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友会2019年8月主题诗赛作品全集
本帖最后由 赵旗 于 2019-9-5 17:24 编辑【编者按】本期诗赛以八十年代为主题,共收到五十四首诗作,经评委三轮评选,并于8月31日晚9时在微信群集体讨论。大家再一次回望三十多年前的那段时光,因为大家都从那个时代一步步走过来。(一等奖:亘亘;二等奖:成颖;三等奖:鲁亢;策划:胡茗茗;收稿亘亘,海湄;主持:紫穗穗;编辑:孙梧,王自安)
01号作品:眼睛藏着月亮——孙梧
对着你,对着纯粹的眼睛
说出那年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心情
说出碎碎的月光
是遗落在人间的烟火和温情
一些蝉鸣从黑影里持续飘荡
蛙声叫醒了半个池塘
你看,多出的荷叶
我能读出白色的密语,和空心
暗藏的黑铺宽了水面的黑
我们还在散步,影子叠着影子
我能继续说出的,是一份多余的羞涩
盖住了绿叶,叶盖住了流水
流水揉碎了月光
多年以后,那晚你的眼睛
与月亮重叠,一直停在现在的夜空
02号作品:杀羊——孙梧
三个月的山羊
在父亲的刀具下哀嚎了很久
还是被肉皮分离
生肉卖了13元
羊皮被羊贩子1.5元收走
父亲又把红色的羊血凝固
白色的羊肠洗了又洗
卖给村里的人
才凑够了我那年15元的学费
母亲闻了闻膻味哭了一场
在旁边帮忙的我
目睹了杀羊的整个过程
比书本里复杂的多
让我感觉开学前的那天
一直都是山羊的惨叫声
03号作品:梦——江耶
那一年我19岁
19岁的我,乡村中学的高二年级
两年制高中的毕业季,更加局促
那时候女生不搭理男生,男生也不正眼看她们
我是班里的团支书,代表组织
到地方法庭庭长家家访我的女同学
获得了一次光明正大接触她的特权
初夏时节,天微微热
她家的电扇从我的背后吹出风,越过我
吹到她身上,把她微胖身子的衬衫
吹开一条缝隙,吹出一线长长的雪白
这一点点肉色
刺伤了我的眼睛,以及我的内心
突破打过照面法官制服下的严谨
使我高考前面黄肌瘦的夜梦里
突然多出了,几点荤腥
04号作品:课外生活——江耶
我从菜饭钱里省出一毛
从校门口书摊租来《天龙八部》
从金大侠的武侠故事里学来一招
没有结婚的女子身上,都有自然的清香
好几天吧,被某种激素催动的我
偷偷地跟在,一个一个女同学的后面
迎着风,使劲吸着从她们身上吹过来的气息
是的,除了汗味,什么都没有?!
我感到十分震惊:
年纪轻轻、还在读书的她们
难道都已经不是处女了吗?
05号作品:阔腿裤——蒋兴刚
拖拉机装满了谷物
也装满幸福
在机耕路上扭动大屁股
突突突的跑
如果此刻你追着它
可以试着扭一扭你的阔腿裤
然后转告
你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06号作品:年夜饭——孙梧
父亲是背着那只短尾巴的猪仔回家的
为了年底过个宽松的年
夏天时我就忙着割猪草
秋天时就帮母亲煮猪食
人吃地瓜,猪吃地瓜秧
猪长得很慢很慢
耳朵却大得出奇
到了腊月才100多斤
父亲还是请人杀了它
肉卖给了其他村里人
年夜那天全家围成一圈
在草屋里吃刚出锅的猪下水
我们不说话
却把嘴巴的声音弄得很响
盖过了屋外正在下着的大雪
07号作品:年代之聲——黑侠
空中补给唱过的,我知道
世界有两个不那么孤独的人
那是比基尼刚刚发育,大黄河写入歌词
超人还没来得及长大,腹肌逐块团结思想的时代
这样的我不能是愤怒鸟,我想每日温习《似曾相识》或.你知道的同一场戏,说爱
罗大佑在夜色当空摇滚落叶那样
蓬松的头发然后放声的唱
亚细亚的孤儿,台北
台北,不是我的家
然后火光、飞蛾、奔走的天使、不知名的作词人
然后笑了笑,或薄如纸片轻声哭泣
仿佛蜻蜓停在落日广场前的停机坪
而我是困在回忆里的少年,枯坐于教室钟声
或许回忆也是敲钟人,一如
电视的咒语ㄧ字字向教室长廊空吐
黑夜的蚁潮丶液态的光
还有两团不那么孤独
却一再低鸣的黑色眼珠
然后惨白,我伸出手给了他
我把手伸向
挥舞的手、较劲的手
在庞然大物之前
千手观音那样,仿佛去爱
杂音或一种音讯干扰
我伸出手给了他
像束鲜花没有了泥土
08号作品:八十年代——巴客
一个杯子,在挣脱墙上的钉子。
一枝笔,在抽屉里喃喃自语。
一滴水,在眼中苏醒。
一个死者,在叙述一个梦——
在他活着时,来不及铺展它的过程的梦,
它选择的是你的奔逃,你的身边景物,
和你遗留在时间里的阴影。
一座纪念碑,趴在广场晒着阳光,
它衔住了浩浩荡荡的人群。
一个贝壳,暗藏很多人的步音,
把无家可归的风驱赶。
一块火山石,把城市当作回忆的山脉,
按照传说的方式与你的心情合拢。
这是妹妹找哥哥泪花流的第二季。
庄子的蝴蝶在他的预言里用尽了力量。
新烛正吐露红色的舌芒。古墓长出的双手,
抓住你的狂想,抓住你放逐的一天。
濯水的鸟群飞临之后,
你将看到久远的闪电从天而降。
诀别,就是重生的序曲。
收拾好行装,问清失事航班能否正点起飞。
