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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哀(组诗) --伤痕
1.通灵的人
姑爷走的那天,吹唢呐的
是农民木发和宝来
头发白了的师傅,中气有点不足了
吹长调有些困难 在亡者的隔壁,只能断续吹上几曲小哀乐 古老的安魂曲,挤满了灵堂
有闻者不知所以 作为习俗,这是给亡人最后的礼貌 也是话别,是人间最后的相见
灵魂归兮,难舍难分 传说最后的一程,亲人请来的唢呐师傅 安抚他们,送他们走上往生之路
唢呐师傅,鼓着腮,拼尽气力 是想在另一个世界,把他们从木盒里喊起来 躲开丑陋的马面和牛头
唢呐师傅,因此有大慈大悲 唢呐师傅,他们的阴德比人高上一截 他们,是神秘的通灵人
2. 聆听
摆上一碟炒瓜子 他们请我这个“文化人”聆听苦恼
“老了,吹不动了,只能吹些小乐 当年在稳江,一口气 不停的把九首小哀串烧在一起吹,痛快啊!”
“这门手艺,现在的人看不上 碰上喜丧事,请几个洋鼓来敲敲了事” “不是吧,你们不还在吹着吗? 出一趟门,少不了几个酒钱,强过做活”
“闲的时候多,寨上四把唢呐 如今只剩俩个,乐庆傻了,忠孝得了重病 我们死后,这功夫也怕就失传了”
“若大的岔路口,找不到一个传人?” “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没谁愿意留下来 学这东西,可不是三天两头的事”
“这东西,以前是个好营生啊 如今,就是生活中的偏门,谁还愿意进?”
在我们寨上,曾经很多人 想走这个偏门,徐杨王谢,四大姓氏 最后走进去的,各只一人而已
3.旧记忆
少年时,我追过唢呐 作为一个正读书的牧童,常躺在草垛上 偷看他们,像隔墙偷看红杏
他们的师傅是我三爹,一个小老头 三爹,曾多次遭遇不幸 以致于他的腿,终生都是在一瘸一拐的
那几个人,整天的跑到稻田边上 手执唢呐,对着天空,鼓圆了腮帮子 呜里哇啦的吹,像士兵吹号
三爹,也站在草垛旁 拿了根放牛的竹条,竹条如烧火棍 也像一把枪,我看着,哆嗦得比他们厉害
雨天,他们就在三爹的阁楼上 摆弄那些呐叭,我也紧紧的跟着去 想弄到几个废弃的小芦笛
他们吹电影里的小曲儿 比如刘三姐,比如回娘家,比如信天游 整个寨子,白天黑夜都成了戏台
他们更多的,吹的是红白调 红的叫喜来乐,白的叫哭哀哀 一会儿高一会儿低,至今,我哀喜不分
4.九哀
九哀,不是一首曲子 是九首小哀乐,每首小哀都与哭有关 是丧曲,也有人叫:哭岩岩
葬礼时,有重要的悼念者光临 唢呐师傅才会吹上一支 葬礼不停,哭不敢绝,唢呐就不能歇
木发,是第一个 把这九首小哀,吹成大调的人
“那年在稳江,一个百岁老人的葬礼上 九寨和湘西来的师傅 和我们扛上了,看对方架势,是要争个长短 一直冲着我们,吹了很多花样”
“我们学的曲少,怎么办? 不能认输!商量后,决定一口气连着 吹九首小哀,战一战他们“
“但以前没试过啊,就由我带着,四把唢呐 中间连水都不喝,全凭一口气 九支小曲,一气呵成,足足半小时不歇 有谁能受得了?把对方吓傻了”
“他们认为这是在拼命 他们拼不了命,只能认输,过来敬我们老酒”
木发说的这个故事 中秋节时,我从乐庆的嘴里得到了证实 “是有这事儿,我能记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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