会以各种形式出现在我们的作品里。我们的写作来自于前人各种各种的规范，模式、类型。我们的写作就来自于这些规范。 但我在这里要强调的是，一个有出息的写作者必须要从已有的写作规范中走出去。没有出息的作者会在仿写或者复写的路上，我们不怀疑他们对文学的热情，但这种写作到底有多大价值呢？这是需要我们思考和面对的。如果你一直在走在前人创造的路上，就永远成不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写作就是从无数规范中来又不断地挑战规范。这种规范一部分来自于前辈作家，一部分来自于当代的优秀作家和诗人，还有一部分来自于自己。 写作的生命在于差异性，真正的写作就是不断挑战规范确立这种差异。我们挑战规范就是要挑战自己已有的规范，挑战当代的规范，挑战前辈的规范，这种挑战就是难度写作，这才是写作永恒的魅力。 水 菱:很多人讲写作要贴近时代，写出具有历史感的作品，您怎么理解？ 石英杰：你看见过时代长什么样吗？时代是个庞然大物，我们并不能看到时代长什么样。假如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大厅是一个时代，这个时代就是由我们在场的每个人构成的，我们每一张不同的面孔加在一起就是时代的面孔。我们的文字由于我们表达了个人对这个世界独特的判断和理解才会有存在的价值，无数个人的独特性加在一起就构成了时代性，当我们每个人发出了不同的属于我们个人的声音，这样的写作就有了时代性，才会有历史感。假如大家写的东西都是一个腔调一副相同或者相近的面孔，这样的作品怎么会有历史感吗？不会。什么时候你的写作有历史感，一定是你表达出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真实看法才有它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我们的写作对谁负责？我个人认为首先要对内心负责，对文学负责，对时间负责。一个真正的写作者就是要把文学交给文学，说文学该说的话，做文学该做的事，而不是其他。 水 菱：诗歌是用高度凝练的语言，形象表达作者丰富情感，集中反映社会生活并具有一定节奏和韵律的文学体裁。您怎么理解诗歌中的抒情和哲理？ 石英杰：从本质上来讲，诗歌就是抒情。不需要抒情诗歌这种文体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只不过抒情的方式各种各样千差万别。多年前我也曾为晚会写过亢奋的充满了激情的诗，让别人热血贲张，现在看来，那不过是一种具有表演性的写作，那里面的观念并不是我内心要表达的，而是遵从了某种任务的需要而完成的。现在看来那些文字才不到十年就成了让自己害臊的东西。 面对这个世界，强烈的抒情往往容易把无数作者变成一个作者，把世界的复杂矛盾简单化。所以好的作品一定是丰富、充满歧义而不是单一、线性的。优秀的作品需要靠细节支撑，缺乏节制的抒情往往会因为追求宏大的气势而流于空泛。好的作品要写出从宏大的世界找到幽微的细节。就像一条瀑布从悬崖上冲下来，虽然具备了无可比拟的气势，却无法让人看清水的细微，而只有瀑布变成了溪流缓缓流淌才能让我们看到水花的细微和各种变化，才能让我们触摸这个世界的丰富和多义。所以抒情一定需要有所节制有所约束。而这种节制最好的办法是写作者面对事物的凝思。 思会让湍急的降速，而呈现出事物内部的肌理，让作品具备深度。诗就是诗，没有哲理诗和抒情诗的差异。我们写诗的时候是诗人，不是思想家，也不是政治家。我们的思想就像水中的盐，它存在其中，但和水是溶解在一起的，它们和所描写的事物是一个，不是两个。 水 菱：诗歌的发展历程经历了从《诗经》、《楚辞》、汉乐府诗、魏晋南北朝民歌、唐诗、宋词、元曲、明清诗歌、现代诗、新诗的过程，也涌现出了如曹氏父子、建安七子这样杰出的人物，他们都有自己独特的思想和写作风格。您认为在现代诗歌的写作上，最应该把握的是哪方面？谈谈您对诗歌写作者的一点期望。 石英杰:我觉得在诗歌写作中想象的作用太重要了，没有想象就没有诗歌。这是判断一个作者写作能力的重要标准。为什么有些诗歌无法打动我们？它的语法可能并不存在问题，而是缺乏想象，缺乏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想象。大量阅读优秀诗人的优秀作品，这是最好的学习写作的方法。大量而有效的阅读，可以给你足够的视野，不断提高你的鉴别力。遇上自己喜欢的诗人和作品把他的作品找来进行精读。一个能找到自己导师的作者是幸运的，他对于你的影响是全方位，可以帮你打开一扇门。 边读边写边思考，三者缺一不可。余华说过，写作唯一的捷径就是写。一个写作者所有的努力都要落实到写上，不写等于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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