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诗歌】亚楠||日常节奏
日常节奏
1
这时太阳就要落山了，西边通红一片。水边嬉戏的孩子把快乐放大——童年是孤独的，没有人会在这个季节握着手融入生命长河。 春天，我在这个温床中醒来，草的气息，鸟声涌起一片，潮汐沿着记忆，时光变得缓慢，就像水在麦田行走。 还有多少牵挂？在这个季节，风是蓝色的幽灵就在我们中间。 2
紫苜蓿花开的时候情绪饱满，仿佛春汛已经到来漫过堤岸进入我的视野。从南方回来的鸟有些陌生，昨天，一朵花刚刚盛开在雨季，我等待许久，那些树相拥着就像久违的兄弟。多少年了，他们乡音未改，只在梦中喃喃自语。
3
要是在冬天，我也会慢下来晒一晒沟口川的太阳，想念亲人，用往事擦亮心情，也好让自己在父辈生息的疆土上能够再留下一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些深深浅浅的脚印，还有泪，以及模糊的记忆我也能心满意足啊——
在伊犁，其实我都看见了丰润的情感就像河谷充沛的水系，在鸟声中醒来，这歌唱穿过云端又骤然回到心里。没有风，水静谧的样子还有什么比这更美？
4
之后，我来到麦田。绿油油的情感拔节，舞蹈用泥土的语言说话。我在想，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爱情也会——有的。还需要什么呢？这世界一头迷雾，明白不明白都一样活着，只有等待笼罩真实，那时候，我将打开迷宫。
5
春雷刚刚炸响。燕子回来了，这旧日的老友总是用呢喃告诉我别离的痛楚。我知道，关于寂寞、孤独其实都是我们挥之不去的乡愁，就像雨离不开云朵，我也离不开一朵花的妩媚。
6
雨夜。只有树叶的声音在寻找遗忘的爱情。那时天空蔚蓝，草都是碧绿的情感。多么明朗啊！你们听，雨水洗去疲惫，也用空灵簇拥夜幕。而我，只是听见一只百灵鸟在草窠里的哀鸣。
7
多么宁静啊！一片空阔大地的心跳呈现花朵在黎明前绽放野鸽子睁开眼，灰色的脑袋带着晨曦和幻梦
森林也开始醒来了。而昨天我曾经来过这里盛开的马兰花茂密芳香袭人，幽远、澄澈……
8
一只喜鹊在枝头，多么安静啊！仿佛神的降临。那时候，大地贫瘠，水也是安静的。在时光中流淌。然后，把一地乡愁留给了自己。
黑夜就要过去了，曙光微露，小草铆足劲向着光明飞奔。
9
我看见黄昏的静谧在风中发出微响。思绪隆起，一架铜马车带来了花朵。仿佛一帘幽梦，在童话般的柔波里采撷爱情。或者等待黎明穿越遗忘，而鸟鸣已经传来。这时谁还能够想起故乡？
10
进入迷宫，那些萤火虫明灭的光亮开启我在荒原飞翔，这是一种候鸟的梦。就像季节把短暂的爱留给了山谷野草莓已经熟透仿佛夜空里的星辰此刻，我开始向上攀援也想给大地留下一点什么可是秋天已经来了枯枝败叶，或许吧生命终将明灭沉浮
11
这时候，一片乌云垂挂西天。树叶发出孤独的声音，只有远处雪峰依旧在闪闪发亮。风暴来了，小镇上麻木的神经正接受血的洗礼，
这是十月一个真实的影子，匍匐着，纸糊的尖帽滑稽并透着人性的苍白。那时，忠字舞是每天必修的功课，是黑夜里更黑的无奈——
把我抛向迷宫，接踵而来的都是一些陌生面孔，没有悲哀，只有茫然散落一地。
12
后来，我知道那些人已经走了，他们也在迷惑中沉默下来。突然降临的风暴，有时也会把柔软变得坚硬。变得像石头那样守住信仰，其实我们都是沉默的羔羊，像一群孩子等待温热的手带我们回家。就这样让自己停下来，舔去斑斑血痕，然后用记忆为人类疗伤。
13
那时，我真的不知道流浪之于我也是一种无法抹去的记忆。就像风中的一片叶子，有时随便落入某个角落，没有阳光，以及一双手为我撑起的天空。
总是彷徨，或者踟蹰，仿佛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没有根的生活多么苍白啊，无奈就这么走过童年，也走过了一个柳暗花明的世界。
14
而黄昏里，我看见一群野鸭在水中溅起的花朵晶亮，带着波纹。我不知道它们都是从哪儿来的，如此天真，无忧无虑，仿佛这世界只有它们才是唯一的主人。不远处，河水也在泛着涟漪，渔舟顺流而下。夕阳中，它们小小的剪影直抵内心。也有过迷失，在这宽阔的河面上，守望枯萎的年景，就像沉默的羔羊把旷达植入持久的年轮。
15
也许吧，我在河边瓜棚里听到的故事其实就是我自己——夜幕降临了，星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而老黄叔的声音正在持续发酵：白毛鬼，狐狸精。长舌绿眼，一头乱发的影子独自狂笑。
我不敢再多看一眼黑暗，不敢在夜雨淅沥的梦中喊出自己的名字。可是，我的遗忘来自迟暮，那些河水涌起的涟漪，以及迄今我依然无法想象的恐惧和悲悯，就像一缕风，如影随形，若即若离……
16
