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清明Ⅱ作者/路昌樾
作者简介路昌樾,1963年6月生于安徽怀宁,朴讷诚笃,教职之余,喜弄翰墨,2016年4月不幸病逝,享年53岁。其作品自然素朴,真挚动人。
又逢清明。
父亲是在六年前的清明节那天上路的。
那天天气窒闷惨淡,天空鱼鳞片样地叠着厚而重的晕黄的云层,地面上不时旋起干冷得砭人肌骨的清冷的风,裹挟着浮尘扬开去,上下一般地混沌迷茫。
约摸午饭后,父亲说:年年都在清明日拜祭,今儿不耽误了,得上山头去。语罢,提着一篮子的香烛、黄纸等物件一头扎进茫茫无际的粉尘里。
这一去,父亲再也没有回转家门,在公路的拐弯处踽踽而行时,让一辆疾驰而至的小汽车给撞个正着,父亲一个后仰,仄过的身子“大”字形地仰躺在马路的边沿,冰凉的路面托着他厚实的脊梁,父亲在浮,父亲在飘,父亲在腾,父亲的意念在天地之间游走。只是散了神采的眼光显得灰暗、疲乏且无奈,最后的一声闷哼是道别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声盲语,在山祭的途中显得格外地尖厉凄惶。这闪自灵府的最后一线霁光不再那么柔和,尖刻干硬的,与干硬的风,与混沌不清的浮尘糅合在一起。
父亲出生在安庆城郊的一个中途落败的大户人家,随着我那木讷厚道的爷爷过早离世,家况更趋式微,为了维持生计,家产变卖光了,祖业不复存,终而落得只剩下几块宅前院后撂荒的田落以及一堆不谙事的娃儿,困窘得童年时的父亲不得不早晚陪侍塾师,白天还得不紧不慢地跟定我奶奶帮着松松禾苗,摘摘棉花。我的奶奶在丧偶以后,不倚不靠,里里外外地担负起一大家子的活计,五个子女还居然成活下来,还居然都出落得象模象样。
至于我奶奶历事的艰难,我想还在我少不更事时,奶奶颤巍巍地扭动着小脚,扯着嗓子四处唤着她淘气顽皮的孙儿吃晚饭时的那份急切里,尚能体味到少许。
父亲在我面前不常谈他的生平遭际,偶尔触及,或搁下手中的饭碗,或翻放案头上的书,欲语不止,沉吟默想,一脸的严肃相。晚年时,他把他后期创作的诗词汇编成册,拟名为《老牛诗稿》,油印本。篇首的《老牛》一诗是如此般地道来:
岁岁南田冒雨耕,
轻蹄踏碎雾纷莹。
破栏长夜寒风袭,
粗草枯肠白乳盈。
嫩绿幽香塍上过,
金黄禾束驾中横。
焦毛露骨沉沉步,
一趔一趄又一程。
我想,父亲自许为“老牛”,不是自诩,不是骄人,除了老牛粗獠的皮相,除了老牛耕作的劳顿,父亲还用怎样的潜在语自絮些什么?还用怎样的告白方式宣言些什么?谁得而知?是对自己四十余年教师职业生涯自信的首肯,无悔的返视?是对历经种种不平事的怨怼、愤懑心理的曲光折射?是对悲怆着的老牛泪水常噙的另样臆测?
六年前的清明日是父亲给奶奶上坟的;今年的清明日,则该我给父亲上坟了。
(2001年清明节泪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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