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客：耳朵里的祖国
巴客，反克诗派创始人之一，居福州。著有诗集《世界比想象的要突然一些》等七种。
1、镜中人
雨季。他破镜而出。他
猎杀我的衣服、面孔、脚步、想念。
我失去的是钱币和色彩。
手中的灯：已经溃败。他跨进
我的身体。他点燃我的血。
我只是他的影子。这是真实的。
但我看见他在八分之一的阳光里
疯狂生长。像树木。也像
有青苔味的风。我服从
他的呼吸。和他打碎的
镜片。
雨季能冲走
他思想中弯曲的部分。
然后，又一个我
爬入镜子。
2、黑雨滴
黑雨滴一样的鸟群。海子接着写道
从黄昏飞入黑夜，黑夜一无所有。
事实上，为他降下帷幕的不是想象中的亲人
他们忙于减轻葬礼上的脚步音
他们在暖暖的幻语里
伸手接住黑雨滴。
而后，海子趴在铁轨上
倾听铁轨中传来的火车的呜咽
那远方的鸟群，听不见他未讲述的一切
他的目光越不过远方。他听见真实的声音吗
这已无从查考，许多年后，一群人
撕开了他眼睛上的绷带，让他再一次
看见大海的死亡过程
他就说道：我的死亡，与你们看到的
不是同一个死亡。黑雨滴，或黑雨滴一样的鸟群
只是使他失去了穿透诗歌的黄金手指，以及
有着旧时代霉味的大地。带着狐臭的闪电。
撕开太阳的假脸，露出灰色
击穿寒冷，得到一心一意的水
波浪中的局外人，从未见过光
这是四分之一的人世，请用心回忆
子宫里的舞蹈。那飞入黑夜的鸟群停留在黑夜
黑雨滴拍打着海子诞生的时刻：遮掩季节
却产生了星辰的后裔。
听雪
如果能把咒语埋在深处，那就
妙不可言。如果在你创制的梦幻中藏起稻谷，
那余生的恍惚的光影，就会索取
我怀里的空旷。
那质感的世界陷入了光的格子。人群
从未离开，永不离开。宿命和身后的帝国
都在远处休眠。而我不曾是一个
唤醒死亡的人。
让我倾倒于母语之鞭，永无休止
让唇上的暗夜，惊动北斗
让搬运痛苦和哀伤的儿童卷走我的山川
天籁，似乎支配着我的秘密
我血管中的人世在细喃，在唯美的花季，
赌注就是挽歌式的愉悦：四季嬗替，天空失败，
生命往返，“我留给你，全部的人世”
生死皆不在此……
现在安谧，现在柔软，现在
更加尖锐。如此残缺的无限，如此漆黑的尾音
拖拽着不可言说的一切。但我仍要告别，我不是
被赞美吞噬的那一个，梦的雀斑。
每一个死去的人都回来过。每一个死去的年代
也都回来过。时间轻轻地喷射
它的腥味——当我凝视，我就是
它的容皿
这陌生的阡陌啊，我的知识、心智、思想
都触不可及，我的罪孽、激情、忧郁
都将冰封。这无声的喧嚣里
有先人馈赠的信物
我呼吸。我将履行我的预言。
我将与下一个太阳相遇。我眺望或祷告，或
漫不经心地撕裂旧时光、浅搁的词句，以及
无边的空洞，身体中的英雄
你带走了我的灵魂，再也没有回来。
但这不是事实。瞧，我的脚踝率先苏醒
我的肉体终会燃烧起来，用于
与悲伤的诗意交媾
记忆到来之前，人类不会逃跑
在生活的背面，命运如何自拔
“你给我一滴泪，我给你一个王朝”，但是
当我写出，我便遗忘，并且不朽。
4、耳朵里的祖国
寒冷在上。你听到的一切在下。
是谁喊醒你，是谁教会你
厌弃复杂之物？是谁将红黄蓝三色放入你
未加编辑的感情？
每一个白昼都伴生一个黑夜
地上行走的人看不见地下的世界
成群的鸦群飞往昔日
烟尘跟随血的气味，广阔的僵硬的土地
在你展开的地图上背叛龙的种族
你经年累积的历史会被风吹散
你亮出呼吸，便会得到神启
信奉虚空的人出现在夜间
无论你怎样修改命运，他都会准确读出
你的梦想，和你的“祖传的悲伤”
那终极的宗教在你的乐谱上
燃着运动之物。那束缚你的人群
忍受着自由的煎熬，但却沉默不语
那四季沿着身体铺设光影
倘若跑出时间，日期就会消失
那远古的空气啊与未来的空气如何衔接
那太阳也会死在异乡
有什么样的故事可以填住出现的空洞
你如此孤单，你亦如此幸福，
你栖息的地方从未出现过真实的你
在母语中，每一个灯塔都发出疼痛的光
在海水中，每一个逝者都张开双唇
过去一直在你身边。而有些不可一世的
王朝，仍在耐心地等待你去发现。
在盛产真理的地方，最好的真理
已经沉溺在深夜。
深夜会掘出成千上万孩童之眼
吃掉他们多出的翅膀。他们爱过你的心智，
也爱过你精致的未来。他们会在你善良的心里
说出最初的咒语——你无法想象
哪一种循环的苦酒渐渐逼近
被传说困扰的思想
会有一个声音敲打你的耳膜，一切失去的，都会
再次与你相逢。“你就是一切。”一切，
始于零，始于守候，始于悲恸
你简单到无法自焚的地步
毫无理由抛下温暖，你寡情的姿势已经歪斜
你依靠的猛兽在天上酣眠
匿名的记忆，打理不完戏剧的国度
极端分子寻找“沉默的大多数”
哀歌脱离预设的程序，更加古怪
白昼的穹窿无法抓住暗夜的手
你肋骨中会不会深藏磁性的人性，与疾病
相生相克
在《易》中生存与在梦中死亡一样容易
那些结冰的符号，比如低端人口的长城
比如王候将相的旗帜，比如鸳鸯蝴蝶梦患者的钟表
都会扑打你闪烁的双目。那些光天化日
败北之后辩认不清
你听到过火焰的喊叫吗？
试一试，让思想中的魔法撑住寓言
让泪水滋润每一次情感变迁
在这里，你听到的一切在上，寒冷
在下。你听到的一切犹如射进你大脑的光箭
阻断疲惫与忧郁，形成跳跃的花冠
惊动爱——那被黑暗缠住的
祖国的细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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