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盒诗歌2018年度中国诗歌选

马启代  王海云  成小二  罗明清  呆呆 李栋  阿蘅  董梦海  冰竹  余凤兰  黄旭峰
蟋蟀  江一苇  杨角  李鹏   李不嫁  刘俊堂  马于玲  舒丹丹  董晓平  汪子恒

总策划：董晓平

马启代诗歌

疑问

天哪，人一向前，你便后退
一退再退，天天空出来
好大的孤独
所以，你就叫天空？

地哪，内心休眠着多少条山河
天同覆，地同载，多少岁月也吃得下
从不喊饱，所以，你就叫大地？

是否写诗的人都叫诗人？可我
不知道什么才叫诗？活在天地之间
我该如何，如何给万物命名

蚯蚓，是地下诗人

——蚯蚓，是地下诗人
最懂黑，所以不说话
唱歌，但像元曲或宋词

它让土地穿越身体
如诗人让黑暗穿越灵魂

所谓精耕细作
就是从泥土里打磨词语
它不以柔克刚，只以小搏大

为了躲开人类的挖掘
那些血腥十足的铁爪
它必须把自己向深邃里写

天空，光没有了，蓝也没有了

天空是谁的广场？那些乌云暴雨
是否已经被统统招安

闪电，雷鸣是否早已妥协
或已秘密达成了和解

天空，光没有了，蓝也没有了
鸟儿吃什么

天空是谁的广场？失去地面的人
怎忍看到天堂也挤满了犬儒

闪电，雷鸣真的已经妥协
不然为何悲歌都给唱成了颂歌

天空，光没有了，蓝也没有了
人们仰望什么

把自己走进了木头

——木头是树的尸身
是树死后活下来的遗言
锯齿牙痕光滑，精神在伤口上站着

一个从镣铐中走来的活人
相信木头里有会飞的灵魂
他用目光找过，现在他要持刀去追

“只有剔骨剥皮的痛，
才能把一头展翅的雄鹰赶出来！”

——这面木块就是他的祖国
他已经把自己走进了木头
他要把时间剔去
包括病痛，伤感，侮辱，流言
从冰雪和坟墓里把鹰的羽翼一一捋直

哦，可怜的木头
它要代替死去的森林，在刀下复活

——这个执刀的囚犯
高昂起人的头颅，目光如炬
他呼出的气浓过雾霭
一只鹰在他胸膛里发出振翅的扑棱声

读朱耷兼念梵高

不需要色彩：“墨点无多泪点多”
笔老则简

（一半醒着，一半醉着，世道如此
就在笔墨里犯病）

命运只赐予我几粒文字
我一直做的是放进自己
为天下节省粮食

——每当困惑
我就抬头看一看天：天大，八哥小
它与我一起，回头后望

鱼要上来
鱼不解水面之上的冷热，枯笔连排
也没有点出绿色

鱼要上来。水至清共天一色
雾纷纷退至画外
鱼是天之精灵，水的骨头

——它向我一瞥，心生无限波澜
虚处一定存大有
我们都有一双毒眼

“画得太好了，太棒了，为何卖不出去？”
这是梵高在叫

天才只能自己说给自己
乌鸦成群地在麦田上飞
除了你我，世界已疯

——我所坐的地方无树无石无八哥
空中飞满乌鸦
屁股下的地球已暖热

王海云诗歌

想你的时候就闭上眼睛

最好有一阵微风，几滴露珠
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叫声惆怅
她们在早晨爱上对方
每一朵白云，都淌着甜蜜的阳光