被伤害过的夏天还会回来,会的。
剩下的食物,用于颤栗和隐忍。
车流使街道发烧,但通过光线连接了过去,
你的脸复制了那种潮水涌过的痕迹。
你说,“很快,一望无际,我听见了。”
09号作品:时光海苔——虫虫
捡树叶,压进书里做书签当礼物
留齐整的发帘,不留神
一颗虎牙抛头露面
裤子用蹩脚的针线改瘦
空瘪的身体,粉色胸衣颠簸在南瓜车里
爱走神的课堂,桌底下琼瑶和金大爷叽里呱啦
想象另外世界那尾蓝色的船,载满
美好时光海苔
将镜头瞄准窗户对面
坐在风中,另一窗下的眼镜男神
收拢翅膀,想他成为
满口袋星辰中最亮的一颗
想到父亲盼女成凤,防贼一样逡巡三尺以内
女儿身旁男人的眼神,一次次
切断身边滋滋冒出的光电
坐在岸边,回想少女
明眸皓齿的八十年代
阳光码头芬芳四溢
海滩搁浅的信封里——
没有旱冰鞋,没有摇滚,没有送出的树叶和表白
没有纸条,约会,牵手,恋人未满的八十年代
对使用完毕的光阴
满怀歉意
10号作品:启明星颂——兼致八十年代—陈伊达
在祖国的泡桐树之间旗杆学过布阵。
因迁徙的足迹穿越森林、矿山、沼泽和古墓引来火把和流萤。
辛劳卓绝的历程,曾如此勒紧裤腰带而几近窒息的绝望中
濒临灭绝的勇士们用烽火台的灰烬涂抹前额,
亚西亚战火淬炼的铜镜照亮古老的图腾。
腾空,仿佛天马即将匍匐在面前——
黄河也对长江说,总会不断有人把血液融入山川的脉管。
沿着硫磺与星光的传奇,从永安门牌匾到马王堆的帛书
文字也留下背影:穷尽历代经纶也不足以成全开国大典的宣言。
基座,你的美!一扫旧黄历的积垢
你坐拥稀有金属铟,淡蓝色的磷光和故宫琉璃的孔雀绿;
滋生和折射春天气息扑面而来的光华
银色镜面的波纹,人民将脸焕然一新。
缓和,未来的种子,祖辈农耕的犁耙驶过平原和梯田
云朵使黄河长江,所有水系的纵横交错加快了红旗渠的步伐
对沙粒沉积物的裹挟,新的滩涂面积多诱人
“事情发生了!”、“风死在打铁匠的手里”,
仿佛看到号令、潮汐、坍塌和盲从的力量丧失历史意义的制动。
经历过一切,如果精神的摇篮未能形成反哺大地的色彩,
注定由于物质匮乏年代的早期票据无法成为通行证。
终究,大胆地跳出预设的框架,变革
成为多米诺骨牌:
犹如东方雄狮般的苏醒席卷而来,像公共浴室粉色肉身内
每一次喷薄而出都是无情土地经久的干枯
从太阳镜、喇叭裤随着邓丽君的歌声
渴望生活、失声痛哭,为祭奠冤死的亲人
生命鲜活的脂肪才渐渐丰厚,积攒振翅的原动力
一切百废待兴,远远谈不上盛宴。
那些年,我大学毕业,初为人母,沿着岸线穿行广袤的贝加尔湖
洞开视野,在启明星划亮东方的时辰
我在日内瓦的行列中,辉映最欣喜的神往:朝向故宫和广场。
11号作品:八零年代的玩具——虫虫
一个新孩子跑到我的老房子
我翻遍屋子的角落,找到一个
生了锈的铁青蛙
和一只上发条的八音盒
谁曾跟它们一起玩耍
笑声穿越时光
男孩穿着裙子,听收音机里
传出的小喇叭儿歌
女孩扎着辫子
用一根松紧绳
跳起她们的弦理论
那时天空中满是鸟儿的歌声
孩子们能听懂它们说话
大地是绿色的,老槐树
高过屋顶,而一只布谷鸟挂钟
就可以度量世界的时间
但世界也会厌烦
他拉着我的手,要看小猪佩奇
然后乖乖地窝到沙发上
一言不发,我松开手
再一次拧紧八音盒的发条
叮咚叮咚,过去的童谣
而屋外络绎不绝的雨
就这样下了三十年
12号作品:一九八四——巴客
夜,清洗着雨,也为那些
死无葬身之地的人
生长出尸布
欲望的手臂上有花的图腾
当光从后背逃离
身体中的漩涡就会平静下来
人们跟着地平线走
种种可能都沉寂,思想的版图
够不够暴徒隐姓埋名
苹果园,复述不出罪孽
修剪情爱尚有时机:消失的弧
俯仰闪电造就的国土
13号作品:巨大的剪子——江耶
百度上说,剪刀差是指
工农业产品交换时
工业品价格高于价值
农产品价格低于价值
所出现的差额,因用图表表示
呈剪刀张开形态而得名
它表明工农业产品价值的
不等价交换
那些年,皇天后土之间
我的父母和我
起早贪黑地耕田种粮
沉甸甸的收成,一车一车送到粮站
成堆成堆的汗水换来一小把可怜巴巴的钱币
再换成镰刀的硬,和盐巴的咸
百度上继续说,剪刀差
在我国解放前就已经存在
解放后一个时期
不仅没有缩小反而日益扩大,发展成为
我国工农业之间、城乡之间以及工人和农民之间的
一个重大政治经济问题
读到这里,我看到了
一把巨大的剪子
在我头上咔嚓咔嚓地剪着,三下两下
就把我们日日夜夜的辛劳和
在城镇户口面前的一点点自尊
全都剪掉光了
14号作品:繁星点点——亘亘
夜幕降临
阁楼上醒来的繁星
先是打开了天楼上的木格子窗户
抚摸一遍四个熟睡的孩子
然后它们把光集中在一起
照着正在撕包谷壳的父亲母亲
偶尔发现几只正在偷吃的包谷虫
那有什么关系呢
光在饥饿的年代,选择原谅了它们
最后,天幕暗了下来
寨子里的土墙木板房
烤烟叶的蜂房
村公所高高举起的电视机天线
烟囱啦、树木啦、山峦啦
通往外地弯弯曲曲的小路啦……
清晰起来
繁星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人间开始长满杂草
瓦房上的炊烟都举起了白旗
