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雪落下来了

雪落下来了

我向云中走去，云在山上，雪在云上

这个季节，雪不代表冷

我在山上观雪，百米以内

松树和岩石，构成了琼楼玉宇，千米之外

江山，是一条条白龙

山下的城市隐没，山下的春天

弥漫四季，山上的冰凌花，只开一瞬

我只有一天的时间

采摘它们，连同野果子

采来放在手心，融化来得很快，也很慢

微妙地保持着平衡

少年们，一阵风的跑过

身上的热气，升腾为一些新的云朵

雪，下得更快了，山长得更厚了

我只有把一口浊气吐出

才能追上他们，趁自己还没有老去

还能拼一拼

2．想起苏武

一个人

在贝加尔湖放牧公羊，羊群不生产

他就不能回家

那是胡地，八月即飞雪

二千多年前，六千八百多个日夜

还没有粮食吃，老鼠过冬用的草籽，挖来裹腹

披一张羊皮，很单薄

我不知道，他用什么抵挡了其中的黑死病

一根使节杖吗？

雪地里，乱草倒伏

把坟头上的一截魂幡也冻住了，荒芜之间

我忽然想起了他，在出使匈奴

如果没有这场雪

魂幡也不是一根使节杖的样子，我就只能

在翻开汉书的时候，冻住灵魂

在一阵寒风中，遥看故乡

这让我多了一点勇气，我只是遥望故乡

而他，在遥望故国

3．1988年的雪

马上年三十了

一场雪，把山封了，守林员一家

还没有买年货，他们是外地来的打工者

听说，他们是超生户

有两个孩子没户口，与其说是来打工

不如说是来逃难

我和他们产生了友谊

在一个酷暑难耐的假期，进了山

我们一起开荒，吃粗粮，用溪水沐浴

雪，封了山

我和爹把自家的过年肉割了几斤，顺便买了

几挂鞭炮，送进山去

路上，听爹说

他们不是不想买年货，而是一年的劳动

温饱都解决不了，还得养两个学生

到了山上，我看见木棚里

一家人在用南瓜煮稀饭，也没穿棉衣

门一开，瑟瑟发抖

很多年了，只要一下雪

我会情不自禁的回忆起那个场景，可惜如今

我们断了音讯

4．风雪夜归人

少年时，看过一场电影

一个戴灰围巾的青衣，唱了春江花月夜后

没能回到家，冻死在了附近

**时代的上海滩

和平饭店外，穷人四处拣煤，骆驼祥子

拉黄包车，把头埋进袖子

偶尔，一辆洋车停下

忽然跑出很多衣衫褴褛的孩子，或者卖报

或者擦鞋，更多的是乞讨

街面上，雪花大如斗

把十里洋场覆盖得洁白，把一代人的

屈辱和挣扎，抛进了黄埔江

快一百年过去了，我在上海滩

再次看到了和平饭店，还在播春江花月夜

这让我有一点鄙视

那场电影，叫风雪夜归人

青衣，是我后来不愿戴灰围巾的原因

我怕，重蹈他的覆辙

特别是人到中年

看见下雪，人间还没入戏，我就开始害怕

一个风雪夜归人，背影凄凉

5．再偈城南妃子墓

天下静寂

铜鼓城南蚂蝗山上，一座荒冢，堆满积雪

太阳出来，升起一阵轻烟

也许，那年的硝烟还未散尽

那年的雪，也没有被千军万马踩踏殆尽

一座空城，还在生长

如果，那年不下雪

她就不会染上寒疾，客死铜鼓城了吧？

回到南京，死后也能葬入帝陵之侧

一笑倾城，让人不能安之若泰

却随君劳师远征，忘了打马还乡，留一具枯骨

再见时，生死两茫茫

六百年后的铜鼓城，上演了

一出“边城风云”的戏，她在剧中母仪天下

慈眉善目，神武威严

可我却觉得，哪儿不对

楚王后宫佳丽三百，只有她愿意来这蛮荒

兵戈铁马，甘做一名穿甲的家属

还最终死在异乡

抚着墓前残碑，我更愿意相信另一个传说

她情窦初开，只为追逐爱情而来

6．且兰看雪

