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十月诗选
再见，十月

文/王永

能陪伴的事物正加速逃离
从豆角被剪掉秧架开始
黄瓜，青菜，最后到柿子叶
收回平行的目光
天，空的厉害
雁字也被云抹掉痕迹
只剩下记忆中我写错题的黑板
十月。充满了离愁
从人群到植物仿佛就转了身已被吞咽
Ms傅说，为何你们总跑在季节前面
我只是想让坟头上的小黄花慢点死去

2024.10.31

十一月

文/王永

冷，是胡同里的常客
停留久了它已成为主人
从东到西，它都能从门缝溜进去
第一家，女儿在北京结婚生子
儿子在承德立业
风时常光顾替远行人守着旧砖瓦
和归宿
树叶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不像金属质地般响动
反倒是有一种骨骼的声音
麦田已开始蛰伏，顶着霜白
其实人和它们一样，熬过去
才会春天

2024.10.31


霜降过后

文/王永

霜降过后，柿子红的像一条河
一条条，一串串
暗夜仿佛熄灭的灯盏
星星从秋天跌落留下光秃秃殉道者
当最后一颗被贪婪的嘴唇亲吻
秋天像被宣判的囚徒子弹从后背射入
啪一声，红色四溅
秋被撕碎成无数光消失
每一个节气都如英雄般前赴后继
当天鹅抖落羽毛
一场盛大洁白展开翅膀
孩子手中的弹珠晶莹没有秘密

2024.10.30


十月

文/王永

怎么说呢
十月就像一位少妇
刚经历一场孕育
脱掉新婚的嫁衣换上淡黄色长袍
它已不在羞涩
微胖腰身两红润饱满的苹果镶嵌在胸口
她举着一本诗集望着蔚蓝
整个秋天都是她的孩子
如果遇见爱情还可以生下许多

2024.10.30


朋友圈的苹果熟了

文/王永

朋友圈苹果熟了
有的来自兰州
有的来自烟台
再远一点就是新疆了
祖国广袤无垠
它包容了一切甜蜜和苦涩
就像春天那些花，秋天那些枯萎
未来还会有一场大雪
我的故乡没有苹果
除了棒棒子只剩下小麦
我歌颂苹果也歌颂喂我长大的粮食
就像我们的祖国一样

2024.10.30


浇白菜

文/王永

第一缕阳光还未醒来
深秋那些凉薄顺着裤脚，脖颈
寻找着温暖
一个人如行走的灯
微弱的热成为一块香饽饽
我愿意让你一点点吞咽
就像缓缓流动的井水
烟雾占据整个菜园
给予，是人间值得的事儿
我们先做人后成为白菜最后是流水

2024.10.29

人到中年

文/王永

拉上窗帘
影子回到自己的世界
借助光他开始拼凑完整
丢失自己太久了那些生锈的胳膊腿
遇见阴天就咯吱咯吱反抗
粗糙，裂缝，老茧，沟壑的眼角
一间房足够让伪装褪去束缚
他早已不再为对错去争辩
白炽灯下，渐渐拱起的肚皮
像一颗害羞的毒蘑菇
慵懒，颓废，一只掉毛的土狗
年轻时硌掉几颗牙

2024.10.29


唐河像极了一条扁担

文/王永

一块上好榆木，去皮，抛光
压出适合的弯儿
看似一条柔软河流
最开始都有坚硬身子骨
唐河像极了一条扁担
那些粗粝早已被打磨顺从肩膀的弧度
谁，挑着唐县和定州日夜奔跑
扁担两头有更大的河或海
总有人不知疲倦
把水汇聚到它们出生的地方

2024.10.28


寒衣节

文/王永

火苗与麦苗有相同色彩
淡黄色随风飞舞
一张张熟悉脸庞被秋风塑造
“天凉了，记得加衣”
“别舍不得吃穿”
一句叮嘱从活着时东岗村说到此刻的黄土地
一直说不完
血浓于水，繁衍的意义就在于
有后人持续送叮嘱和温暖
你看，杨树叶落在坟头仿佛一床床新被子

2024.10.26


东岗村

文/王永

村西这条羊肠小道
仿佛一道疤痕
不知过去多少岁月，依然没有痊愈
麦田像离别的父子或兄弟
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还有三叔的坟
站在边缘喊一声他依然能听见
玉米，小麦，花生……
顺着这条路向前到达107国道甚至更远的地方
绿皮车，和谐号
土胚房，红砖绿瓦
除了这道疤痕都长出新芽