15号作品:八十年代——李洪奇
一种理由,
可作最残酷的解释,比如一对偷情的人
被执行枪决。
靡靡之音还在继续,模仿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角色,
不止是生与死那么简单。
被革命碾压的时代,
爱,已非唯一。
磁带、手抄本,调幅收音,双卡录音机……
都是确证的罪孽。
性与非性,
取决于权柄者的自我定义。
我有后宫三千(不能自已),不及你逃避《河殇》之后,
忠贞从一。
彷徨之后,我的兄弟去了老山,
至今未见尸骨。
高山花环下
找不到他的坟墓。
他们说:没有最终到达,只有无限地接近。
16号作品:两难抉择——紫穗穗
萨克斯,永浴爱河
海浪声,迎面扑来
我就在他们中间,席地而坐
每一半音乐的身躯,朝阳又潮音(朝阴)
契合一半的美或美学,懒散的结构
在另一半力学的野蛮中撕裂,或
在品味毁灭的沙漏里,停留半秒
尼玛,明明就是撩妹手册嘛
“天黑,请闭眼吧……”
身体地理学。横竖。一捧沙落
难吗?再难的抉择里,天也会亮
兄弟、朋友、妻子,统统可以不做
“尼玛,做个人就好!”
我起身,朝威胁利诱的大海
聋子的耳朵
轻吼、私嘱了一句
而后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17号作品:我的十年——陈泰灸
80年 看一个俄罗斯娘们
雨中跑过有感觉
返回南岗新华书店
又看一遍西洋绘画百图
哼拉兹之歌
看杜秋拒绝跳楼
松花江边借女生裙子
换游泳裤衩
开始写诗
7月告别航校
告别粉肠啤酒蓝天白云
81年开始一段
9个男生和41个女生的两年故事
不知道是不是懂得了爱情
反正到现在有两个女生还没有扯清
83年到85年
找不着工作
在四方山大草原打鸟套兔子
学会喝白酒骂人偷同学姐姐家的大鹅
86年去肇东电缆厂学钳工
给妈妈做了一个蜡台(现在还在)
87年父亲55岁去世
临死我没在床前跟妈妈埋怨我没有结婚
88年和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女人结婚弥补父亲遗憾
89年有儿子
烧掉所有诗歌手稿
换来今天的新归来诗人
18号作品:笨司机——紫穗穗
油门,刹车
弟兄两人真像
喝过酒的笨司机
坐在兄弟的驾驶室里
一脚油门,再一脚刹车
她想一个人开车多么恣意
想刹车时就刹车,油门也是
她又想两个人同时驾驭多较劲
不是刹车当油门就是油门当刹车
笨司机纠结于自己磕磕巴巴的表达
明明知道酒驾疲驾都是不要命的自杀
偏偏要用喜欢欢喜冲动是魔鬼的回音壁
长长的长长的长长的一条红腰带拉他回来
“你到底,要不要我?”要不要我来开车或刹车
19号作品:有待补充——紫穗穗
如果
我们的夏天
已经到来了
并且
已经感觉到了
自己缺失的
那一部分
譬如作为鱼的
再譬如作为水的
其后的谶语
有待补充的
一片空白
插入的荷塘叙事
仍是旧诗书里的鹤影
与日常目光里
司空见惯的美好事物
我力求
更自然一些
不说抓住的渴
瞬间张开的鱼嘴与钩
也不语哑巴的苦与亏
水性,就是天性
我们的确有待补充
我们依然是宁静的
20号作品:茉莉问题——紫穗穗
这个问题,一旦出现
茉莉就不再仅仅是茉莉了
它已经婉转羞涩地开过了
或,正在开放中
我知道方形的苹果
它可以打开看,吉祥寓意
单个的贵族。此刻,它就不再
仅仅是一个圆形的单一的诱惑
与隐喻。食用,或玩赏一阵子
有时,茉莉的想法真的很重要
而朝颜与夕颜日夜的争论
也会着相,弯曲时空之门
释放出无边无际的香
今晨,我是多么欢喜着
你的喜爱,与你的拯救啊
仿佛这身体的白,小小的
病痛过后,缓和过来的花香
它们的确
“来自同一心灵,又互不相识。”
21号作品:池塘——孙梧
池塘有水,水下住着一个人
那年,我们小学刚毕业
知了藏在柳树上叫着夏天
大片的水草与苔藓遮不住年少的轻狂
我们便怀揣一段池塘的影像,打沙包
用鱼虾做子弹玩一出捉迷藏
当然,最惬意的是一群未洗脸的孩子
在池塘里洗脸,洗瘦小的身体
我们以池塘为界,构筑着王国
变换着不同的角色,有军队也有警察
也有躲在一边看小人书的三娃
他不会下水,边看书边在岸边化地为田
后来我们一个个怀揣梦想进了城
他还在池塘边,承包了池塘种藕养鱼,娶妻生了三个娃
他离不开池塘的人,一次深夜失足进了水
再也没有出来
他曾和我说:只有在水的身体可以长睡
以至于我再回池塘边已看不到水
只能替他翻看当年的小人书
书翻到第三页,他就跳出来
钻进我们打水仗的队伍里,完全一幅新模样
22号作品:那年,那坟茔——成颖
弹片,空中黑色的弹片
落下时
我找到了麻栗坡上一朵盛开的花
一场生死之约
这里有你,青涩的眼睛
我们相互看着
交换着
夜哨时间的某些秘语,并穿越死亡
一起步入了黎明
你的白衬衫上
染上三百朵褐色玫瑰,巨大伤口里
藏着空静
我认出了每滴泪水的风暴
雨,正列队前来
而那坟茔
是大地苍穹,低下的高贵的头颅
是弯曲后走来的地平线
23号作品:1984——沪上敦腾
农村忐忑,城市不设防
每个人体内提着一桶纯净之水
