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石及其他（组诗）
文/山中子

白石村

村口的那几棵古树，老到你我猜不透它的年龄
村里的那些老屋，已到风烛残年
有的倒塌，有的摇摇欲坠、

山里的人家搬走了
只剩下几个老人，他们终日坐在屋檐下
让白胡子自然地长，长成对面山头上白云和白雾。

时光总比山外要慢一步
几只蜻蜓飞过，壁虎紧盯着它
几点遗漏的晨光，扒着一堵黄土墙
半天也不移动一下。

村子永远是安静的。那些老人
从不关心山外事，不问山外的来人
路过的时候，在某个拐角处
小心，一株跳出的无名野花，会撞倒你。


白石涧

那些石头，比来时更白了，也更圆滑
在旧时光里打坐，诵经
或者抱膝，酣睡

昨天，前天，甚至更远的上个世纪
流水不敢打扰它
蝴蝶不敢打扰它

我来了三次，俯身低头，喝一口山溪水
从水底捞起一朵白云，拧干，洗脸，净身
拭净尘世的灰尘

山里的那些人家，和春天的那股流水下了山
那些石头至今不肯动身。


白石亭

长亭更短亭。
一条古徽道，一头牵着山那边的白云
一头连着白石涧里的流水

历史和现实，一个拾级而上
一个摄阶而下，在此聚会
盘膝对坐：不饮酒，只喝茶，清谈
不论长短，不谈往事，只谈山水诗

偶尔的时候，起身低腰
捡拾一两片落叶，三四两风雨五六声鸟鸣
用时光丈量身影的高低

用流水的方言道别，抱拳作揖：
“兄弟，大雪封山，你我一醉方休。”


与画家游白石

他们，走过铺满阳光和落叶的青石板小路
跨过弓起脊背的白石桥，和坐在白石亭闲话的几个老者
打过招呼，顺着向阳的山坡，拾级而上

他们，走进那些垂败的老屋，丈量彼此的距离
和瓦缝间遗漏已久的旧时光
一切都是静止的，仿佛走进墙皮上那张旧年画

他们，打开画具，坐在小马扎上，静默不语
起身，搬来古树，横枝，流水和后山的秋色
如一片落叶，让自己身临其境，融为一体。


在白石遇故人

坐在白石亭闲话的那几位老人，当然是我的故人
虽然，我们并不知道彼此的姓名
如同白石村那些生活在上世纪的老屋
我也不知它们真实的年龄，它们的主人姓甚名谁
就像走进白石村，所遇见的那些千年古树
古楮，古枫，古银杏，古青㭎，高大硕壮
每次来时，它们都以同一种言辞，同一语调
如故人向我问候，致意
它们的声音，真切，热情，甚至有些唠叨，琐碎
“沙沙沙”，家长里短，不厌其烦
一遍又一遍，复叙一个家族的荣光，一个村庄的兴盛
用古徽州的方言，——我熟知的母语
如我在白石村偶遇的那位黟县的老乡
他乡遇故知。他修复白石的老屋
我追踪一条走失山间的古徽道，滴血认亲。


七井之行

他们，像生活在山巅上那些低矮的植物
长成高山的草甸
在风中摇摆
像那些悬崖边的荆棘
路旁的野莓，在刺蓬上吐着猩红的酸甜
吐出火
像从岩石中，生长的那些刺柏
把叶蜕化成的锐利的刺
用一生讲述一个陈旧的故事
在石缝里栽种玉米，南瓜，红薯
白色的小萝卜
种植薏米
收获栆皮，柴胡，杜仲
用单方治疗尘世
他们，在半生的干旱、半生的云雾里
是那些离星星最近的人
即使长大，长粗，长高，长成一棵松树
那顶也是平的，如云。


七井之秋

他们，住在高山之上
住在这面的山洼，或者对面的山坡
喊一声，那些裸露出地面的岩石
和匍匐在山坡上柔软的小草
就像他们的小名
彼此遥相呼应

他们住在古老的银杏树和枫树下
风一吹，那些叶子就像他们的乖儿女
跑到了路上和阶前
一路铺开，沿着山路，到达山下

他们在石头的缝隙里，种植玉米，红薯
高山的红辣椒和小萝卜
在秋天收获栆皮，薏米，杜仲，柴胡
用山间的中药滋补人世

他们离天最近，伸伸手
就能摘下白天的云朵和夜晚的星星
他们离秋天最近，推开门
秋色如温驯的虎，披着斑斓的毛皮
从对面的山坡，扑过来。


西黄山山庄

山庄寂静。养剡溪和青山
放养树木，雾霭和白云
树木白天开花，晚上结星星的果实
黄昏把云朵唤回家
黎明又把它们放出去。

粉墙。黛瓦。翠竹。云顶。
看雾，赏花，听流水和松鸡窃窃私语
喝茶。对酌。把格子窗推远拉近
放大缩小光圈，聚焦
装帧一副山水画卷，意犹未尽。


冬日登碧山

荆棘当道，荒草潦倒
阳光偏西，扶不起一片落叶，一棵树影
扶不起一块岩石，一条埋没已久的山路。

山路弯弯。几丛野菊，怀抱济世之心
点化千年的顽石
点醒误入碧山的世人。


平天湖

沿着湖岸，一路前行
阳光推搡着湖水，慢慢地涌上了堤坝
风跟在后面，翻捡着浪花和属于这个城的声响
湖面开阔，三千亩湖水，蓄积三万种的情丝和思想
远方的树，尽染层林
用多色部堆砌出一座山的斑斓和温暖
藕潜伏水底，抱紧自身，洁身自好
而我，如一株开花的芦苇，染一头白发
在风中点头，摇摆
让一座湖位于身体的一侧。

很优美的一组

谢谢赏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