2024.10.25


东岗村

文/王永

第一声鸡鸣是勤奋的
就像辛劳一生的父辈们
从未想过丢弃。铁锹，锄头
早于第一缕红日睁开眼睛
接着，鸭，鹅，犬吠
还有更早的
草尖那些霜花菜叶那些露珠
都曾彻夜信守宿命的烙印
有些声音被无限放大
有些正逐渐远去
放羊的大个子用鞭梢甩落最后一抹夕阳
再也没回来

2024.10.25


霜降过后

文/王永

阳光再次降临
仿佛瓶子底儿把倒出去的热
聚焦成一缕缕针线
那些漏了的补丁重新缝补成蔚蓝
麦苗儿甩了甩露珠又开始疯长
珍惜这为数不多的好天气
叶子纷纷落下为了柿子树梢耀眼的红灯
水分上升囤里的玉米又塌陷半截，这些缩水
的命呀
母亲趁暖和把炕毡和棉袄搭在凉衣绳
我想，如果没经历霜降
或许母亲的白发还能变成黑色

2024.10.23

徬晚

文/王永

柿子树叶快要落完了
仅剩几枚红色还死死抓紧枝头
仿佛该说的话还没叮嘱
几只麻雀在玉米囤旁捡漏，小院呆久了
已成为家人
柴火熄灭，母亲用锅铲把蒸熟的馒头起出来
炊烟，弥漫
我一时分不清是炊烟染白了母亲的黑发
还是白发熏染了炊烟
炉灶内余热尚存我伸出双手
怕她不再温暖

2024.10.21


霜降

文/王永

黄昏中
我们谈论着秋天和远行的孩子
许久不曾这样
夕阳将前后两个影子融合成一个人
树叶打着漩儿落在脚下
我们挪开脚步并把它捧在手心
像捧起年轻时的你和我
“想一个人久了
会不会早生华发”
过了今夜
那些草尖上的白给出我们想要的答案

2024.10.20


我们小心翼翼谈着秋天

文/王永

玉米金黄
石榴笑的裂开下巴
核桃在皱纹包裹房子里写故事
父亲的渴望秋天满满一箩筐
我们小心翼翼
谈着。最怕黑夜被二踢脚炸出窟窿
神灵一定会让某人舍去肉身
填补它
叶子一片片从虚空落下在人间的天平上
你说，多让人伤感呀
我们走着走着就看不见，此生
像被薄雾抹掉一样

2024.10.16


深秋寄景

文/王永

过了寒露
连炊烟都变短了
曾经顺着温暖爬过西山的苍茫
如今在指尖飘散
夏天八点才进入黑夜，如今
五点半
是谁偷走两个半小时光阴
“咳，咳”，一个不会抽烟的中年传来几声干咳
“日子不禁过呀”
母亲手里那些瓷器正逐渐暗淡


2024.10.16


山顶人家

文/王永

这里不用说“你好”，只需拱手作揖
尘世礼节大多虚妄
不卸去之乎者也怎能接近云端
几根木桩倾斜着身子，算是邀请
喇叭花盛满露珠可以喝几杯
阳光慵懒落（la）在钟声之后
留下一串尾巴……
从石碣走向低处
炊烟是云朵的翅膀
就像那些落叶
在菩萨身旁久了有了下山的小心思

2024.10.16


霜降帖

文/王永

月光迷路了
它们爬到草尖和遗弃的木棍上
盛开一朵白花
有些事物值得用一生的时光去命名
母亲，父亲，茅草
我们若干年后都会被风吹拂
并拥有“霜”的姓氏

2024.10.15


我不是一个诗人

文/王永

我喜欢一件事情
比如，敲打键盘让一个字挨着
另一个字
这样它便拥有更深层的意义
让一群鸭子或者蝴蝶游到对岸去
这段溪流充满危险和奇遇
我没想过结果那些发光的石头并不属于我
如果正好有漏掉的落入怀里
我会把它们叠加一起
摘星星

2024.10.15


麦子出来了

文/王永

风，吹过稀稀疏疏的脊梁
去往下一站
我不敢确定远方究竟还有多远
写诗的人留下伏笔消失在凌乱的北风里
这群弱小，出生就懂得
抓紧泥土并顺从指引
活下去才能等到下一个春天
还有什么比这更幸运的事情吗
阳光撒下温暖
抚慰刚出的麦子和去世乡亲的坟茔

2024.10.15


霜降

文/王永

月光踏着雪
从107国道走下来
转身进入通往东岗村的小路
阴影地方更容易让白吞噬
余温还未消退
秋天扩展它的版图
一张掉落契约的纸布满，车辙，羊蹄
小麦出来之前一切都是祭品
薄雾善于隐藏，泥土之上
草尖被打磨出柔软的花朵