江鸥抛出神秘主义的弧线
白鳍豚享受绝迹前最后一段幸福时光
青龙,白虎苍穹落子
楚河汉界,下着齐腰身的雪
那是一个围棋时代
农民进城,工人下岗,学子出国
体育引导人民,白日梦里划船
启蒙堆中玩杂技、爱国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粮食和牛奶安全
爱情甜蜜,妓女找不到岗位
英雄仍受崇拜,物性冰凉
金子闪烁本质的光辉
衙门寂寞,医院少人问津
肉铺和新华书店门前排起长队
战略家充盈,画师唯美
萤火虫光顾青年热议的房间
24号作品:那个夜晚——英伦
父亲破例到村里的代销店赊了酒
可能是他不常喝酒的缘故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样子有些别扭——
不是一手执筷一手端杯,而是
这两个活用一只手轮换着来做——
这无疑让他延长了享受喝酒的过程
谁知四两酒喝到一半的时候
“咔嚓”一声,盛酒的玻璃杯在离开烫酒的瓷碗后
突然爆裂,接下来我看到这样一幕——
他把嘴紧贴在桌面上,哧溜哧溜吮吸起来
样子像天黑前抓紧低头吃草的羊
节奏快得像饿极了嘭嘭吃奶的小牛
那天父亲比平时睡得早些
他依旧枕在用我旧课本堆叠的枕头上
一个长长的深呼吸后,沉沉睡去
那张我的高考入取通知书,已被他攥得
起了很多皱褶
25号作品:母亲与柑——LK
它长满时间兽的绒毛
它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此
但它搁在你的窗台上
你的母亲几次要移动它的位置
“听了太多锤子和菜刀家暴一样
捣烂小日子围栏的尖笑;楼上的提琴也不是帕格尼尼”
你的母亲几次的失恋使相思树不会再结果
上推之石砸碎了
清水盈盈的碗
牧羊人的现代派性器分岔在肥阔的绿叶下
你的母亲尾随着你跟上一群
身穿白衬衫的小伙子去探视多汁的柑
在你们的果园这是一起准予精神污染的事件
有多甜蜜,每句话都快活得流汗
眼睛里干裂的声音也向往风
你始终保持颠狂的生长期,在印着迈克尔•杰克逊
和资本主义街景的窗帘后
在厨房见啥吃啥,在梦里樱桃一颗颗滑下褐色溪涧
“那他们是谁的后代,拯救与逍遥?”
在他们的身上不结冰的类雪之物捂着情欲
你的母亲总是走神她偶遇多汁的柑变黑灰了
她安静了并且想:什么人还没离开那个年代
一直守候已经坚硬的柑
通过大喇叭的广播,通过握拳起誓那一瞬的力
还有永不毕业的油布伞和冷酷的少年
她什么时候变成一滴怪诞的泪
外表光亮,中间多刺,咸鱼在制定法和制度
把仇恨植入胜于森林
这就是城邦,把光辉灿烂插在晦暗的灌木丛中
提醒,等待,在第六十四章
26号作品:发育前的村庄——余修霞
那一年,群山还没有胸部
豌豆还没有内容
马齿苋还没等来例假
魔芋还没流出白色汁液
年轻人都留在村庄
他们相信宿命从土里长出来
粮食和孤独
必须由他们亲自播种
他们知道
爱是做出来的
27号作品:陈旧的蛋——孙梧
两边土墙脱落些泥土,标语依稀可见
几行歪斜的小字偶尔流露出我们的心迹
沿青石路向前,有一道道独轮车辙
路口堆了一堆稻草和杂物,再拐一个弯
就是庭院,简单着荒芜的杂草
一扇半掩的木门空寂无人
石磨有苔藓,猪栏在天井西南角
石墙边堆着瓦砾,几棵老树迷失在打狗棒
这些消失的木轮车、长长的冰凌
这些用弹弓打碎的鸟鸣,被风赶走的沙包
在几滴钟声里,有着别样的孤独
风呜咽,烟雾萦绕
等待已兑换成简陋的流水
在村前缓慢地流淌,捉过的鱼、烤过的虾
偶尔的亮光,在窗外独自地开
你终于开口说,小喇叭开始广播了
28号作品:蓝裤子白鞋——樵夫
蓝裤子很重要
就像白鞋也很重要
那个借豆腐票给我的小女生
眼神很重要
家里没钱买鞋,也没钱买一条蓝裤子
此时,我拨开水花
赤条条上岸
浸麻地里,阳光绿得清透
一个声音说:我把豆腐票放这了
河水荡漾,夏日很短
秋虫已在树上聒噪
风刺进骨头
我坚定地说:我要白鞋,我要蓝裤子
妈妈在我胳膊上划出道子
然后就拧我,直到我闭嘴
每次,我都会夸张地哭
这次我没哭。拧完
我说:我要白鞋,我要蓝裤子
我真的就有了一条蓝裤子
和一盒白鞋粉,这两样东西
成就了我1980年
我快速穿过空荡的街道
冲着熟悉的窗口扔石子
一个陌生人伸出头
告诉我,要找那个人搬走了
我站在阳光下
傻傻的,裤子很蓝
鞋很白。
29号作品:八十年代观:上帝的拉链——顾北
黑暗中所有看不见的事物
都顺从你的暴虐
你的独断专行自以为是
但,豹爪抓破宁静
飞鸟振翅回窝
你像威严的国王
借助夜晚的黑衣裳
蒙蔽一切,包括爱的真相
其实你该知道
上山是你的本分
下山也应该是你的本分
你逃不开生活那把锋利的刀刃
就像爱……每次都这样
爱本甜蜜,你却鲜血淋漓
恨本无辜,你却柔肠百转
时辰正走向最后那一刻
给你的抉择
也会在下山的清晨揭开底牌
我们都老了
留给我们的时间已不多
“伊夫这老贼,台风来了躲出去了”
上帝呀,醒醒吧
您裤子的拉链
忘了拉上
30号作品:80年代的爱情——宾歌
崔健扯着嗓子嘶吼:我曾经问个不休
你何时跟我走
一个成都姑娘冲上舞台,抱住他狂啃
