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老澡堂子老故事》-时光漫度的拾贝系列-于军乐
《老家老澡堂老故事》
文/于军乐
我很喜欢洗澡,尤其是喜欢泡澡,至今还喜欢泡那种传统的老式澡堂子,这个习惯,是受我从小影响,受家乡杨集镇老澡堂子的影响,在藴润的气息中,勾起了对老澡堂子美好的追忆。
在我们家乡镇上,我的家,供销社院子就挨着老洗澡堂子,这让我的生活,与澡堂子有着极大的不解之缘,在小时候,七八十年代,老洗澡堂子可谓无人不晓,在杨集街鱼市街土老巷子直北,与机械厂一河之隔,挨着供销社家属大院,近水楼台先得月,那时候基本上没有人家有独立的卫生间与洗澡的地方,因此,这距离不到二十米的大浴室,我们洗澡就非常方便了。
在那时候计划经济时代,镇老澡堂子属于集体企业,属于杨集镇生产服务社管理,镇上独一家,据说在解放前就存在了,四十年代三星镇时代,老澡堂子就烧水营业了,地点那时候据说不在我们家院子前面,到解放后公私合营,搬到新的地址,继续开这两处背河一面朝街坐南朝北的老式澡堂,青砖黑瓦,大通间平房,外加后面的锅炉房与大锅烟囱子,还有一口深深的大井,在我们院子里竖着,只是用一间小破屋围起来,大井深不见底,这让我们小时候非常害怕,家里大人不让我们随便靠近,每到开堂子营业的时候,抽水机便突突突地从大井里抽水烧锅炉,原来没有女澡堂,后来加大了一点面积,渐渐也开女浴池了,每到逢集的时候,澡堂子便人来人往,大人小揪(小孩),四乡八里过来洗把澡,拖家带口,门口卖花生糖球旺葵的,唱工鼓锣说书的,熙熙攘攘,非常热闹。
澡堂门口,有一块空地,平时有唱书的时候,洗澡的人们会洗过之后,坐下来听江湖说书艺人说上几段,每逢有名气说书人来到杨集,就是不洗澡的“听书迷”老少爷们,都会蜂拥而至,聚集到澡堂门口,天气暖和的时候,有好书开场,能聚一二百口人,这让老洗澡堂更加增添人气,负责看场拉签子的街坊范二爹便格外的忙碌,他嗓门大性子也直,在镇上颇有威望,每次逢集,锣鼓响起,我在家便知道热闹的说书场来了,什么三侠五义,五鼠闹东京,杨七郎打擂,那气势与感觉,不输给当时广播里的单田芳刘兰芳,每当说书人唱到**处,范二爹便站起来,拿着草帽,围观听书的人便纷纷解囊,一毛五分不嫌多,二分三分不嫌少,我们小孩子照例是不收的,嘻嘻哈哈钻来钻去,遇到不给钱小气的听书人,范二爹便高声呲控(笑骂的意思)“人家说不好嘛,听大半天了,旁人都给就你不给,那不中那不中…”于是便不好意思了,讪讪地笑着掏口袋把小银壳子交到范二爹草帽里,二爹毫不含糊,拉完全场签子便当场数钱,报钱数,免不了说书人满脸堆笑,起来鞠躬致谢。
言归正传,回到洗澡堂里,在家乡,平时洗澡是很方便的,夏天要歇业四五个月,到初秋季节,天气变凉,澡堂子便贴出告示,准时黄道节日开业,那时候澡堂子负责人是镇上的徐开荣,还有陈大爷、曹小哥子(大概是)等等,大多数四五十岁以上的爷叔老员工,徐大叔负责接签字与打理大堂,拽干热水毛巾,为洗完澡上休息大堂的爷叔背擦擦干,非常熟练,陈大爷负责收拾鞋拖,倒倒热茶水,记事时,洗澡是要在门口买木头签子,大人一毛六一洗,小孩免票,由于父亲和他们经常一起打牌,很熟悉,经常父亲一拖三,哥不大弟不小,洗个澡父亲就很辛苦,但父爱乐此不疲,每两周洗一次,嘻嘻哈哈就帮我们一个一个洗好了,过年时节,总在年前要洗个澡,从记事起,逢到腊月二十九,吃过晚飯,母亲就为我清点好衣服,接近午夜或者天蒙蒙亮,在朦朦胧胧中,被父親叫醒去洗年澡。因为那个时间段的水最干净,池里的水刚刚换过并烧热,我家离浴室最近,近水楼台先得月吧,尽管街面上巷子里黑灯瞎火,澡堂內已是人声鼎沸,百头转动。大人小孩,济济一堂,去晚了,池子里几乎无法下脚,只好拿着毛巾,在大池子旁边沾水洗洗干净上岸。不管如何,总是按照规矩洗完年澡,穿上洗衣服,这大新年才是正式亮相了。
除却过年,每逢深秋冬日,我长到十来岁时候,也独自爱到老浴室去泡澡,那时,浴室门口处就是收费处,收费台旁边有价格表,每每买好牌子,掀开厚厚的棉布帘子进去,烧着大碳炉子子,只见水汽氤氲着整个浴室,哪怕外面冰天雪地,里面也是暖意如春,我飞快地脱好衣服,踩着吱嘎作响的木拖子。澡堂的拖鞋是用木头做的,非常沉,上面用车胎做成袢子斜穿过来,走起来,发出很大声音,嗒嗒地响,下楼走进浴池。
