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雨时#北方:一株挺拔多姿的红枫树
本帖最后由 胡茗茗 于 2018-8-24 12:36 编辑北方:一株挺拨多姿的红枫树
——读胡茗茗诗集《诗地道》
苗雨时
中国的女性诗歌,开始曾有过对男权话语的反抗,对女性权力的追求,在一阵炽烈的“火焰”燃烧之后,一度沉入黑夜,获取了女性与世界沟通的暗道,“黑夜意识”的消歇,便走向男女两性之间的妥协,进而是女性安于自我的身份。女性诗歌,经历曲折,最终堕入末路。但是,有些女诗人,她们并不甘心于此,而是奋然溯流而上,向回走,重返原点,在两性对峙中,切入人的本质。不论男人、女人,首先都是人。从这种深层本质,建构自己的女性人格。由此,把襟怀向世界敞开,以大地般的沉实与宽厚,拥抱人类生存的历史和宇宙时空......
胡茗茗,就是这样女性诗人中的一个。因而,她的女性诗写,就有别于其他女性诗歌,既不是火焰熊熊,也不是暗夜沉沉,更不是那些“小清新”、“小情调”、“小脾气”,甚或扭捏作态、卖弄风情,而是以其孤愫独标、沛然大气,凸显了别具一格的姿态和风流。
《诗地道》诗集的出版,就是明证。她的诗歌,确证了她的女性生命的存在。多好啊,“诗地道”,它可以通往历史,也可以通向未来,而两者都在现实的交并中,“每个人都是一处地道/我是自己的,也是别人的”,“我钻,我被钻”。正是这种人与人、生命与生命的碰撞、交织与纠缠,才完成了相互扶持的一撇一捺的大写的“人”的建构。就是这个“人”字,跨越时空,创造了历史,支撑起人类的现实生存,并有可能前瞻世界。因此,人,人性,人间之爱,人道的同情与悲悯,就成了诗人几乎所有诗作的基本母题。
历史是不应该轻易忘却的。它是我们民族得以存活的血脉。当人们竭力远离、忽略,或有意回避“红”色,只钟情“蓝白灰”的时候,甚至当男人们耽于功利而无暇回望的时候,一个柔弱的女子,却站出来,把她的诗、她的灵感和灵魂,伸向了那逝去并不太久但曾经翘动我们民族整个历史的烽烟岁月。她写抗战年代,那直实蜿蜒,也被历史化的地道之战,“苦难给我们恐怖,而我们用它来抒情”(《地道》); 她写水态云声、波平如镜的白洋淀,曾映演抗敌的“水戏”,重唱当年的民谣:“——鱼儿,游开吧,我们的船要去作战了。雁呵,飞去吧,我们的枪要射击敌人了”(《水戏》);她写从冬到春的民族命运的决战性“破冰”,那位慈祥而伟岸的父亲,他的大手拨快了时针,使他的人民在明媚中,“伸展自由,伸展骄傲和感动”,而他“不言解放,不言拯救”,只是“面带微笑”,向那些创造历史的乡亲父老,“频频点头”(《破冰》);在她女性的生命底层和心灵深处,珍藏着多少人间奇迹和生命神话呀。那“一个带伤口的男人”,从万里之外来到中国,他的春、夏、秋、冬,都聚焦在“一座破庙,半间坯房”的手术刀上,救治了战士的生命,却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他的伤,他的血,他的灵魂,有如那纯净、洁白的槐花的火焰,永恒地燃烧在中国的大地上(《火焰槐花》);数不尽,那放牛的孩子,那提灯笼的老人,那打伏击的青年,那怀掩革命的大嫂,那喂养抗战的母亲......啊,我们的民族啊,我们的人民,他们在那战争的炼狱中,用血和泪、剑与火,洗雪自身的耻辱,那种绝对的生存欲,那种善良与美好,都已抵达了人性的巅峰和极致!......
诗人的这些诗句,是带着她的血肉的。她全身心投入历史,以她女性的柔婉和细腻,体察、体验,辨识、评判。她把历史纳入生命,她把生命交给历史。因此,这是对历史进行的饱含着个体灵魂的一次重构和重写。
胡茗茗的诗歌创作,也许曾有过“危机”。在政治神话破灭之际,一时间,否定,批判、弃绝的浪潮汹涌,理想主义几乎成了漂游于大海上的孤帆。这成了一代青年迷茫与困惑的象征。正当“红”色被人们所禁忌的时候,经济神话于世纪之交,又突然降临,更把他们打入了历史的漩涡,以物欲为轴心的旋转,使得人生价值失落、意义虚无。风向什么方向吹?生存成了一种考验。置身此种文化历史语境下,诗人也有过焦虑、彷徨,但并没有落入谷底,而是折返自身,从骨骼里、血肉中,寻找早已被遗忘的少年时代的情感基因:那些关于英雄的自我想象和自我期许,那份理想主义的激情,那种人之为人的价值与尊严......。于是,她开始厌弃那些在纪念碑前撒尿的小丑,憎恶那种苍蝇审判鹰隼的闹剧。她觉得那是一种廉价的媚俗,甚或可耻。有了这样的清醒的觉识之后,她接通了现实与历史,并在物质挤压精神的现实生存困境中,挺直了腰身,揭示堕落与异化,并从中剥离出一个圣洁的歌唱着的灵魂,唱起了进击与哀惋的生命进行曲。“我活着的每一分钟都必须考虑手往哪儿放,我把手指往下按,却不敢相信听到和弦”(约翰·厄普代克)。不管有没有合鸣共振,生命之歌,就是要喝下去,哪怕如杜鹃泣血......