她吻的是金属里流淌的血液
那个年代,只要你能写一首好诗
就会听到尖叫的回音。无数文艺女青年
奋不顾身地奔向你,洗净你的臭袜子
仿佛你十个脚趾头都是缪斯的杰作
那个年代,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
就是耍流氓
帅哥迟志强为此蹲了三年监狱
如今刑法里流氓罪已经被废弃
那个年代,寝室夜话一大半主题
是关于爱情。有人连续一学期
蹲守外语系楼下
在她经过的石榴树下,弹着忧伤的歌曲
有人请女生看一场露天电影
然后去河滩上看星光中的一把好乳
那个年代,你用八分钱邮票
就能从长沙爱到北京
31号作品:纽扣——胡茗茗
你留下的空白与托起我的底色
是为了吐出一口年少的哈气吗
在十二月,八十年代的冬天真是严寒
我有足力鞋与灯芯绒外套的勇敢
尚没有风吹麦浪的摧毁之心,直到你
想办法找来一件时髦的军大衣
带金纽扣的那种,带部队番号的那种
我们裹在大衣里埋头亲吻,在蒸汽列车上
在众目惊愕下,金纽扣跟我
一起飞了
那是个手写体的年代,我用
八分钱的邮票寄去十九岁的纽扣
它除了旧衣柜的味道,还有不会腐烂的幌子
对于一件孤独的、落伍的需要将
猛虎与绵羊连接一体的军大衣
一粒纽扣的善良,多么重要
可我实在没力气扣上回忆了
那个年代和军大衣
太厚了
32号作品:遗书——杨松霖
孩纸,你干警察也特么十来年了
你特么一个案子也没破
老纸我已然病入膏肓
给你个龟儿留点遗产吧
82年那时候
你个龟儿快出生了
老纸我为了你
抢了解放路的银行
那可是两麻袋大白边哇
你特么房子车子老婆孩子都有了
你特么就缺个官帽
等老纸一命归西后
你特么就把老纸举报了
大义灭亲,立功受奖
也就不缺啥了
以后,每年的忌日
多给你爹烧点纸吧
嚯嚯哈哈哈哈
33号作品:卖冰棍的姑娘——蒋兴刚
卖冰棍的姑娘,她来自哪里
她有着向日葵一样的笑脸
她的叫卖声仿佛凝视着我
没错,凝视着我
买棒冰的姑娘,神翻动着
赠予我们的一切
纪念没有回声的光阴
她在那里走着,我在后面跟
众草低头诵经
卖冰棍的姑娘,谁把小木箱
背进我梦里
蓝天上闪光的白云像帆船漂移
谁在给一段记忆
取一个名字——青春期
34、我与八十年代的关联性——崔岩
一切都是那么不言而喻
而当这些不言而喻的事物噌噌噌露出头来
在怀念的过程中全部长大成为
一座幽深的莽林。每一棵树、树与树间
有青色或枯黄的藤蔓缠绕,勾连。
这是一座我自己造就的莽林,我与每一棵树
每条藤蔓,它们的根系、聚拢于根系的水分
都具有关联性。而现在
这座莽林,这座
黝黑色的莽林立了起来
压向我——
抖动所有的枝条、叶片向我挥舞
它们吼道:快说出来!说出我们之间
的关联性。
35、同学会——崔岩
是一条捷径。
是最为快速游向八十年代
的河道。
尾部和鱼鳍早就习惯于缓急水流
鳞片渐厚的我们,在这里相会
并呈现出,颇显老态、稍有疲弱的青春。
我们曾经一起
在水草丰美的河湾里练习游泳。
后来,又不得不从那段
具有温暖水域及金色水岸的
河湾里,被裹挟出来。
各自奔向各自的命。
36、关于徐谟旦的记忆片段——崔岩
他来自郊县不知道哪一个农村。
我们遇见时,会点头,会笑。
两年半时间,我们的交谈不超过10句。
他应该也写诗。不过
这个中等师范学校里的绝大多数人
不愿像我这样不学无术——
矮个子的他,弹得一手好钢琴。
我们流行桀骜不驯
我剃光头那年,他朝我发出
善意的笑声。
最后见他是一个冬天
中午的阳光关照着男生宿舍楼东侧的窄门
他烫头发,穿喇叭裤,憨笑的圆脸。
当时我还窃窃嘲笑那种
妄图追赶浪潮的乡下人:
看啊!他们永远踩不准步点
他们热衷于模仿早已过时的样式
把自己当成前卫。
未曾想,仅仅在第二天就传来
他决然离开的消息。他用
与海子同样先锋的样式,先行于海子。
多年以后,我在一篇随笔里这样写:
落日沉没,消失不见,却仍有余力
将一些晚霞托举起来;晚霞流逝
却仍留有余音,将一个尾声
托举起来。
37、大雨前后——英伦
眼睛一夜间开始葳蕤
农事攀上六月潮湿的额头
旱和涝都令人揪心
只有那些雨前雨后皆忘的事情
像沟里的草和蛙鸣,无人问津
母亲总是在田垄上歇息,在灶房门口乘凉
父亲习惯蹲在地头抽烟,只盯着
天上的太阳和庄稼的长势
今天他却揣着酒瓶来到地头
打量这场大雨是否善良和诚实
我们被雷电和彩虹吸引,放弃刚刚挑起的
关于爱情和性、苦难和命运的双重话题
来到屋外,看雨水蔑视着在大街上流过
看父亲带回来一脸凝重的葱郁
大雨之前,父亲曾杀鸡取血,泼酒祈雨
大雨之后,我们却注定还是不幸的——
所有的雨水都学会了隐身和变形
我们却沉溺爱情,耽于幻想,一直没学会
在高处观世,低处生活
38、记忆:戴庄村的两个女人——英伦
那年石榴才16岁,还想再上学
爹娘却把她摁在“转亲”里
去装饰河东那家30岁的日子
她知道,还有两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
在和她一样,无声地哭泣
终于在一天夜里,她用一声呐喊
撞疼戴庄村沉沉的梦境:
“娘,俺不去啊!”
