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禾泉 于 2018-12-24 17:29 编辑
禾泉，河北省平山县人，县作协副主席。参加河北省第四届青年诗会。诗作入选《河北青年诗典》《2019天天诗历》《中国乡村诗选编》等选本。
禾泉‖新汉诗19首
◇晚景
他去敲门。嘭嘭的木质的空音
让人有些陌生
西山洼的山月浩淼当空
照着复又举起的手指
那时，他忽然想起
开门人早在三十年前离去
也是披一身山月
走下台阶
推门而入
落叶铺了多少秋凉曾等他踩响
他迈着猫步适应
另一个人从屋里传来问候
石桌上，一本书在某一页
翻开，保持着延伸
一瓶老酒
像有人正准备启封
他终于失声而出
盘腿坐地，似乎坐上一个人的灵柩
◇献诗
意外说出莲，怀揣的池塘
水波荡荡。当我深入起初的
假设与疑惑
七月，天空明朗
抵达如此漫长
在这隐秘的时间里
谁会越过幽深的想象
探视入定的花朵
推开那道门，你洁白地坐着
无需多少阐释。我目力所及
在一念之间
现在，我可以把眼睛轻轻闭上
让身体回到婴儿的眠床
◇水蜜桃
在途中，故乡的枝头落尽负累
无人喊出熟知的乡音
腐烂覆盖了季节的分享和歌颂
小松鼠收集水蜜桃的残核
像收集我们童年摘下的每一颗
小小馋欲
可我们清楚它并没有如你我所愿
私藏下难解的隐痛
◇白羊（星座之一）
这么多的悲悯
种在春天。这么深的天空
撒着一颗颗繁星
牧羊人的鞭声
赶着尘世。每一个受命的生灵
经过大地
看见了辽阔，和生息
◇玉兰花
它高远的部分深陷蓝中
当我们从秀水赶来
风刚擦亮它花瓣的粉
让一首诗
开出春天的样子
一幅花鸟早先难以预料
现在褪去灰暗和冷
向三月迅速射出暖色之光
向小鸟热情招手
我们恰好到来站在花树下
白首相携的一对诗眼
在深情中依偎
◇如你我所愿
太阳向西，晚光留给尘世
如你我所愿
庆生的雁偶穿过天空
在回旋中做完归来的仪式
我们坐在亭台上
人群缓慢走过
仿佛每一位拥有时光者
正获得特许
重新走回春天的花园
一个幼儿蹒跚学步
踩出咯咯的节奏
如你我所愿，经过眼前时
我们打开微笑的花瓣
盛满春天的心
那时游人如织
晚光至柔
◇路 口
山神庙台上的灯烛
左右飘忽。姐姐点燃黄纸
开口给二奶奶指路
亲人围拢在午夜的肃穆里
望着另一个路口
纸扎的马车，驾辇的车夫
随腾空的火光起程了
二奶奶肯定高兴
这么多人送她出远门
为她撒下打点的盘缠
说尽至亲的嘱咐
当活着的人
举着麻火悄无声地返回院落
那车马哒哒的叩击声
一直腾空奔跑
像赶着下一个路口
◇他们埋葬了又一次哭泣
寒鸦揪着心叫
它会引领我们走到村头
给一位逝者安放灵柩
从树上抖落的那身黑
披满不祥和哀乐之兆
在送别的人群中
默数着一群走远的人
那个刚垒进新坟的名字
也将走远；然后变旧
我总感觉谁偷走了什么
让人常常不寒而栗
我又不能阻止什么
泪有时只为瞬间而流
送葬的人群返回
他们埋葬了又一次哭泣
有人点燃了烟卷
并若无其事地提到
昨晚邻家降临的新生儿
◇瓦房一座连着一座
里面的声音
什么时候暗下来的？
被蛛网黏住了
大空瓦房啊一座
连着一座
破网上的尘土
埋着尘土
当我经过一处人家
门上的春联
它陈旧的锯齿
正伸向
下一场西风
◇一把镰刀的锋芒
一把镰刀
忘记了我的名字
忘记我喂养过它的血
和疼痛
而我在这些年负有愧疚
和不安。我遗忘得更彻底
不清楚那卑微
在刀刃上
还能割出多深
当庄稼一棵棵
匍匐到地面
我听到它收起锋芒
和父母坐在一起
田野整个空旷下来
像要举行一个什么仪式
◇有没有一片雪
在家门口翘首
有没有归来的人，老远就招手