2024.10.15



我们小心翼翼谈着秋天

文/王永

玉米金黄
石榴笑的裂开下巴
核桃在皱纹包裹房子里写故事
父亲的渴望秋天满满一箩筐
我们小心翼翼
谈着。最怕黑夜被二踢脚炸出窟窿
神灵一定会让某人舍去肉身
填补它
叶子一片片从虚空落下在人间的天平上
你说，多让人伤感呀
我们走着走着就看不见，此生
像被薄雾抹掉一样

2024.10.16

午后

文/王永

大门半遮掩着
高过墙角的柿子树
已失去窥探墙外秘密的雄心
秋。一把剃刀
让植物萌生归隐之意。了，却
只是一阵风的事情
其实，每片叶子都不相同
掉落轨迹也不同
打着旋儿和翻跟头
垂直和倾斜出弧线的
整个下午它们仿佛被这个时代推了一把

2024.10.13


乡愁

文/王永

乡愁，又开始落了
在这个掉色秋夜
柿子树，石榴树，一定受了莫大委屈
才让它们拥有相同一张脸
蟋蟀趁着月光打磨竖琴
小黑我猜它在假寐
一粒石子足够惊醒美梦
窗里，窗外
有两个做梦的自己
霜降之前我的胡须一点点成为雪

2024.10.13


一场有预谋的秋雨

文/王永

先暖，后凉
像初遇爱情时一样
微微合上的窗，你的唇
吐着燥热
推开虚掩的柔软
旷野最多是清新和泥土味儿
惊喜仿佛一条河藏着涟漪
这是雨的前兆，鱼翻滚着肚皮
当呻吟敲碎黑夜
那些凉让赤裸颤抖

2024.10.13


深秋

文/王永

相册里它们还活着，还在
金属一样裂变
紫色的花苞
绿色的莲蓬
年轻的腰身
一把伞将它揽入怀中成为喘息的“荷”
此刻我站在黄昏
面对赤裸水缸，几根肋骨插进水里
丝毫掩饰不住昔日繁华
周行（hang）说：枯萎举着秋风
我俯首尘埃确实那样

2024.10.12

霜降

文/王永

爬过重阳，寒露越发沉重
冰凉聚集久了暗夜开出花朵
潜伏白昼的热产生叛逆
就像你对他们的爱，没有目的（di）
北风改变一个人
枫叶下山求道
鼓着肚皮，像为孩子祈祷的信徒
草尖爬满乳汁
板栗蕴含陨石的火焰
如果是女孩
就让她名字里带个霜字

2024.10.12


重阳

文/王永

太阳喜欢落在柿子树梢
而月亮喜欢石榴枝头
请不要怀疑，它的真实性
在东岗村这是老百姓常见场景
奢侈在乡下大多深入尘埃
比如虫子啃食青菜
北风亲吻玉米
高于村庄的事物愿意趴在小院
对母亲诉说山上的故事

2024.10.12


寒露

文/王永

最后一颗南瓜从藤蔓上剪掉
我像做错事的中年
搓着手心里那把剪刀，直到铁出汗
自责就像秋风洗黄万物和谦卑的容颜
南瓜秧已经很老了
以至于切口处没有血液
它把最后的绿全部给了南瓜
母亲说，寒露熬南瓜粥让孙女喝养胃
南瓜秧和母亲有同样的小心事

2024.10.11


落叶

文/王永

第一次
总会跌跌撞撞
懵懂来自无所畏惧
当然这不是爱情
面对悬崖一棵树有相同境遇
还没准备好
这突来的季节像母亲编织的谎言
总要有人推一把，虚空与地面之间
风，被误解成“坏人”
一群绿色从杨树上练习飞翔

2024.10.11



重阳帖

文/王永

白杨看不见脚丫，太高太老了
弯腰就能听见咯吱声
它在找寻什么
岁月的残片需要多少才能拼凑完整
一片，两片，三片
脚踝，肚皮，胸口，脸庞
直到叶子成为流水倒映出一棵完整肉身
我的故乡没有山
起伏的坟头像一枚枚失去根的叶子被风吹远

2024.10.11


墙外的白杨

文/王永

高过围墙
高过铁丝网
如果探照灯抬起下巴
他们成为兄弟让影子逃离捕捉的眼睛
褶皱裹紧腰身像一圈束身白绫
伤口，一个，两个，成长总要经历什么
寒露过后，凉从脚踝开始直到绿色失去光
叶子打着漩儿，飘呀，逃呀
有的趴在墙头有的被尖刺穿过
水泥地上那些一定羡慕被吹走的几枚，父亲也时常望着它发呆

