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诗选

镜像

文/王永

父亲又再磨他的锄头
一个脸盆，一块凹陷的磨刀石
用旧的水仍会留下沙沙声
蹲在屋檐下的影子明显比去年更加弯曲
像庭院中枯萎的葡萄藤一样
有块锄头已缺失了棱角，卷皮的锋刃
除了隐藏泥土和砖渣
还有小麦，玉米，瓜果蔬菜的芳香
岁月不会亏欠那些裂痕
也会善待热爱生活的肉身和铁器
随着沙沙声远去
他们融合在夕阳温热的余晖里

2025.8.19


九月，记

文/王永

黄昏，快马加鞭
整个八月它们一寸寸勒紧缰绳
要把西山那些光关进马厩
经过燥热的洗礼那些石头也变得慵懒
总想进入梦乡
金色从田野向着胡同蔓延
一排排倒下的玉米已坦诚相待
秸秆甘愿成肥料去滋养以后的庄稼
父亲喜欢把它们握在手心
仿佛握着某种希望那样
数着一粒两粒
用汗水浇灌的植物每一棵都如同孩子

2025.8.18


大雨记

文/王永

我成为万千中的一滴
裹挟在凌乱石头里
原来肉身也会如此轻浮
在某一刻
那点可怜的骨头已生出翅膀
电车，仿佛一叶小舟
摇晃在白色波浪里
叶子翻着白肚皮一片片，一堆堆
被推向远方
一棵杨树被连根拔起露出鹰爪一样筋
两棵槐树折断四股臂膀，仍骨肉相连
所有的玉米正冒着炮火匍匐冲锋

2025.8.13


秋日来信

文/王永

涟漪荡漾
像落日推动波纹行驶
村西的坑里因为雨季频繁
那些青蛙会轻易上岸。仿佛
这块地牌儿
它们已经窥探许久
狗尾草停止疯长，泛黄的胡须
暗示某种预言
借助风蘸着池水写着什么
我想，如果风不停止
它会写到水干枯萎
像一首，没有结局的白话文

2025.8.9


立秋后

文/王永

杨树摇晃了半个上午
也没给出答案
左，右，像点头，也像摇头
我却没想到或许是拒绝回答
把未知的结局交给一棵树
它终究给不了你想要的
立秋后西风频繁
着急，鲁莽，还有燥热
都收敛了许多
坑槽内依然有撞击声
薄凉让柔软的铁变得坚硬
如这些男人持续敲打且不再有火花

2025.8.9


尘世，帖

文/王永

这两个字，好重
那么土被压在下面
如同压在下面的棺椁
我们不再欢笑
不再拿出心内的秘密
破解，如同破戒。杀生与救赎
同一把利刃，必须签字画押
每一个同行者之间彼此牵着铁链
我至今与尘世格格不入
仿佛没缺口的溃逃
我们不被了解
我们相互拒绝

2025.8.19


最初，他们都有一具干净的肉身

文/王永

最初，他们都有一具干净的肉身
乡下风大
那些玉米抱在一起成为一堵墙
缝隙中漏掉的灰挂在葡萄藤上
铁锈，一半来自钢管，后来成为木工
一半来自钢筋，后来成为钢筋工
带铁的事物都有一颗坚硬的热心肠
彼此拥抱久了互换属性
木屑藏在杨树的年轮
赤红被切割暴晒凸现疲惫
有时他很难分清那一张脸是自己的
夜晚被流水带走赤裸的古铜色

2025.8.19


深秋

文/王永

雨，来的快，退的也快
仿佛催促绿的，黄的，还有
小站上提着沙粒的蚂蚁
南下雁阵丢下最后一棵枯萎的狗尾草
它们总是报喜不报忧
雾气开始上升，在迷乱的清晨
好像要把上天赐予的酒
还给蔚蓝和白云
玉米叶，花生蔓，仍有昨夜
交合后的印迹
露珠，我希望那是美好象征
而不是哭泣后的泪滴

2025.8.16


人到中年

文/王永

鸡蛋，泡面，豆包，石膏，纱布……
这多像我们
看似不搭边的事物
被一个中年硬生生捏在一起
一道道凸起的包子褶儿
如此刻额头上皱纹一样拥挤
从出生时的圆润
到后来日子这个碗中被热水浸泡
并加入佐料
人到中年，有了自己的吃穿
伴随疼痛缠绕
他已经小心翼翼无论是脚手架还是人群中

