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菜家族

          蒲力刚



   洋葱

你说，你无法剥开命运
但我晓得，你其实不愿爱
堕入尘埃

来，我递刀与你
缓缓举起，你闭着眼将我心
一点点切碎

寸断肝肠，我不怕自己
无法承受。但真怕你
忍不住扭过头，默然垂泪



        土豆的爱情

不是刀，是一条河流
分割我们为两岸

不是河流，是一条新的道路
让你我重新面对


不是道路，是梦中醒来
自身的黑暗从泥土里升起


不是醒来，是天空敞开孤独
磨亮锄头的沉默


不是天空，是面向大地
深深躬身，细雨在风中呼喊


不是躬身，是地下秘密连接的根
漫长如遥远的闪电


     发芽的土豆

这是聪明的脑袋，在冬日的温室里
生出的赞美春天的诗句
是我举着烛火，扶着生锈的梯子
沉入黑暗的地下室中所见


但我口拙、麻木不仁
只会把那些沉默的兄弟
抱到案板上。刀子旋转
创造持久的伤口，喂养光


而地下室，也是刀子
必须剜成的某个缺口——
为抑制人类欲望分泌的毒素
为世界不腐烂下去


     白菜

荤素、软硬、高低贵贱
和谁他们都不争短长
和谁争，都争不过时间
清白、谦逊，他们怀抱初心
陪贫穷的我们
又熬过一个冬天

     苦瓜

被亲人的滚滚泪水焯过
你就会柔软些，内心的苦就会少些
以后相遇，就可以举杯邀月
大醉后突然认出彼此


从前我以为这苦，源于多棱无角
但现在我看出
这是一只只独角，在不断寻找
那些丢失的头颅


性凉、败火、明目
儿童与脾胃虚弱者不宜


      甘蓝

头挨着头，挤在货架上
偌大的超市，仿佛它们
共同的庞大身子
通往这的路——
甲虫与蚂蚁爬上爬下的长腿


我分裂已久，但从不动用刀子
独自抱着自己的头颅
我悲哀地将其一层层撕
取名大风、波浪、广场.......


最后，我看到两片嫩叶
紧紧拥抱在一起
忍不住低声啜泣.......



       莴苣

不让天地颠倒，我以头抵地
倒立一一万物或颠倒
或亦以头抵住我的视野
不让它翻卷

吾爱，唯有你身穿绿裙
娉婷地站在天空上



        笋

咀嚼竹林里山涧的幽邃久了
我口中，会发出遥远的鸟鸣
一些念头纷纷拱出落叶
世界，宛如新生

而雨后，会有赶山人挖出它们
翻山越岭，背到传说中的城市



     韭菜

都说包饺子是最好吃的
我们一面赞美长势
一面看刀子又割去一茬
各个心安理得


       黄瓜

时至今日，我对那些过于鲜亮的
皆抱有怀疑、警惕之心
譬如市场上这些戴着昨日黄花
挺得笔直、整齐排列的

我偏爱秋天，偏爱累得倒下的藤上
那些瘦小但健康的
它们，一个个弯着腰
像粗壮的问号

我不能回答。我带着
足够的坛子，与盐
以及，足够的泪水




   西红柿

曾经，它叫狼桃
性感妖娆，毒性十足
然后有人冒死一亲芳泽

假如没有死亡，多少人和事物
会丢失自己的名字？



         葱根

我拒绝那烂俗的比喻
但切葱根时，仍不由自主地
不垂直切，而是
斜着刀，慢慢将其切成

一片片划过我心后
你折断的指尖



       藕

不要同声赞美
那些出淤泥而不染的莲了
令人悲伤的
不是淤泥堵塞住口
不是麻木不仁
甚至不是黑夜围剿
而是切开它
在时代的横截面上
那些秘密的隧道
无人认出，无人思考
怎么能穿行其中
众生鼎沸
在一口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