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旗 发表于 2018-11-2 12:22:07

郁葱:我们前面的那些身影

本帖最后由 隽土 于 2018-11-2 19:34 编辑

我们前面的那些身影

             郁葱



    河北省作协召开第四次青创会,省作协的领导嘱咐我代表老作家对大家说几句话,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是老作家了,内心有些惶恐,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几分沧桑,但这是现实。看到面前大家年轻的面容的时候,我很羡慕你们所拥有的年龄、激情与活力,这些对于我都很淡了,你们现在拥有的都是我曾经的奢望,比如今天的青创会,几届青创会由于各种原因我都没有能够作为代表参加,这常常使我觉得在自己的经历中有一些缺憾,这也是我羡慕大家的缘由。同时,当我面对年轻的朋友们的时候,我却想起了另外一些人,想起比我更年长的那些人,想起了一些老人,一些真正的老作家,想起他们我就总在思考一个话题:河北作家,应该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我首先想起了我们的诗歌泰斗,曾经长期担任河北省文学界领导职务的田间先生。大家知道,以田间先生为代表的抗战诗歌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座高峰,他是诗人,我觉得也称得上是民族英雄,矮小的个子,但在我心中形象高大。有人问我:“在写诗上,谁对你的影响最大?”我的回答首先就是田间,不仅仅是在艺术上,更是在做人上。我刚到省文联是上世纪70年代,和田间先生是邻居,都是单身,都在15平米的小平房里办公和住宿。田间先生身上有一种独有的诗人气质,刚毅内敛,特立独行,即使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样的人文环境下,除了必须的会议和编务工作,他也把主要的时间用于写作。田间先生是个纯粹的文人,他不大懂得人情世故,是我见到的诗人中最具文人气质的长者,很少见到他有诗歌之外的社会活动。跟他在一起那么长的时间,没有见到过他有什么应酬,我甚至不记得他出去吃过一次饭,没有。他把所有关注点和兴奋点都放在了诗歌上,一直到晚年,他依然在非常专注地写作。我曾经对一些诗友说过:“与大师交往,感觉不一样,他们身上那种超出常人的状态,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我的 性情和诗情。”执着、坚韧、干净、深厚,这是我们河北作家的一个特质。

    我还想起了诗人张志民先生,我编《诗神》的时候,他担任中国作协理事、《诗刊》主编,写出了许多杰出的诗篇,像长诗《死不着》、短诗《人这个字》等等。他写道:“听书法家说:书道之深,着实莫测!/历代的权贵们/为着装点门面/都喜欢弄点文墨,附庸风雅,/他们花一辈子功夫/把‘功名利禄’几个字/练得龙飞凤舞,/而那个最简单的‘人’字/却大多是——/缺骨少肉,歪歪斜斜……”这是先生早年的作品,现在读起来,依旧让人感慨,我觉得这首诗与臧克家先生的《有的人》异曲同工。但让我敬重他的,不是他的官衔,不是他的地位,甚至不是他的这些作品,而是因为生活中的一个细节。张志民先生一直到晚年都说自己是河北宛平人,我向他约稿时,他在电话中总是重复:“一定要记着,我的简介不要改动,我是河北宛平人。”而宛平大家知道就是卢沟桥,早已经划归了北京丰台。说这些,好像跟诗、跟文学无关,我也并不是有很深的地域观念,我想说的是,张志民先生尊重自己固有的血脉,并且以这块土地和这里的人为骄傲,这是一种骨子里的杰出品质,这是我们河北作家的另一个特质。