亲爱的，你可以不爱我
每一个孤独的夜晚和早晨
大雨在降落，雨中的波涛
都无法扑灭我的火焰

想你的时候我就闭上眼睛
想象一场风暴，想象一次飞翔
亲爱的，每一次闪电，都是我爱的誓言

落叶千里

这个夜晚，没有什么比孤独更安静
乡愁像一只酒杯
这些年一直盛满了月光

你走后的春天，桃花开得有些慌乱
一封泣不成声的家书
踉踉跄跄跌倒了几回

如果爱可以用泪水弹奏
幸福就能堆成一座温暖的山峰

银帛万两不过是浮云一缕
纵然落叶千里啊，也要飘回故乡

花间词

请允许我，藏于花枝间
再偷偷地，细碎地，芬芳一回
沾满春天的味道
给乏味的日子添一些清香和妩媚

如果，我爱的人在这个春天离开
我相信，她只是赶赴一场桃花的盛宴
所有的雨声，都会为春天忘返，流连
所有的人间情事，都会在春天静静绽放

这样多好啊。我的一生
和花朵们一起含苞，盛开，凋零……
春天来了，也没有人惊动我们

夜色书

我喜欢在夜色中散步
每一片月光，都荡着暧昧的气息

仿佛湖边的七叶树
它们与萤火虫，倾慕着同一片夜空

我爱这些池塘、秋千、虫鸣……
它们都是我庸常时光里的亲密恋人

我喜欢与它们举杯同饮
哪怕月光不来，我也会快意地醉去

今生，是风景雷同的旅行
今夜，没有一颗星辰多余

你看，在我返回的途中
月华如水，夜色，悄悄褪去了外衣……

尘埃是干净的

灯光是干净的
没有到达黑暗之前
我们光明地走着

黑夜是干净的
时光用黑覆盖着黑，又吞噬着黑
力图缩短黎明的距离

青春是干净的
当岁月说出衰老
生活早已平静下来

花朵是干净的
我们不停地搬运着春天
忘记了枯萎
尘埃是干净的
在没有降临大地之前
一切都是干净的

成小二诗歌

低处

我所知道的水
都活在低处
湖泊如镜
一碗水怎么端也是平的
大自然在低洼地里
做了个超级预算
大海以夸张的手法扑向远处
在远到看不见的地方
天空才肯低下来，为沧海镶一道边
海水稳稳的，但再平
地球也是圆的
太平洋跨域东西，拱起巨大的的弧线
海水连着陆地，低潮中的孤帆和人
被地球举在顶点上
行走在顶点与顶点之间
这么伟大的事情
地球从来不告诉我们

纪念

跟人一样，河流也会死的
每天奔跑着
那一泻千里的部分
魂归大海，已无法找回自己

还有一部分，在扭曲中
半途而废，断断续续死在有用的地方
骨头埋在沙漠里
那千年白杨，像流水活着的墓碑

顿悟寺

群峰稳稳的，白云在飘
白云不动的时候，蓝天从旁边轻轻滑过
飞鸟入林，寂静是把浩瀚的锁
顿悟寺像万物唯一的心跳
从草木中蹦出来
经声浇灌大的菩提树，根深叶茂
古老的统治力
谢谢清风
小沙弥扫落叶，也扫时间
连神仙也显得多余

转经筒

这一生因辽阔而贫瘠
跋涉找不到尽头。如果登上玛布日山
就感觉距目的地近了许多

风吹着人世间的美
周围的草木、石头带着向心力
那些磕长头的人
每一次匍匐都能得到好消息

脱尘脱俗，布达拉宫站在雪山顶上
脱下人间灯火的痕迹
转经筒带着闪闪发光的语言
我一转再转，一圈圈
给自己松绑
仿佛一转身就甩掉天下所有的路

不动产

从赞美诗开始，穿过玉米地
前方辽阔，干净得不含任何杂质的明天这么近。无边无际的旷野上
阳光浇了上亿年，这熟透的厚土
已长不出十足的坏蛋
周围都是好人
我也是，但又不知道好在哪里
怜爱和悲悯储量惊人，积压在心底
因难以开采显得古老而珍贵
甚至被丢失或遗忘
人心向善，大片的原始森林睡着了
温暖漂浮在言语中
假如眼角的余光
在大街上偶尔遇上乞讨者
不必询问，仅需一枚硬币
慈悲作为瞬间艺术，作为阳光的延伸
这短暂的光芒，也能完成隔世永恒的照耀