陡峭的河岸,激流,和一棵初春的柳树
成了她生命最后一个高台跳水动作的观众
此后,梦里我叫她石榴,她不答应
叫她妹妹,她一脸绯红
土炕上的女婴安然沉睡
苦瓜哥传宗接代的欲望正熊熊燃烧
枣木扁担在苦瓜嫂的身上翻印祖训
她瑟缩的双手,趁势抓住一根麻绳
当月亮同她一起吊在村东一棵老栆树上
两个失血后的模样,竟用同一版本
让戴庄村第一次读懂了
关于染色体与生男生女的道理
石榴和苦瓜嫂都埋在了戴庄村
一个村东,一个村西
三十多年过去了,她们的坟头上
年年蔓草覆盖,绿得早,枯得晚
积雪迟迟不化,刺得人眼疼
39、致我的妻子——鲁亢
坐在炉灶前天缓缓地变暗
火光把投影烘得层次分明
座下老旧的木头椅子
我多次想把它喂给炉里的繁星
窗外的人语陌生如同异地
我吸着手卷纸烟,在火焰中勾勒单词
僵硬的身体暖和得又快又舒坦
脑波推着夜色巡弋在墙沿屋顶
我的妻子你的外遇在下周周一
我会在你们交媾之屋留下一坨秽物
我会骑走送给你的永久牌自行车
夜幕降临时传出未来的啼哭声
我恍神踩空堤坝似的心悸怔忡
烧掉一壶水的时间却未见沸点
往炉中添加木柴,在眼眶里抑制住
冷风刮过疯癫若狂的意志沙尘
人类只要用语言交流看法
有多少谎话都可以接受
只有沉默不可理喻
沉默堪比空谷灌满瑟瑟秋风
在黑得深重的空间暴怒的喧哗转为呓语
当水也困倦我更是异常地浮上病容
炉灶中已拥堵着互戳的球状鬼魅
我顿感分开太久任何原因都成逃遁的路
我的妻子你的外遇在下周周一
我会在你们交媾之屋留下一坨秽物
我会骑走送给你的永久牌自行车
夜幕降临时传出未来的啼哭声
40、一九八七——陈益群
那时野生的青茅,开始出外历霜
我怀惴二两蜂蜜,一柄利刃
前去锦官城赏花
顺便学习屠龙
锦城的天空阴沉
暗合某人天生的忧郁
府河厚黑味重,绕望江公园而去
人间再无薛笺,唯万杆苦竹
总有萧萧之声,与城西草堂上
风卷茅草的尖啸共振
与崔姓哥哥的重金属呐喊混响
他送我一块红布
"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
那一年,我醉卧龙泉驿的桃花
与春风为敌。恍兮惚兮
草就今生的墓志铭
“梦幽幽醒来,听窗外
有多年轮的树,正沙沙落叶”
41、给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挽歌——温柔刀
那时候天紧挨着地
蘑菇与云朵都长自后山
放牛出生的二大爷,抱不上孙子
认我去他家镇子
牛群里。半大的牛犊
岔开前蹄
一裆豁向左,又一裆
偏了右
——在那肥美入口处
能准确推送的
只有健壮的牯子
观战的娃娃们并不着急
羊角小辫接过红肚兜烤焦的蚂蚱
极尽口腹之欲
万道露光
填不满,一双清凉的眼神
往事固然美丽。但
三十年的经历教会了我们什么
天,空以后
埋进土里的梦想
老死也不肯发芽。一些
真实的想法,也不能锥子一样
一家伙戳进
牛屁股
42、1987:走向城市——呆呆
叙述的开头是我和父亲
走在纸片似的凌晨。这纸片泛着秋味儿,又被虫声蛰得卷边
我们走着。有时前后,有时左右
带着种迷惘的南辕北辙
走过潘和尚建的桥。这个三十九岁的男人,往浊水里淬了口浓痰
我十四岁
忍不住朝身后的村庄瞄了一眼
我想总得遇到一二个人
从机帆船头跃下
拳头里攥着张车票。身后是战事,废墟,爱情
和女人
看到我们。熟识似地微微一笑,散成小片荒谬的空气
我父亲松着肩膀,在庙前村大榆树下抽了支烟。我想他
应该和我说几句要紧的言辞
一种庄重的别离。长亭更着短亭的奇妙
他只对我挥了挥手:走吧。然后就矮成了来时的小路。第二年
我坐在图书馆台阶上,嘴里也抽着烟。我在想,很多事情总该有个道理
比方说月亮这厮。日日跟在人后头
清晰得像一个谜底。比方说我父亲,临去前信了上帝。也只是朝我挥了挥手
说一句:走吧。
走吧。去拯救世界,去喂养它。公元1987。
43、母亲说——泥人
天空好像总是冷灰色的
雨水好像总是下个不停
屋顶窗户猪圈眼睛
总有补不完的漏洞
吃不饱的人都觉得自己
是上天的弃子在人间流放
44、1980的风暴——青海湖
像一只斯文的怪兽,君临四界
敲响钟声之手同时举起旗号
道路旋转为高坛
海水掀起滔天的符咒
攥紧最后的星光与招摇之兽对峙
哭声淹没于飞盏艳影之狂欢
穿越生死之梦 碑石之葡萄藤
为柔弱的灵魂暗默
标枪在欢乐之门震颤
以眼中射出之血箭自救
谁是这场战争的鼓手
谁为小鸟的折翅痛楚
想想那昼夜的不安与惊悸
那天真与浑浊的眼神
窗外的咆哮与雷电齐鸣
我曾是高翔的鹰而今劫后余生
孩子们追逐着蝴蝶
他们安然无恙