吆喝一声，嗨伙计
这一天，西北风没有白刮
雪花一片接着一片来
有没有一片雪
忘记了乡音，飘不到门前？
它的白在异乡独自白
隐去了籍贯
有没有一片雪，错过了白昼
匆匆夜归
当它扑向灯光
让我们忽然对遗失的事物滋生念想
在它覆盖下，多年了
当我们闻听水声
有人在醉酒里低吟
一场雪
与下一场雪究竟相隔着什么
◇光阴
可以为你数下光阴的年轮吗
当斑驳的光
成串成串地穿过树枝
当它绿色的波纹
溅起尘世。你与我摇渡的船儿
正划开一片远方
古老的流水
长出童谣，听它贴在船头
唱响新酿的歌声
披着烟霞
我们从水乡的一个渡口
卸下归途
◇时间之痕
遥远的脚步，被行走一次次踩醒
时光背负在人间
像缝隙中填补的灰浆
有的脱落，有的固若顽石
那一天，古城墙的路面被一双童鞋压住
我忽然感觉他就是这静候千年的墙
小小的童稚
带着一脸幸福与和平
他站在那儿
城墙上垒砌的时间
簌簌复活，战乱，苦难，呐喊
从人群中奔突
撞开家园陈旧的伤口
当他穿过一个朝代
又一个朝代
他像燕子一样倏忽转身：
哇今天，真好！
◇繁花人间
用多少喜悦开满这繁华的人间
用多少繁花
覆盖一生的春天？
我们在陌生中擦肩而过
可彼此都熟悉每朵花
有一个美好的名字
有一朵花香
当我们无意中开成岁月之花
聚集在人间
这小小的时光
像一面湖
倒映着另外一个尘世
◇与爱人在医院复查
每一次去心中都带着一尊佛
衣兜放一串佛珠
柏树的骨头
从坚硬里发出毫光
每见一位医生，就会
默念阿弥佗佛，总想看见慈悲
端坐对面
让苦渡的挨过病疾
让我们得以
回家敬奉平安无事的日子
每一项检查，都预想
结果遂人所愿
纸上坐满了普渡的佛
和众生
我们毫无怜惜钱从手中飞走
直到不安与慌乱
从相携的手中一同飞走
我们带着佛陀
自来路又一次归来
◇苍茫
风吹着，河边的芦苇
折下去
一只鸟，无所适从
经年的巢
倒悬在野芦苇上
摇摇晃晃
又一只鸟发出惊叫——
蒲公英带着种子
正飞进春天的深处 ◇风吹我
（它经过了我，也必经由你
我们在其中
看见了人间的延伸）
厨窗外，那树梨花
开始颤动，三月发育出丰满的乳房
而你在厨房烧火煮饭
看一本《窗外》
有时候，轻步迈上门洞
北房里一个妇女低头纳鞋底
镜片后的余光
偷偷追随我拂开柴门
你不说话，坐在
板凳上，把书递过
我顺势将傍晚很长的一个情节
牵在手心
（它经过——
在持续的历程中
柔顺。狂暴。撕扯。平静
然后，没有像那本书
出现后半部分）
火烧在灶堂
这时你已煮熟第二十九个年头
新收的食粮
透过那扇狭小的柴门
我们
恍如昨日相坐
◇聆听
和父亲躺在空阔的林地，树木
插入碎响的风中。新鲜的味道
从深草中围上来
紧靠父亲的背篓里
几株桔梗花露出深幽的紫
那时，山林盛大，阳光密织
在树荫的枝叶上
一些音籁在周围轻轻悬挂
父亲睡着了，发出疲惫的鼾声
我成为他的守护者
整个午间，我注视着他
聆听一种细微的气息
融入这座森林
◇一棵树的行踪
暴露的可能是假象
当我跟踪到一块隔世的林地
它隐居此处早不记何年
而我欲知它为何居此
消损几百年的生命
领受寂然
掩饰内心的惊骇
坐下来。在它脚下我蓦然 像归来的童子
抬头看见了来路门洞大开
去路也已徐徐开启
一个悠远的口吻
围绕在周身
当我睁眼，它空心悬垂
吸附焦黑的时间
在一个秋日的下午
我盘膝枯坐
如同它根部触及的深渊
一点点下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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