生命进行曲是在中国以市场经济为主导的社会转型的历史条件下唱响的。时代的进步伴着某种历史的沉沦,利益的最大化使人物欲澎胀。社会上刮起的消费主义旋风,首先被吹迷眼睛的是女性,她们首当其冲。购物,时尚,追求生活方式“风格化”,进而,媚俗,依附,把自己沦为商品的奴隶。她们的生命奏响的是一曲曲浮躁、奢华的糜糜之音。而诗人胡茗茗,则对此保持着高度警觉。她不随风就俗,而是特立独行,卓而不群,把自我的女性生命演唱为阳春白雪、高山流水,暮鼓晨钟......
她并不拒绝物质享受,那些现代化的生活器物,但在物质享受的同时有精神超拔。她练“瑜伽”,是为了“以疼对抗衰落/以诗对抗平庸/以水的冥想对抗火的浮躁”(《瑜伽·瑜伽》);她也过平凡的日常生活,但她拒绝低俗,而是把生活碎片整合成心灵的高贵,于烦杂中守护生命的本真。尤其可贵的是,她对人的与生俱来的欲望做了透僻的辨析和理解。她在《欲望号列车》一诗中,把人生比拟成列车,欲望就是动力。但欲望是悖论,是双刃剑,善恶美丑、爱恨情仇,都由此而衍生,它使人变幻各种角色。只有以“良知”为底线,节制物质欲望,开发精神欲求,才能使人灵肉和谐地抵达生命的完善和终点。
这就是奠定了她生命之歌的基调。在这样的主旋律动中,她穿越了从绝望到希望《十二夜》,她度过和感应了人生《四季,或者更多》:春的萌动、夏的炙热、秋的旷远、冬的安寂。她处于世界的中央,以温情,与周遭的事物,照面,打交道,那些水果、那些花卉,便都有了自己的生命。她把目光投向远方,以辽阔与豁达,与名胜古迹对话,心意往返,那山川的灵秀,润泽、充盈了她的心灵。她甚或在孤独、寂寞中,仰望星空,而思人间道德律......
然而,她女性生命的本质血素,还是爱:爱自己,爱亲人,爱朋友,爱社会,爱人类,爱世界。这是人生价值和意义的根本基石。她把男女两性异在的关系,比喻成一座“空城”,其空档,需用一生一世的爱去填充(《空城记》);他把对父母的爱,对孩子的爱,牵系在生命血缘的绵延中,父母是“贝壳”,她是贝壳孕育的珍珠(《爹爹》),而子女是她生命的延续,孩子身上流着母亲的血液。这种爱,是“自然而然”的,无需特别说出,但却撕肝裂肺(《永远的爆破音》);至于朋友,那是“第二个自我”,友情也是生命必不可少的滋养。还不止于此,爱可以扩大,伸延,覆被整个世界,笼盖一切人们。汶川地震,她心绪不宁,痛斥那些冷漠的人,并表示《我想领养地震孤儿》,她深情地礼赞那些救死扶伤的《废墟上的天使》,她甚至把爱投射到《毕力斯台风》中,面对台风与海啸夹击下的生命的无辜,以及相互扶助的悲壮,她思考了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纠葛与宿命......
胡茗茗“以诗的方式”,伴着她女性个人主体性的歌吟,弹奏了生命的“G弦上的咏叹调”。从过往岁月的深沉逶迤而来,转为现世生存的婉约、悲壮和激越,几经回旋,趋向旋律的高峰节拍,然后戛然而上,余音袅袅。她的诗歌话语,是历史的,也是现实,是书面的,也是口语,但都被投放在女性生命的熔炉中加以冶炼,从而铸造出人的存在的熠熠辉光。其语型,既叙事,又抒情;其语感,既柔软,又刚性,其语流,低抑而高亢,两方面相反相成,和谐交融,便形成了巨大的意蕴张力结构和宏阔的审美空间。
诗人的主体形象,就屹立在这种艺术天地之间。她们的女性风采,犹如生长在北方母性大地上的一株红枫树,它植根历史的土壤,挺直于世纪风云,进入生命秋季,在阳光下,河水边,枝叶飒飒,临风摇曳,脉脉照亮了人们行将荒漠的精神原野。这在一片琐屑、平庸的日常书写的灰色风景中,无疑标举了她独绝、超迈的生命境界;相对那些帏幔里自恋、自我抚摸的媚俗的女性诗歌而言,她也以抒情的高度和精神的高度,开拓了女性写作的新的刚健和壮丽!……
雨时诗歌工作室
2016年1月28日
北方:一株挺拨多姿的红枫树
苗雨时(1939-)当代诗评家。河北省丰润县人。1965年毕业于河北大学中系。现为廊坊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作家协会第四届主席团名誉委员。长期以来致力于现代诗学的教学与研究,从事诗歌评论写作。任系中文系主任期间,曾与河北作家协会联合举办两届作家班,培养了大批青年作家和诗人。现今又特别关注网络诗歌的动态和走向。2015年10月,建立了廊坊师范学院“雨时诗歌工作室”,2016年4月,创办和主编高校民刊《雨时诗刊》,倡导“学院派”现代汉诗写作。出版著作有:《诗的审美》《诗歌写作技巧》《河北当代诗歌史》《走向现代性的新诗》《当下诗歌现场》等多部。传记收入《中国作家大辞典》《中国社会科学家大辞典》(英文版)。 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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