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斓的叶子渴望在秋天离开（组诗）

文/冷燃

@秋，举起霜碗

午时三刻已到，秋举起霜碗

有罪的叶，捧出

滚烫的血

无罪的继续保持

绿

雁，写下供词

通篇一个“人”字

获得赦免

匆匆逃离，围观的

云朵散去，继续保持沉默

@每一季秋，都是留给人间忏悔的空间

又是忏悔季，请让我交出

一树的身外之物

那些黄的，红的，带斑点的

叶子，迟早是谋杀的凶器

让我抵押给你们，换取

短暂的光明与磊落

让我审视，随波逐流的悲伤

无耻与龌龊留下的伤疤

让这些布满锐角的勋章，抬头

看看此刻的天高云淡

多么短暂的一生呵，多么容易

忽略的一生

在参加完一场大雪的哀悼后

卷土重来

以绿的名义，掩饰内心的

不甘与胆怯

流水隐去，持火夜行的草根

慎重潜行

@秋日：一株银杏树

冰川上发芽的种子，血液里注定流淌着寒冷

你已经不惧怕孤独

在孤独中学会用孤独击退孤独，植物的世界

一株植物长成金属

从此有了一身无法生锈的月光，证明

你的另类，你的孤傲，你的无法言说的痛

你多么渴望绝种，渴望死亡，渴望永远的毁灭

正如恐龙与长毛象在化石中成功注入

无限旖旎的想像，你只能活着，孤独的活着

看战马踏过，山川变成河流，草原变成荒漠

看鲜血浸泡的骨头上长出的花编成和平的冠

看成功保全的瓦罐最后小心翼翼装进灰和土

所谓的歃血为盟，在一树金色的叶子上

煽风点火，你学会了用辉煌把秋天风光下葬

学会了用秋风把年轮上隐藏的铜磨亮

试图用一颗初恋的心捧起一场山崩一场海啸

一株植物长成了金属

如何游过一遍咸苦的汪洋大海，从一块大陆

抵达另一块大陆

@重阳，又见重阳

重阳，又见重阳

依旧不识茱萸，我在黔之西

北眺

枫叶染红的故乡

在那里候鸟远飞

秋水瘦长

母亲正用秋阳的暖把冬衣翻晾

隔着一场霜降

我们不说距离

不说昨夜饮不尽的热茶已经放凉

她说，篱笆墙外，菊花正黄

我说，工地山坡，桔梗似雪

@霜降

趁蒹葭未曾张开翅膀

我用半轮月亮

试图舀干，河床上流淌的寒凉

河的下游，那一株桑葚

叶落无声

有谁知道，候鸟

注定没有一枚归根的落叶幸福

一场寒流之后，春天，那么近

那么远

母亲凭雪取暖的身影那么年轻

@秋日，一片落叶的自言自语

就在现在，就在一枚雁羽

割断拴住云的那根线的时候

我才发现，天空的蓝和湖的蓝

和海的蓝是一样的，一样的咸

而我只是其中的一滴泪

纯洁与透明不是一体

他们距离那么遥远

温暖与拥抱距离那么遥远

现在，就在现在

我脱下那件绿裙，捧出颤抖的血

试图把沾上灰尘的镜子洗净的时候

她的尖叫，吓飞了最后一只候鸟

绿裙折放在年轮的筐中

我不知道，我年轻的祖母

是否能看见它，是否仍会喜极而泣

穿上她，一个旋转就会春光乍现

就在现在，游泳过的湖，瘦了

互相比肩的背影，瘦了

我只能加入光的谎言

去把土地的空旷填满

那些，曾经感动的鸽哨仍在吹响

祖父年少的眼睛仍在泥土深处发光

从一场霜降中，我看到

我抖落肌肉的叶脉和他的骨髂紧紧重合

现在，就在现在

我醒来的现在，我知道

作为一片叶

一定比一棵树先期死亡

这不是宿命，是爱情

作为一片叶，一片落叶

它要为一场雪的降临

提前铺好婚床

@斑斓的叶子渴望在秋天离开

那些在暗夜里行走的美好，终究无法掩藏

它们捧出最温暖的颜色

给人间

试图抹去，我们穷极一生获得的绚丽

与伤疤，它们在暗夜散发微光

曾无数次引来，萤火虫的

追逐

现在，候鸟远去，只剩下天空

孤独的眼，看

每一枚斑斓的叶子，缓缓

飘落

那些安静的叶子，正在给来年的花朵

修复，坍塌的窗户

好让，归来的蝴蝶，轻轻推开

这一组，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