2024.10.11


寒露

文/王永

雨水变浅雷声跟着鸿雁去了南方
今夜起
白昼收起影子
人越走越远
我需要在夜里反复做梦，才能
续上亏欠你的时光
露珠来自枯草弥补远去雨滴的遗憾
凝，重。是对深秋最好诠释
轻浮指尖
每个透明都有骨骼
薄凉正吞噬光照的尾巴
万物苍白预示人间正经历一场劫

2024.10.3


黄土之上皆蝼蚁

文/王永

有的站立，有的倒下
最终站立的也会消失原野
黄土之上没有事物永远站立
即使坟也会被吹平头颅成为沙粒
风一茬茬，我听见粗壮的白杨内部传来
腐朽
矗立星空放觉尘世渺小
什么高官厚禄，什么骏马得骑
众生皆为蝼蚁
高山，大河，无非一个黑点
一条蠕动的虫
负重地球在做一个没有边际的梦

2024.10.3


午后

文/王永

树林深处
传来马蹄声
又一枚叶子脱离缰绳
枣红色的马匹飘荡原野
我的故乡远离牧场不会有马蹄声
午后阳光迷离容易滋生幻觉
深秋落叶多了马匹也多了
嘶鸣与咆哮借助北风，跑呀跑
土地继续蛰伏
一季又一季从未停止孕育

2024.10.2



叶子落了

文/王永

柿子树的，石榴树的，葡萄藤的
还有我的
小船找不到回家的海
漂泊在人间
红色闪电一道道一片片
（那是诗人的隐喻）现实哪有太多浪漫
孤独路过窗户打着漩儿
人群也时常这样顺从风，顺从宿命
透过骨缝
我们有相同的眼睛和泪腺

2024.10.2


祖国，生日快乐

文/王永

喧嚣还未停止
黑夜送走白昼的人群
霓虹灯下广场熙熙囔囔
飘荡一天的旗帜从高处落下
烟花代替蜡烛还有人唱着生日歌
歌颂祖国的大多是官员，贵族
歌颂土地的大多远离黄土
假期和农民无关
锄头，铁耙，深陷泥泞
我们不需要想法
不需说出轻如鸿毛的粮食
祖国，生日快乐。这句话有浓郁的大碴子味儿

2024.10.1


玉米丰收了

文/王永

五毛纸币退出历史舞台了
而四毛五一斤的玉米
却一茬茬播种，一茬茬丰收
五毛钢镚从口袋掉落
发出叮叮当当
很少有人弯腰，懒得去拾起它
没人知道（除了农民）
那五毛钱可以买一斤多玉米
丰收的玉米像金子一样死气沉沉
成堆，成山
那个掉落的钢镚耀眼发出金属一样回响

2024.10.1


九月最后一场雨

文/王永

也许看惯了花开叶落
你没有想象中的“寒气袭人”，连续燥热
为降临做好铺垫
你从远方而来
背包里装满行囊和雨水
拥挤的回响让你更像我女儿
我们都背负着责任，离开和归来
就像九月最后一场雨
一半来自故乡
一半来自异乡
一半火焰一半隐藏心底的薄凉

2024.9.30

梦魇

文/王永

雨下了一夜，我关紧窗户
仿佛拒绝一场爱恋
有些刻骨的事物
一旦深入肌肤便有了烙印
一辈子挥之不去，即使在梦中
除了高山，安全帽，铁锤
排队打饭和找不到回家的路
那种迷茫填充每个黑夜
我的梦没有尽头
如深渊
我的梦魇很浅，没有你的影子

2024.9.30


磨面家的小猫

文/王永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就称为
磨面家小猫吧
鼓着圆肚子
太阳还没出来只能任秋风吹肚皮了
我庆幸你有一个好人家
在这个变冷季节
还能吃饱悠然自得
托起娇小和柔弱
我的掌心仿佛整个世界
你眼里一切都是美好与善良
谁抚摸了你就要对你负责一辈子

2024.9.29


黎明前

文/王永

正在流逝顺着缝隙
黎明前人间如一个巨大铁盒子
装满石头与未知钝器
挤压，撕咬，梦用谎言织补着漏洞
我庆幸在深秋没拉上布帘
像自己给自己留下一道通往光明的缺口
冥冥中仿佛某种指引
黑，孕育着希望
黑比白更容易让我信服

2024.9.29



如果你迷路了

文/王永

透过薄雾，叶子仍然落着
赤裸的身体油光铮亮
不用等到枯萎，太轻的事物
容易被吹走
趁着还有重量趴在根周围等待
如果你迷路了
顺着风听叶子哗啦，哗啦
那是一种指引
它们从来不会背叛村庄
除了黄土里的乡亲都能为你
指引一条回家的路

2024.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