隽土 发表于 2018-8-17 13:55:33

山菊(组诗选10)



头七

山菊头顶一朵花
钻出地面。
周围都是它的亲戚,犹如
繁星点缀在田野上,田野成了天空。

而它更像天空哭泣时
掉下的眼泪。
微微摇动时,
又仿佛某个亲人在打招呼。

于是我情不自禁伸出手,
分开叉像把小铲子那样
铲下去。
土质很软,
它就在我分叉的手掌中间缓缓升起。

离这儿六七步远的地方,
是我妻子的父亲在天空的新居。


红尘简史

何谓红尘?上帝递过来的
第一个杯子:爱情。
试问谁有那么大的身子
可以装进上帝的礼物?
但聪明如人类早已谙熟
对其无知进行转化的套路。
不可得约等于稀缺。
稀缺约等于可交换。
人间遥不可及的爱情呀,
终于只有苦海那么大,
终于可以分杯而饮。
据说苦海最初那丝甜意,
尚在山菊世家遗存,而人间已绝。
山菊本质上是一种特殊的味蕾。
它只为守住这种味蕾而繁衍,
而简约、缓慢地进化。
人们在红尘中遇到山菊,
凑上鼻子嗅,摇头,一脸茫然。


真正的春天

起初,有位忧郁的小男孩来到我的花园,
偷偷将块大石头压在移来不久的山菊身上。
可能他觉得好玩,也可能
小男孩想用这种方式杀死他妈妈的孩子。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山菊又从侧面钻出来,
头顶一朵小花,和石头就像一对兄妹。
男孩说真正的春天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论惯性
               
一只蜜蜂降落山菊,用它细小的口器
啜吸蕊汁。它的进食其实是一种名为
“惯性”的心理遗传——现象或力。
惯性之口感犹如蕊汁:圆润,丝滑。
可令进食者在兴奋中迅速睡去,梦见
得而复失的一生。
“而山菊的惯性在两个方向上展开:
形而下蓄积阳光,形而上纯化信念。”
——无疑这是迄今最为诚恳的评价。
如同说山菊的梦就是陶渊明的梦——
那种写入山菊正史的说法。
对山菊的所有解读都可能是误读,
也可能都有意义。惯性本身就有意义。


未知数

一朵,两朵,三朵……
十八,十九……二十六,二十七!
二十七朵小小的、淡紫色的花——
山菊今天的成绩单。

我用鼻子轻轻抵近它,
用深长的吸气表达敬意。
它那不动声色的香,
一定早去过很远的地方。
此刻也一定进入了我的身体,
并替我发现那里的秘密… …

等等,它会不会因此而嘲笑我?
但愿相反,也许它会找到
我们是同类的证据。

也许它仅仅做冷眼观,
君子一般慎言。
也许,于它那远不可测的行程来说
我不过是众多微不足道的过客之一。


谜一样的火烛

一个人四处走,
不过是走在自己的内心。
一个人四处找,不过是想在内心
找到一点可以真正信赖的火烛。
风中的山菊,暗香就是它的慧眼,
那它的心该有多大。
愿它找到点些什么吧。
至少它应该略略注意过
我居住的这座城市。
每个早晨洒水车噌噌淘洗着街道,
而人类眼中的尘霾似乎
总也洗不尽的。当然
也看不到那种火光。
仿佛真正的火烛已在
昼夜仓惶奔走的湍流中分解。
这无论于谁都太难了。一些人
甚至再无可能回到内心里去,
看不到山菊正在其中燃烧。
而这一切将为山菊的视线扫过
然后在它内心里继续前行。


万物隐没时,聆听山菊论饥饿

十月都要过去了,尚无任何迹象表明
山菊会在哪一站、哪一刻停下来。
直到某个月亮隐去的夜晚,
万物不显,山菊终于开口。它说:
“其实,我早已熟悉每一朵花的荣枯,
了解每一次生死的悲喜,
看透无常与轮回。
世间冷暖我都经历过。
你是否奇怪为什么
要开那么长时间、那么多
看起来几乎一样的花?
饥饿?哦,这是个好词儿,
胜过‘意义’。
世间的一切光影都有饥饿伴随。
饥饿与意义就像姐妹。
而你是否有能力将山菊的饥饿从
蜜蜂或猎豹的饥饿、
打工者或空巢老人的饥饿、
易卜生或汤显祖的饥饿、
卡夫卡或曹雪芹的饥饿、
霍金或马云的饥饿
智者或国家的饥饿、
电影或朗诵会的——
饥饿中,分辨出来?
如何将它和多数人的火车——
那种行万里路的、坚定的、
单音节的饥饿分开?
稳定性太大在我看来并非好事,
而放弃稳定则可能意味着毁灭。
那么你会认为山菊的一生
是如履薄冰呢,还是和光同尘呢?
是明哲保身呢,还是自强不息呢?
山菊终有一死的局从你那里如何破?
你这‘月光下浇灌花园的人’①哪,
日日不停劳作,难道仅是为了我的花朵?
‘他失败的脸比余烬还要纯净’②这种话
你参悟过吗?”

      注:①②出自陈超诗歌《终曲》

但愿这也是种误会

这世界上,越是看起来坚强的事物
引发的误会就越深。尤其事物对自身
也这么看时,巨大伤害就不可避免。
譬如山菊,譬如观察山菊的人。
四月到十一月,山菊保持了
每天不低于十朵花的开放。
历经磨难,昼夜不舍。
几近见证了整年的花事轮回。
我也因它写下十首以上长短不一的诗。
直到立冬前后那几天,我习惯性地考虑
要不要把山菊也迁入室内时,
忽然领悟到:这世间一切事物
如果仅仅是坚强,失败就不可避免。
同步显现的另一个真相是,当我
用自己的耳朵聆听山菊时,
我已沦为“替它说话”的事物之一。
——每一首都充满这样的误会。
而一旦试图修改又会发现
每一首都开始变得狐疑不定,失去重心。
莫非真是这样——只有必然失败的心,
才能承受那种必然的,不可承受之重?


只是搭上某个词语的便车

我必须信赖身体——
这唯一能够依仗的事物。
我唯一无力的地方:正欲聆听山菊时,
那终极言说早已完成。

不是你能找到语言,
语言发生的本质是**。
花朵、数量、时间、意义… …
你感觉到燃烧一闪而过却只观察到余烬。

语言也不大可能主动来找你。
你只是再次倾注,从而幸运地搭上了
从那余烬中散落、疾舞着路过的
某个词语的——便车。


扫花的人

扫花的人和扫马路的人是不一样的
扫花的人有一颗葬花的心

山菊那么小的花,几乎很少落下
它会一边变得更细更小,一边
向后卷。仿佛要返回体内。

扫花人经过它,然后惊讶地打量它,
潸然泪下,竟似获得某种安慰。


                           2017年10-11月

隽土 发表于 2018-8-17 13:56:19

试帖一下,编辑功能还不赖!

我爱雪茄 发表于 2018-8-22 21:40:12

扫花的人有一颗葬花的心:victory:

隽土 发表于 2018-8-23 00:14:40

我爱雪茄 发表于 2018-8-22 21:40
扫花的人有一颗葬花的心

:victory::hug:

马啸宇 发表于 2018-8-23 11:16:58

学习!问好!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山菊(组诗选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