风暴过后一切归于宁静
所有的门窗似乎完好无损,看不出内伤
神在神话中消失
收容神话的人,拖着生活的轴心
摇摇晃晃
45、躁动时代——呢喃
接连几声痛哭
白花送走十年沙漠
满眼黑纱中吹醒复苏
军挎包有了内容,沉重
崎岖人间懂得磨砺
被命运唯一的跳板裹夹
拒绝被画上待业烙印
挤在考学路上冲刺
迷途中听不出
迪斯科好在哪里
新鲜刺激,唤回心跳
穿大喇叭裤子的时髦
如考核勇敢的通过
靡靡之音融化
死水微澜的河床
原来颜色,秀色可餐
男女生不说话课桌画界
不懂亲吻摸瞎睡觉
书本读不到人间烟火
那时中国没有爱情
唯火种燎原,传宗接代
上亿人的泱泱大国
一个诗意启蒙的时代
文学一夜繁花蔓延
风华正茂没有错过梦想
执手激情,承蒙岁月
有文学经典的陪伴,滋润
一走八千里路云和月
46、莎士必亚和斯达林同志打了一架——胡锵
八十年代初
经常来我家的
我二哥的几个高中同学
意气风发
谈吐洋气
比如其中一个
喜欢把莎士比亚的
比读第四声
开口就是莎士必亚
并且这个必
还略带拖音
还有一个
喜欢把电影台词斯大林同志
脱口而出斯达林同志
一次下晚自习路上
莎士必亚和斯达林同志打了一架
为什么打起来了
事后两人都没说
47、消失的八十年代——江宏
农历1989年腊月二十八的凌晨四点离新年更近了一些
杀猪的张老二赶紧催醒隔壁的水生前往渡口过江
他们要用猪肠、水芹菜换回年货,顺便看看摩托车
水生襁褓中的儿子哭的死去活来,他的媳妇只好留下
五点钟轮渡船准时开动,江风切割,江雾渐起
张老二靠着机舱边温暖的舱壁,一边听着发动机声
一边盘算着开春后的杀猪税和三亩田的规划
水生被挤到船甲板上,横坐在扁担中间,望着江水
对岸隐约的灯火指引着方向,照着江面上涌动的江豚
发出密集、低沉的“咕咕”叫声,过江心时倏忽消失
大雾在江面上弥漫,吞没了整个船体,透骨的寒气
船舱内乌烟瘴气掩盖了船外潜来的灾难
张老二实在受不了,舱外的空气让他从死亡里跑了出来
他看见一点红光在一幢大楼上山峰般压了过来
油轮拦腰截断渡船,瞬间的爆炸力
把张老二像子弹一样射向北岸不远的码头
甲板上,水生发出平生第一次的尖叫
就被弹送到船头巨大的铁锚上,成为唯一没有落水的人
张老二掉到水里才后悔没有好水性,辜负天然的游泳池
他想到活着,记得人间最后一句话“这里有个人”
等他们醒来的时候,除夕刚过春天的杂草迎面
撞击刚刚迈出八十年代的田野和高速公路
在江南久久不愿离去的凉意中,一个村子的消失
让他们在废弃的渡口凝望不断下沉的江水
浩荡的洪流越来越远又好像从头开始
一艘大船逆流而上,船上新的生命在向他们招手——
他想打捞的不仅是沉没的记忆,还有那艘断裂的轮船*
*摘自余同友的非虚构小说《村里有座庙》
48、八十年代——陈华美
(一)
父亲差点提前十七年去天堂
《岳飞传》,《杨家将》刘兰芳老师的评书
是父亲的喜爱
(二)
席卷的天空无马蹄
抖落的云朵青涩依旧
一页不知流浪何方的文字
折叠一次,疼一次
最初的梦想被扼杀
心中经常提起就开花
(三)
等待的玫瑰
捧在手心三十年了
那条路
叶落依旧
靠近的船
盛满,孤独
栖息的园地
有舒婷,三毛,有琼瑶
黑西装,高跟鞋
也让自己流行了一次
那时的光阴第一次烫了
发
秋风
散落下平平淡淡
散落下最真实的回忆
49、那一年——马小车
往街心掷石子
泛起的波纹,漾向各个路口
我们是多么幸运
拥有随机占卜的权力:
向左转是大海,向右是
垂死的广场
实在无法选择时
还有那么多汉白玉台阶
总有一条,会通往
理想主义
细雨中,有人举着燃烧的
旗帜,振臂呐喊:
“我们要自由
我们要解脱”
——这是一种艺术的抽象
哪怕将面具戴上
仍旧闻到悲伤,和腐朽
亲爱的孩子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死亡,只有
死亡,才是通往永恒的唯一征途
50、八十年代记——紫穗穗
只要一想起八十年代
我的童年回忆,就在老厂的大埂上与露天电影院
穿着兄姐改制的宽衣裤奔跑、撒欢在灯光球场上
而野地播种的“野”与小荷菡萏的“羞”两种少女情怀
同步印制在白瓷红字缸和绿漆暖水瓶上
我的母亲与我的父亲,是那个年代秀里
最美的和声、奖状,最佳拍档与最相爱的一对伴侣
他们天造地设、阴阳相配,是完整的昼夜
光明与黑暗各自支取,并携手同行的最一切
他们响应国家与时代支援三线建设的恢宏号召
全家从芜湖市迁徙到安徽下枞阳县一处荒地上
他们筹建国营九三零八厂的同时,也生养了我
一个七零后的社会种子与爱智叛逆的格物者
