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洪路南二里(姚东璐)
我终于见到你了。
你跟他们都不一样。在我的城市里,我见过年纪轻轻的女孩,被套上闪亮的外衣,吸引来络绎不绝的蜂鸟蝴蝶;过几个月亮片脱落,色彩褪暗,飞鸟们又轻易地抛下她远走了。我也见过人至垂暮被拖去重生的老汉,回来时已忘却掉上一世的记忆,那独到的风骨也不见了,只得一个躯壳,叫着故去的名字。而你,只你,还穿着百年前那卦祖母绿色的丝绒旗袍,上绣一朵玉兰花。
故人是那般爱你。故时的母亲清晨起个大早,为的是在你这挑选到最新鲜的食材,中午做给她的孩子们享用;故时的青年们下了工,去中山路寻觅宵夜、或是去步行街挑选新衣,但最终还是会回到你的怀里,在暗黄灯光的包裹中读书。是夏,男人们从家里搬出椅子,穿着沁汗渍的白背心,围坐着下围棋;是冬,学生们放课后挤在小卖部里,争先恐后想买一根刚出炉的热肠……
你知道吗?城市的主干道们不得不应时而变,他们被纹上斑马似的纹身,越吃越胖,又在自己头顶戴上一座又一座人行天桥。他们描绘的是城市的面貌。守护你的民楼和围墙,有着梵高笔下成熟麦田的黄色,你在他们的怀抱里青春常驻。你承载的是城市的灵魂。
城市的灵魂,是探出围墙的粉色蔷薇;是后门大敞开阿公坐在里头拿蒲扇扇着风;是小摊案板上拔完毛的鸡;是卖鸡阿姆对上我递出的眼神后爽朗一笑。
城市的灵魂,实际是城市人愿意在一日奔波后,回家慢慢照料一朵粉色蔷薇;是每个过路人都笑着跟坐在后门板凳上扇风的阿公打招呼;是不愿赚一分亏心钱的小摊小贩们;是卖出商品后买卖双方不约而同的道谢。
我如此喜爱你,是因为我如此爱城市的灵魂。我是如此的喜爱这个富有情怀又热情洋溢的城市,和城市里善良守信又知性可爱的人。
可是,离开你,我又要上何处寻觅我的城市的灵魂?我迷失于高楼大厦群的光污染里,迷失于山头炸平时的巨响中。富人区里被圈养的已无本性的孔雀。树与尘土。蓝色的施工隔离带。我、你、我们。
在别的城市里,我去拜访过上海田子坊,那是个绾起青丝、卷着云鬓的上海女人。也去拜访过广州培正东街,雨中的粤女静谧,伞外的砖瓦如新。
她们也承载着城市的灵魂。你跟她们不一样。
我是偶得见你!城市里又有几人有幸找到你?田子坊的新式商业头脑,你没有;培正东的良好保养,你未得到。你的住民并没有得到足够舒适的生活环境,他们想走出去,却无人愿走进来。你的旗袍早被你穿脏了,玉兰花瓣上带着灰。比流红漆泪的小女孩和痛失旧容的老大爷更不为人知的,是承载灵魂的你啊。
若单是被尘粒掩盖真容,我只会为你心痛。我极端害怕的,是你也要被磨灭,被重组,被遗忘你的使命。我们的城市在现代化的过程中变得先进,变得高端;高楼大厦的建筑给城市带来了泡沫般的繁华。可同时,我们也在变得匆匆,变得机械又冷冰;我们丧失了寒暄的时间,丧失了互助的精力。十年后,或是四年后,当城市的土地征无可征,当城市的灵魂被你驱逐、无神地游荡于空气中时,我们还剩下些什么?
我能留住你吗?不,不止留住你,我想在殊异的世事中留住的是城市的文化记忆。我不想你变得只有商业价值,也不希望你变成万人踏足的景点。你能否在提高居民生活质量的同时,保留住那份南宁人的悠然情怀,保留住南宁人互帮互助的热情,保留住南宁人的善良守信、知性可爱。
我终于见到你了。
我们还能留下多久?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