2025.8.15


与大街一墙之隔

文/王永

终究未被阻拦
褪色红砖夹杂最后几声蝉鸣
预示过去的燥热依然难耐
夏天被流水带到村西那片洼地
那是远行人必经之路
玉米，花生，毛豆……泛黄事物
正在沿着节气走单行线
从与大街一墙之隔的老张家，向胡同
内延伸
似乎要填充一道道褶皱的旧车辙
第七朵莲蓬遥望着最后倔强
枯萎的眼睛被晨雾遮掩在秋天之外

2025.8.14


大雨记

文/王永

我成为万千中的一滴
裹挟在凌乱石头里
原来肉身也会如此轻浮
在某一刻
那点可怜的骨头已生出翅膀
电车，仿佛一叶小舟
摇晃在白色波浪里
叶子翻着白肚皮一片片，一堆堆
被推向远方
一棵杨树被连根拔起露出鹰爪一样筋
两棵槐树折断四股臂膀，仍骨肉相连
所有的玉米正冒着炮火匍匐冲锋

2025.8.13


你看，月亮

文/王永

离开的人，在梦中
有熟悉的背影
只是他们已不再转身
怕惊扰梦外的执念
时间。会改变容貌除了定格某一片段
忘记是件容易事儿
好比用锉刀，在愈合的掌心
锉出另一道沟壑
让你亲眼看见思念的疤痕
你看，月亮
在水中圆了缺了练习自我修复
冰凉，隔着一道竹篮和索绳的距离

2025.8.11


东岗村，姓氏中不可缺少的偏旁

文/王永

似乎，只有先想起你
然后才能想起母亲，父亲
甚至爷爷，奶奶
感觉没有你，就没有我们这个家

虽然你也贫瘠，褪色红砖
在胡同深处
像一根根生锈的铁钉
偶尔路过时被你轻轻刺透衣袖

从你敞开胸怀
给逃荒的人一个屋檐开始
就注定了我与你的脐带相连
日子总是这样如春天撒下种子

麦苗，玉米，花生，……
用翠绿带走曾经的泥泞
柿子，葡萄，石榴……
寓意多子多福的植物此刻也占据了庭院

为何我如此爱你
缺角的铁锹，锄头，爬犁
我，血脉涌动的姓氏里
上，下，都离不开土的偏旁

2025.8.10

宿舍外的月亮

​文/王永
​
​多久不曾这样
​低头赶路的人早已忘记
月亮还能如此美丽。它，这一刻
和家乡柿子树上那颗
有着同一张脸庞
我一次次拉近聚焦试图透过它的眼睛
看见母亲和孩子们的倒影
藤下的葡萄也该红了
随着蟋蟀降低琴声，三万英尺的凉
正从远方赶来
我需要借助外套
才能抵御吹近胸口的小西风

2025.8.9

雨中的狗尾巴草

文/王永

如果，雨再大一点
我害怕它会骨折
埋进泥土而抽不回左右两只手
像田野中无数坟茔下的棺椁
冲刷一次，就松动一次
在黑暗中挣扎
显然，我的害怕是多余的
每当雨水砸在臂膀
每当叶子挨近泥土
它都会在摇晃中挺起腰杆，迎着冲击
一次次弯腰后挺起。我仿佛看见
祖辈父辈在田间劳作的样子

2025.8.8

人到中年或者是秋天

文/王永

有的叶子一出生，便落了
就像有的人
一出生就剪断脐带，只留下影子
在藤蔓枝头或者母亲的怀抱里
其实，昨天才刚立秋
他已感觉老了许久，叶面
在夏天爬满经文
凸起的褶皱开始泛黄
人到中年和秋天一起
深陷北风的犀利中
任你抱紧自己，用双手捂住
隐现的裂痕

2025.8.8

雨季如同一场灾难

文/王永

监控中，雨停了
泛白的地砖又灌了个饱
仿佛一个个醉汉斜躺在院落
心里的雨和村西玉米地里积水仍然下着
并传来哗哗声
雨季如同一场灾难
把我的心堵在异乡的铁皮宿舍
流水那么多
却没有一艘驶向回家小船
泥泞如钢钉刺穿胶片
1947年拄着木棍满目疲倦的两个年轻人
后来成为我的爷爷，奶奶

2025.8.8

立秋

文/王永

今天无法复制
就像汗水带走的昨天不会回来
今天和昨天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记工薄上简单的10分
不过是月份牌一页撕掉
和保留的疤痕
我的兄弟在徬晚依然湿漉漉的
像一条条翻着白肚皮的鱼挣扎上岸
此刻，每一句安慰都是多余
馒头，小菜……
泛起泡沫的啤酒来不及品尝度数
一饮而尽