一个热爱野地阅读与奔跑嬉戏的四丫头片子
一个十三岁就手举自由,并一眼爱上现代诗
从此,整个依山傍水的向阳造船厂处处飘诗
只要一想起八十年代
我的草叶集与自白书,两本青春飞扬的少女手册
就会自动索引、更新并翻页。将翟永明、伊蕾等
曾出没在厂区、个性鲜明的爱情诗抄,与朦胧派
先锋派的所有诗人,眷刻在诗意永驻的八十年代扉页上
我要向合肥的宿州路九号曾经的《诗歌报》编辑部致敬
我至今保留着八十年代纸质泛黄斑驳的诗歌报
与满满一木箱子各种字迹汇集而成的手抄诗选
有时疲惫的睡梦里,或逐渐衰老的记忆乐谱
仍能听见骨头缝间,发出陈年词语的打磨声
我的爱与梦;我的身体,甚至包括我的思想
都来自那个伤痕累累的、苏醒的八十年代
现在,我这头壮年的狮子、自由的歌者
已经可以独自旅行、偷欢,显现言说的
瓶中世界与万物,和不可言说的一处神秘乐园。从容不迫
51、致敬八十年代——赵旗
全胡同人围绕在一台黑白电视机面前
里面播放着83版的《射雕英雄传》
穿着喇叭裤,带着蛤蟆镜的年轻人
跳着霹雳舞,卸下旺盛的荷尔蒙
严打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搬着小马扎
挤到繁华的中山路上,看着那些被五花大绑
,后背上插着一个个鲜红的罪名及大红叉
两挺机关枪架在大解放前面,威风凛凛
电台里播放着击毙悍匪二王的消息
说腿肚子上还绑着1000元钱
举报消息的女工转了正式工,据说还进城落了户
天蒙蒙亮时,我揣着粮票和毛票去买油条
火车站外面有残疾乞丐乞讨
我惊恐着看着那些挂在玻璃橱窗里
被鞭炮炸的支离破碎的尸体
卖消字灵和倒卖粮票为地盘互撕
大石桥是个江湖
叫卖声碰着车轮声,喘气声撞着喇叭声
把半个城市握的拥挤而臃肿
在霓虹灯下扩散稀释
火车站前,一杯茶叶水只要2分钱
我们唱着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
我们给老山前线的战斗英雄写信
我们偷家里的粮票换来肮脏的糖稀
电视连续剧《血疑》,晚上八点让我们如约而至
52、岁月神偷——紫穗穗
犹如“雪的款待”
岁月的款待,仿若今晨的圆通快递
将八十年代纯真的地址与豆蔻签名
以遗失后复得的名义,写进立秋后
一本名为《多事之秋》的本命年史
有人在失眠的羊皮经卷与时光隧道里
邂逅了不老的十八岁与未及的八十岁
两个真实返照的自己,她们镜中造梦,镜外
歌咏互文。她们比我更加熟悉我的八十年代
如数家珍地放映着老厂的札记、旧闻与欢趣
她们在我的身体里,无声无息地经年流淌着
仿佛只是血液与呼吸,水性身体奔流的一部分
她们会唱邓丽君与校园歌曲那经典的清溪之调
与天籁之音。我一再的梦见并目睹她们蓝花面容
上锁的秘密,会遭遇风暴的钥匙打开遗忘与海市
岁月不饶人,也从未饶人过
我信任她们的存在,已脱离了世俗的裹挟
像我的一些诗句在八十年代的水面与未来
慢慢地流淌、渗透、消隐,直至写进那册
存在的未曾留驻的任一器皿、深潭的书籍
犹如“雪的款待”正名的——
一本《岁月神偷》
53、苦杏仁——窗小绿
村庄颜色单一,长舌头们总归难受北受
谁家有点事必扯出来,嚼得稀巴烂
过几天再吐出来嚼。月亮被摞到山外
会唱歌的小凤孤独极了,她站在山顶尖叫
像单音喇叭颤颤吊一回嗓,牛突然跑疯子了
山谷里齐刷刷蹿出千百种啸声
一个男人嫁接到勇猛,牵着小凤的手
往林子深处慢腾腾地跑,还挥着红纱巾
美,就是大逆不道啊
小凤很快吃苦杏仁自杀未遂了
在父亲一顿咆哮后。街头和胡同
大树与墙头,都感到了刺激
把这事里三层外三屋咸咸淡淡拆了个遍
又去扒拉出苦杏仁肇事系列之三
“她的前身一定得罪了杏树精
就像后街婶把不洁之血甩到杏树上
过年大肥猪就被苦杏仁药死了”
村庄爱情被苦杏仁谋杀了
好在,春风照旧被杏花迷惑
54、向日葵花裙子——窗小绿
一条从城里寄来的裙子
向日葵花扑棱棱撒在女孩的腰间
瞬间她就下凡了,走过的路云朵飞扬
她高过茅屋瓦房,高过山岗
苹果闭经,梨香敛迹
突然地,马莲、翠雀、蜀葵、芍药枝
那些花彼此踢着脚后跟,都憋不住打开了
有如群鸟惊离了树林,禁锢的嘴唇
突然放声歌唱。那些花
在土里寻常,在布料里也算艳丽
一旦荡漾在肉体上,就成精了
人是花朵的秘密,美是年代的深歌
现在你有一百条花裙子
也不过是个花大姐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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