清明节刚刚过去，我已经习惯了用这种方式祭奠亲人。时光在无言中淡去，一些往事也已经退回到愈加陌生的场景。而伴随我的，是挥之不去的倒影，和那些曾经有过的温暖。而现在，亲人们相继离开我，去到了陌生的地方。一又一次，我从梦中惊醒的情景仿佛还是那么清晰。遥远？也连着瞬间的惊悸，把光亮带给我，把最后的痛留给远逝的风和黑色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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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生命成熟的过程也意味着衰老，这是无法抗拒的事情。面对它，像一只鸟平凡地活着，与世无争，也便会有另一番天地。这些都是我后来才想明白的——
关于人生，其实我可以说的话还有很多。比如快乐、眼泪、疯长的石头，以及悲欣交集。这通透的遗忘有时也会让我倍加关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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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只能够这样，等待雨季在空阔的田野一路攀升，然后又一次回到枝头。我知道，鸟也是这样生活的——它们会把目光放远，用开阔的视距瞭望。这漫漫长夜带来的恐惧和怀想，就像一只盘羊，警惕而自尊。当然，它们并不属于我们人类，也不属于黑暗——黎明就要来了，大地上风带给我辽阔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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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也会在暮色中沉思，像一棵老树，背后的雪峰依旧明亮。这仅仅是开始。我想，一些事无法澄清，而另一些事在很久以前，他们的亲人都相继走了。
尸骨深埋在地下，我听见亡灵奔走的声音忽明忽暗。有些，也是我曾经历过的事情，而河边空地上，高耸的蒲草让冬天变得更加寒冷。
20
迎着风，用回忆取暖。那时我开始把纷繁的事情变得简单。让脚步慢下来，秋天之后，或许我也可以看见 亲人的忧伤和惶惑，以及一些越来越淡的往事。
我清楚记得，那天我是灰暗的影子在林中把树叶撞得沙沙作响，鸟都惊飞到别处去了，只是，雪地上两行脚印
比月光更明亮。风还会来的，我就想，空灵的山谷有时也能让人常常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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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之手把命运托起，像风菏满目皆是日月星辰。我懂得向上是一种智慧的游戏，或者在外力的作用下变得更加清晰。有时，也有反作用力，仿佛一场鏖战，逐鹿中原，许多时候，高手云集，而智慧也能焚毁年轮。不过我还记得：从前芳草遍及旷野，善良的人用美装饰自己，也用尊严带给我持久的光亮。
22
黄昏星在西边眨着眼，疲惫的森林开始倾听岩石发出沉吟。那么，我听见了什么？在这里，风势越来越猛，就像草叶上的露珠闪着亮光。羊群醒来了，大地也会把最初的梦交还给我。
但现在我已经留了下来，看见庄稼渐渐成熟，鸟在树枝上一直守望，仿佛盛开的花瓣带给我久违的安详。这时，夜幕张开巨大的黑网。
23
一群羊正赶往春天的牧场。远处，雪山透出亮色，仿佛五线谱的弦律拢着记忆。我开始出发的地方，黄泥小屋如此宁静，村庄掩映在白杨树里，芦花鸡悠闲地打发时光。童年就这么缓慢流逝了，而梦依旧在生长——我想，假如那时我已经看见黎明，或者在某一个陌生的季节……下雨了，我也会活得更像自己。
24
野鸭忽然造访，我的村庄依旧沐浴在清冷的夜色里。那时，一场大雪拉长了防线，白茫茫的，世界仿佛早已进入冬眠。我看见寒冷冰封的羽毛聚集在一起，只有那些眼睛绝望中透出生的渴望。而雪依旧射出寒光，啊！生命如此脆弱，如此无常的风暴摧毁了我的家园和记忆。我知道，一切都过去了，明天还将回到平静。
25
紫苜蓿花的眼睛张望，这时风吹过了树梢。亲人们正走在路上，他们不知为何而来，只是昨天，一只兔子奇妙地消失。
我所能够看见的，正是你不想看的，这些我都知道。今夜，雨会顺着黑色帘幕飘散，也会在一次邂逅中进入温暖。
但愿这是真的，因为明天我还要继续赶路，还要修复坍塌的茅舍，等待另一次风雨光顾我的家园。
26
而这些，已经变得透明。在蓝色玻璃后面，大片的黑暗把仅有的暖色变成冷漠。生活如此无奈，就像一只流浪狗又能够走向哪里？
我只看见了夜的一小部分，而其他的都是黑夜本身。喧嚣，物欲横流让膨胀的日子变得更加幽暗。
现在我也学会了等待，我知道倾听是一种必修的功课。或者把时光拉得再长一点，好让一滴水回到它的源头。
27
开始说话的石头忽然明亮起来，灯芯草不停地回望——在这片林中空地，一只蜗牛迎着风把自己镶在白桦树上。