    我要跟大家谈到的另一位作家,是93岁的徐光耀先生。他早年经历了战争,经受了精神和肉体的折磨与痛楚,但他的内心一直无比的坚韧和刚硬,嫉恶如仇,泾渭分明。2006年11月,在全国第七次作代会上,我陪他散步,谈到写作的时候,老人一边走一边对我说:“郁葱,遇到使自己心动的东西,格外用一些心,格外用一些情,格外用一些笔墨。”这么多年,这句话我一直记着,后来他在几个场合也说过这句话。建议大家有时间,读一读徐老的文章,在那些文字里你会懂得什么是大家,什么是大家风范。那些博学多识的长者,都有着近乎虔诚的谦恭和内敛,那是骨子里的自信,不炫耀,不张狂,不急不躁,有很节制的温和。这是有底蕴的心性,是定力,是境界,所以才有大作品。徐老74岁写出了《昨夜西风凋碧树》并获得了“鲁迅文学奖”。今年初夏的时候,我去看望徐老,老人敏锐智慧,对世间万象有着极富穿透力的洞察和彻悟,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宛如洪钟,一个典型的文人形象。大家一定注意到,我反复提到“文人”这两个字,是由于我觉得,现在的我们身边充斥着世俗气、市侩气、江湖气,而缺少的,恰恰是田间、徐光耀等前辈身上的这种文人气、超然气、诗人气!听我讲述了一番近来写作的心态之后,徐老对我说:“那些世俗的功利,对于你都无所谓了,不要急,不怕时间长,用几年十几年的时间,写出一些能压得住心的作品。”

“能压得住心”,这几个字,就成为我以后写作的基本尺度,希望也能成为在座的青年作家们的写作尺度。

    我刚才记起了跟一些老作家老诗人的交往经历,想到了他们的风范,想到他们那一代人的风范。我性格的形成跟他们那一代人有直接的关系:他们都有着很丰厚的战争与和平时期的经历,都吃了很多的苦;他们的文学成就都很大,尤其是他们的创作成就和学术造诣;他们的性格都坚韧、直率、纯真,有着可信的人格魅力;他们都对自己很苛刻,写作上、生活上对自己约束很严格;他们内心都很善良、宽容,有气度,有着近乎相同的精神气场,内蕴厚重。文学创作是我们认定的一个充盈着我们终生的事业。

   还有我们经常谈的一个词——经典。什么样的作品是经典?除了我们平时所熟知的那些标准之外,一个最重要的也是最难以企及的标准,就是使自己的作品影响了某一个地域的人文风范,成为那里的一种文学精神,成为一种文化品质、文化符号和历史积淀,成为一代人的生存史、心灵史、思想史。有的时候读经典,就觉得我们的前辈感知的世界,与世界本身是那么吻合,甚至觉得他们可以替代我们的眼睛,我们的主观和客观,在他们的笔下都有了。大师们设置的尺度的确太高了,是接近极致的表达。这个标准几乎是文学的终极尺度,我也知道这个尺度我终生不可企及,但我坚定地确信,你们中的一些人,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成为与这个尺度最为接近的作家和诗人。期待着我们的年轻作家们互相热爱,互相欣赏,互相提醒,互相认同,搀扶着走路,就都能走好。我曾经对我的诗友们说:真正的好作家好诗人都会相亲相爱,真正的好作家好诗人,都是内心开阔、心溢良善的好人。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龙源期刊网对我作的诗歌访谈,题目是:“诗歌:选择爱、良善、智慧和正义”,应该说,这句话中蕴含着我的文学理想——直视理性,想像力,理想主义,对我们所处的世界和人的友善,情感、精神的勇气,一切生物的、物质的、精神的美……这些是我一直认为文学创作具有神圣感的缘由。这么多年,有许多东西在我的心中是存在于文字之上的,比如生命本身,比如生活本身,比如尘世间那些美好的情感。我一直认为,如果我们每位作家和诗人都把自己内在的精神力量、内涵和深度表达到极致,如果我们有能力展示我们的个性、境界、品位和尊严,使我们的文字具有持续的生命力与恒久感,我们便拥有了作为一个当代作家的全部幸运和幸福。


   我会一如既往的仰望你们、注视你们、赞美你们。当我渐渐意识到我已经快要老了的时候,你们长大了,开始成熟了。很多年以后,我会再想起今天,会记起,我们曾经在一起度过了一个属于我们自己内心的日子,一个属于作家的,属于年轻的,属于文学的日子,这一切,几乎包容了我们命运中的所有美好。
我爱你们!

               2018年10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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