2025.8.7

一盏灯火的村庄

文/王永

一个就够了
除了照耀那部分，还能多出一床
去给其他穷人盖上被子
村庄那么小如同树上的槐花
紧凑着挤在一起
即使香味儿不同也有一家人的温度
煤油灯，蜡烛……
打开红盖头下的致幻剂
只要有月亮
父亲就能看见母亲红润脸颊
只要有月亮
一定会点燃明天期望的火种

2025.8.6

闰六月

文/王永

女儿说，葡萄还没美
只是随着立秋，红润正扩展版图
电话中我很少提起家事
母亲，父亲，我习惯放在心里
似乎庭院中那些葡萄
更让我挂牵
随着日子被闰六月搓长灯捻
本该红透的事物
也停止分享体内那些糖
翠绿悬挂多日
希望下一个时令到来前
还能多陪伴而不是急着把她们嫁出去

2025.8.6


两个互换疼痛的男人

文/王永

开水房，他们相遇了
洗漱，打开水，除了这些
脚手架上的事儿暂时遥不可及
他或许也是木工，或许是钢筋工
裸露的右脚缠着纱布
像白色补丁掩盖尘世的伤口
“脚，剌了一下”，你呢
“崴了一下，昨夜”
短暂相遇让两个同命相连的男人
互换了疼痛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安慰
早日重返工地的坑槽深处

2025.8.6


一只斑鸠

文/王永

一只斑鸠
偶尔也会两只
晃动的身影监控很少捕捉到成双成对
这不是一年在我家院子里了
或许更长的时间
从柿子树，到葡萄藤
大多时候在地砖上跳来跳去啄着什么
时间久了
它似乎也成为家庭的一员
即使看见人最多飞到某棵枝头
我想，它也会选择
就像我们选择伴侣一样用爱彼此温暖

2025.8.3

夕阳，记

文/王永

夕阳无限好
一副词语流淌千年
毕竟有它深厚的内核
西山坐在光晕里
仿佛置身母亲怀抱
也只有这时
才能从一块石头转变成一个人
随着暮色加重
或许它会在沉睡中离世
或许明天醒来
继续捡起那些滚落的小石子

2025.8.3


三座佛

文/王永

多年后
我向顺风车司机再次打听
三座佛还在，顺着白求恩纪念馆后山
只是不知山上两位老妇人是否还在
记得初一时少年的单车
除了铃铛其它都叮叮当当
四五十里路途只为见你
那时老妇人像迎接她的孙子
菩萨像迎接他的旧客
他们的笑仿佛初晴太阳
我们帮忙抬了水倒进缸里
并扫了下山台阶上的积雪

2025.8.1

夕阳，记

文/王永

羊，群
从靛蓝中回到西山
失去云朵的遮掩
村西那片玉米地如分娩后少妇
纤细腰身又开始荡漾
夕阳，倾斜
是归家的讯号
南风收起鞭梢踩着花生叶儿
齐刷刷迈过青石板
拥挤的胡同，等他们从大门口
停靠在柿子树下
你会听见，母亲喊吃饭了

2025.8.1



秋夜

文/王永

星星一定是困了
一闪一闪在夜空打着盹儿
月亮的另一半不知去哪了
拖着干瘪肚皮，像拾荒老人
在孤独的集市寻觅
塔吊停止摆动，探照灯下
做防水的民工举着喷火枪
仿佛一条条吐信子的蛇滋滋游动
燥热换了一副冷面孔让那些铁变得柔软
脚手架，钢筋笼……
伴随蟋蟀的琴声安然入睡
我关上宿舍的门并熄灭一盏灯

2025.7.31


愧色

文/王永

拐过第一道弯儿
母亲被胡同遮挡身影
通常不让她送我太远
泪水会变成不听话的孩子
这条街，曾无数次砸出裂痕
拐过第二道弯儿
东岗村的砖角会被玉米地遮挡
这时必须加快脚步
就像天空中的云，风决定了
它们和我的方向
不能，也不敢回头
我害怕绿色中隐藏熟悉的影子
拐过第三道弯儿，107国道上
溅起星火的道轨
让每一个远行人淬炼出铁石心肠

2025.7.23

夕阳，记

文/王永

青石还未褪去余热
平缓，祥和
正是人间的温度
夕阳就要落在西山头顶
曾经模糊的石头有了熟悉脸庞
乡亲们也是这样
用通红掩盖岁月馈赠的棱棱角角
金色被拉长分解和玉米，花生，融合成
彩色
看到众生被爱围绕
我还想坐一会儿
等它们熟睡后再离开

2025.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