站在旧州街头

一场两千多年的雪，一座两千多年的城

有一点稀薄，也有一点凝重

稀薄的是且兰故国远去的风云

凝重的是被遗忘了两千年，当地土著

还叫它皇城

如果，七十年前陈纳德将军的飞虎队

没有从这里起飞，在一个民族生死存亡之时

点燃了它烽火台上的烟火

它就真的没有雪耻的机会了吧！

毕竟，两千年前的那段往事，不是很光彩

被几千楚军就灭了国

楚威王灭南越，借道且兰，班师时

顺路把且兰也灭了，史书为了避嫌，造谣说

且兰反叛，其实是三十六计中的一计

这是一个弱国无外交的故事

也可以说是一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伦理案件

有人要掩盖而已，没有让它像搂兰，战死沙场

尘埃归土，兵马远去

2018年的冬天，我来到且兰，一场大雪

从天而降，正好把这一切都掩盖

从老墙根开始，直到天宫寨

一片雪白，但新崛起的高楼，和一个繁华盛世

不在此之列，一个复活的且兰，已是江南

明朝开国宰相刘伯温，曾来这里

写了一句“五百年后看，云贵胜江南”的诗

他，早看破了天机

7．雪中夜宿雷公山巅

好友阿黑，发来几张照片

有涉水穿过小溪的，站在山脊上张开手臂的

或者是，在睡袋里用头上的灯照明

但无一例外，每一张的背景

都是冰雪，厚厚的冰裹住了每一棵树和小草

都呈现一种倒伏状

这是他们大雪来临时，徒步行走雷公山的

一次壮举，一群热爱大山的人

在雪中夜宿雷公山巅，用心融化严寒

我一再叮嘱，要他

拍几张朝南和朝东的照片，高大挺拔的苗岭主峰

是长江和珠江的分水岭

向南，流淌出一条平永河，流入珠江

春天还没来，受南方暖湿气流影响，野樱桃和兰花

将会遍布河谷两岸

向东，就是巴拉河了，流入沅水

到达长江，作为古代越人后裔的母亲河，由吴越入海

也算是回归了故里

雷公山，作为源头，它的俊秀和品质

已超越了天上的神仙，在我们心中显现圣洁

崇拜它，要像崇拜牛头一样

在它前面倒伏，收起任何的不祥

保持一片冰清，才能看见它的目光，那般慈爱

才能驱散寒冷，安然入睡

8．登高台

雪落下来了

登上高台，忽然看见山河真是壮美

想起“沁园春·雪”

但我更想吟唱

“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只有一粒雪，来自家乡

世界都已冻住

只有一条清水江在流淌，高台下，东出苗岭

扑向大海，自带着大山的样子

风中飞翔的大鸟，也想听听它的心

它一落下，我的心，也跟着落下了一块石头

不要都过得艰难，好吗？

太多的雪，被游人用掉了

拍照，堆假人，互扔雪球，破坏纯洁

想想，就不寒而栗

仰阿莎居住的高山啊！

只有一个声音，一粒雪，是在爬山涉水

不问轮回，只问归途，不见神仙，只见凡人

我知道，感叹落雪之美的人

易于掉下眼泪，感叹她的人，一生都是在做梦

一生都是在天真

2018．12．19．

读伤痕新作！

“我知道，感叹落雪之美的人
易于掉下眼泪，感叹她的人，一生都是在做梦
一生都是在天真”

读着这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仿佛寒夜的回响……

颜儿 发表于 2018-12-27 22:39
“我知道，感叹落雪之美的人
易于掉下眼泪，感叹她的人，一生都是在做梦
一生都是在天真”

颜儿也是一个感性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