当時澡堂設施非常简单,实用,早先烧不起蒸汽,是用大铁锅烧水,連著锅的水泥池子叫“锅池子”,上面笼着木格盖板,浴客可以躺在上面蒸熏,非常热,与锅池相连的叫二池子,主大池子,池池水溫不同,小孩子多喜欢在最外面的大池子洗,那池子水温最低,池水也最多,有些小孩甚至把该池当成游泳池,在里面划水,潜水。因为水蒸气原因,澡堂里严重缺氧,洗一次澡都会跑出去透几回气,常常有人因为熏久了,尤其是记忆很深,有些老头年纪大,身体弱,不常洗。洗时间长了,缺氧从池台上栽进池里,旁边的浴客赶紧将他扶起来,到浴池外面透透气,休息片刻,再回澡池继续洗澡。
有的人在坐在澡池里泡上半個小時,泡得浑身冒汗,昏昏欲睡,喊声“擦背喽”,立即有人過來,將你安排躺在躺板上,上摩下擦,伸拳屈腿,左转右側,放倒扶起,自己不花点滴力气,就会弄得干干淨淨。然後,你回休息間,再亲热叫声陈大爷或徐大伯,坐到躺床上,就立刻寄上热毛巾给你擦汗,稍作休息,又给换热毛巾,根据与你熟悉程度,往往会给你递几回热毛巾;如果跟父亲一块去洗澡,他们往往在抽烟同时,也递烟给陈大爷,点着一起分享吞云吐雾东扯西拉闲聊天的乐趣。
老澡堂子小社会,大家虽然**了赤条条坦诚相见,但从穿衣戴帽抽烟说话也是世间百态,他们有时也对抽烟人的等级作一些评价,镇上好单位做生意当干部,拿烟能叫好,拿出大前门大运河甚至阿诗玛红塔山,一般的拿出玫瑰华新烟也不孬,普通人老百姓拿出丰收烟大吉利,就是锡纸包。澡堂里除了看堂子的,还有搓背的,修脚的,等其他服务人员,这些人也都是服伺浴客的高手,每每花个一角钱,就会有人給你捏腳、拿筋、敲膀、捶腿、在轻轻拍打中,让你渐渐入睡。他们在对浴客服务的同时,也与浴客之间互动交谈,在这里,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人与人之间沒有任何隔阂,那种自然、友好、善良的氛围让人久久不愿离去。
那个时候的澡堂子不计时间,你可以从早晨一敲钟一开门就进去,晚上满天星斗时再出来,绝没有人催你。你想泡多久就泡多久,只要你不怕泡熟了,泡褪了皮。澡客們在澡堂里聊天、喝茶、调侃、磕瓜子、吃糕点、聊起來上可天文地理,下可达家长里短,难得一分亲热,闲适,聊累了,躺在床上睡上兩、三小時,看堂的人也不催你,有时,也有人哼起淮海戏或说书人唱段,“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含悲忍泪往前走,大路不走走小路”。很快,澡客们又聊起国家政策**裁军老山前线打仗镇上各色生活八卦这方面话题,什么好谈的带彩的谈什么,往往一进澡堂大自由,海侃大谈不亦乐乎。
在浴室内,我们孩提时代,最喜欢的是,時不時还有那熟悉的瞎子几声悠长的叫卖花生或糖球的吆喝声,只见小贩子进来,一手拿根竹棍,内里放着各类吃食。“香烟,旺葵,花生,糖球,水果萝卜……”。往往花上几分或一毛钱就可以买点零食吃吃,其快乐之情,难以言表。……那浴后的惬意,至今想起,仍感快意。
老澡堂子泡澡是一种文化,如今这种老式澡堂即将消失,雾气腾腾的澡池内,堂子客们赤诚相见,泡够了,找个搓澡师傅给全身一差,倍爽,在休息区唠唠嗑,起兴时,杀两盘棋,最惬意不过了早晨(肚)皮包水,晚间水包皮(洗澡),小镇人享受着惬意的慢生活,在小镇,澡堂子是市井百姓相互间交往的场所,在那里,交流各种信息,促进彼此感情,正所谓是澡堂小世界,民俗大风景。如今,这些年我再回去探亲的时候,街上已经陆续开了五六家浴池,甚至还有桑拿可以洗,老澡堂子还开,只不过那些看澡堂子的爷叔们,那些说书人及老街坊邻居们,已经渐渐远去,偶然见到几个,打个招呼,寒暄几句,冷冷清清,老澡堂文化,留下的只有回忆。
2018年11月15日,沪上蓬蒿家园,书房
记忆中时光漫度的拾贝,随笔
时光漫度,记忆犹新,老镇故事,雕刻文字,情怀拾贝,致敬那些岁月里的人与事。《时光漫度的拾贝系列》,写了十五篇,将继续写下去,整理并配图,年后集辑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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