从远处看去，仿佛一群星星，眨着眼发出诡秘的笑声。而脚下，一截枯木散发的腐败气息，碎影斑驳恍若旧梦。 此刻，阴雨连绵持续了很久。灰色鸽子躲进夜幕，在黎明到来之前，我想它们和我一样也是林中的孤魂。
28
那个夜晚，风刚刚歇息……一场雪就这么突然降临了。无声无息，却仿佛千军万马朝这里集结。这时，我并不知道草原又能够抓住一些什么。乌鸦们都屏住了呼吸，苍狼在松林里长嚎，野马群静立在雪野上等待黎明。而老猎人已经启程，现在岩石又一次发出沉郁的回响。夜幕下，也不知道谁会落入我的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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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山岭，树都呈现出温暖的色泽。在冬天还没到来之前，我想我应该再去草原看看。或者说进入秋天的内核，等待一次灵魂的飞翔。而那时，整个天山已经提前安静下来，牛羊都回到了山下。可是现在它们还怀念着夏天——
松林开始入眠，那些鲜红的叶子在风中摇摇欲坠。我知道其实我们的命运都是一样的，寒冬来了，我也会握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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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衰老了。尽管有时并不愿意这样想——当然，生命总是会老去的，我肯定也没法例外。不过对于这个问题的清醒认识却缘于参加我三姐的七十寿宴。那天在酒桌上，看见她满脸皱纹，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样子，便想，我们真的都已经老了——
亲人们相继辞世，每一次葬礼上我都有一种莫名的惆怅。有时也会被另一种情绪击中，觉得也该歇一歇了。生命是脆弱的，假如时光可以倒流，我想我还会在清风拂面的田野把根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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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天空忽然降了一场暴雨。起先什么预兆也没有，晴空万里，一派盛夏的火热。骤然间，乌云斜插过来，阴森里透出一股杀气。牛羊依旧安静地吃草，那些树挺直了腰板——仿佛这场雨就是冲着它们来的。我躲在一棵老树下，雨哗哗地泼向树冠，以及我刹那间的恐惧都被这场大雨淹没了。因此我想，从现在起我也应该好好舒展一下筋骨，就让内心的阴霾葬入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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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正浓。一天的喧嚣刚刚平静。——这时侯，夜莺用清凉的嗓音把树梢擦亮。马车夫哼着小曲……忧郁，似乎也有些苍凉。这里面的秘密，我猜想那肯定是一颗孤独的心。
可是，我也在夜幕里倾听一种来自内心的迷茫，深不可测，却又触手可及——这世界带给我的，除了痛还有忧伤，它们都在夜色中呈现出惊人的惶恐……
而大地依旧。我想，夜已经很深了，现在正是回家的时候。
33
昨天，我在河边看见一群乌鸦落入林中。黑压压的，啼声涌进寒潮，仿佛我也到了冰凉的世界。
不过，我喜欢乌鸦黑亮的羽毛，以及它们与人类和谐共处的那份诚意。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是乌鸦的同类……要是在冬天——
白茫茫的雪原上，这些黑色精灵向我发出邀请，我也会用同样的方式邀请它们。
作者简介：
本名王亚楠，中国作协会员、新疆作协副主席、伊犁州作协主席。已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十月》《青年文学》《钟山》《花城》《大家》《上海文学》《北京文学》《作品》《山花》《作家》《星星诗刊》《人民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150余万字。每年均有作品入选各类诗歌、散文诗年度选本，多次获得全国诗歌、散文诗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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