罗明清诗歌

水边

如果是一尾鱼
请尽量不要靠近
除了馨香的钩，还会有从天而降的网
这些，都以弄你出水
为目的

如果是垂钓者
也请你小心鞋边的情形
一块石头，一丛草根
都有可能是鱼的暗器
小则让你湿身
大到取你性命

草木，浪花和倒影
都是水边的风景
垂钓者和鱼，隔着一面水的游戏
岸，只看在眼里
态度一直中立

一条聪明的鱼

总是能赶上
油菜花开的季节
产卵繁衍

它知道，命运沉浮于
一面水。饵的馨香里
藏有钩的锋利

它时常透过一面水
观察垂钓的人，烟圈吐得若有所思
目光紧盯浮漂的动静

一条聪明的鱼
一个耐心的人。隔着一面水
不知谁在钓谁

做一道好菜         

朝九晚五
走分过秒
砧板上，刀刃下
热锅里

需要适度油盐
用酸甜调味提鲜
苦麻辣的东西
尽量少许

翻炒在于节奏
煲炖依赖温度
能不能装盘走席
就看如何把握火候

海底的火焰

长期受盐水腌
出坛
就不是开胃的咸菜

鱼死网破
不过小菜一碟
即便是庞大的航空母舰
也如同下一碗小面

情绪是腌制出来的
一旦形成怒火
海就不再是海

水只是一种呈现

噗咚！一只鸟突然落水
受惊的鱼，还以为天敌来袭

扑腾……挣扎……渗水的血液
似漾开的霞光。一只鸟的疼痛被水抚平
回过神来的鱼，这才发现
原来是天降馅饼

一面水上突发的这一事件
水只是一种呈现

呆呆诗歌

在光线里愈合

他借了一些夜空的星星，把它们种在陶罐里
长出了一棵橘子树
他又借了几盏烛火，把它们挂到树上
一瓣瓣红橘囊是星星，一绺绺白橘丝是烛火
吃星星时，银河里飞出来鹭鸟
吃烛火时，山穷水复
每一个路口都有等我的人

折射

做一只燕子和一朵蔷薇有什么区别
你摘下蔷薇。那不过是一阵微风

你看见燕子。这带尾巴的云朵
会给你带来细雨
你遇见的妇女，编着蛇状辫子
孤单的房屋站在荒野
一个小孩。挂在风车手臂，对着落日哭泣

吹萨克斯的水手。把大海藏在口袋
植物们还在沉睡。我没有办法唤醒它们

预谋

整个夏天，我都在铁轨旁散步
风和草紧紧贴在一起

城市每天都在改变航道
星空有时淡绿，有时暗紫
我给故乡的朋友写信：

徐妈妈用凤仙花汁给我们染指甲
角落里有一只雕花大床
黄昏是一眼深井。整个夏天
我们沿着铁轨散步
风和草无所事事，只是疯长

多种偿还

开始是鹦鹉酒吧
后来又去了星期一酒吧
接着是龙酒吧

1926酒吧。木酒吧。旅行者酒吧
在船上遇见老朱。这厮大手一挥：
此山是我开，要喝就痛快
月色下

城市似一艘幽灵船
想当年，子弟弄的小木楼，槐花一地
春雨无边
弹吉他的少年郎，比蝴蝶还像蝴蝶

缓慢飞行

闻到村庄的气味
木头浸在雨水中，桑树睡在月光里
石桥上的青苔
墙边的月季。小女孩辫子上的红绒绳

闻到妈妈的气味。太阳下燃烧的麦秸
灶台边冬日的黄昏。屋檐上拱起的星空

抱一抱我。榆树上的半个妈妈
我是你人间的女儿。我是半厘米海水的悲伤
但不能让你闻到，骗子妈妈

沉睡的房间

这是下午，香樟树落着碎花
光线透过窗子，末端有些卷曲
勾起桌子上的浮尘

一个女人静静坐在阳台
我进去，和她面对着面，这寂静中的漩涡
如此清晰：奔跑中的女人重新变成石头
有人透过落日射来一颗子弹

倒下去的是我
不是她。这是下午，我向你说起梦中的一切
整个城市的房屋都在崩塌

起重机钓起旧码头
很多人站在栏杆后面，还在不停地挥手道别

李栋诗歌

最后一天

倘若必须燃烧
请赐予灰烬
灰烬下冰冻未醒的土地

土地中的氮、磷、钾
以骨骼、绿叶
以路

路上泥泞
马车，要慢一些
再慢一些

请小心轻放，此物易碎
陈年、喜静，不宜抛洒
那是一粒谷物，新鲜而脆弱
已无果壳包裹

灰喜鹊

我爱你破风的嗓音。灰喜鹊
这短暂的欣喜
春天种下的蛊毒
黄昏里欲说还休的落寞
——我并不奢望更多
我想要一角干净的天空，一丛灌木
彼此呼应
而风吹翻落叶

铃兰花

“能把流水送到耳朵里的人”
往往钟情于月亮
像此时的你，辗转于忧郁的地铁
新鲜地隔着玻璃张望
都市多么拥挤啊，连地底下
也藏了这么多的人，他们
迟迟看不到旷野里，铃兰花开了
86号站台 ，春天正驶出黑暗的通道
“一个满头白雪的人”等候在那里
期盼久别重逢
而天空早于我们，潸然泪下

落日

渔歌晚唱
忽略多余的语法，风还是那么乱
洗劫着流水，水生金，也生念想
河湾里蒲草枯黄，鸟声被拉得老长
适合苏州评弹

落日是烧红的灯盏
再有一会儿，天就黑了
青菜已烧熟

如果你来，请趁着暮色
如果只有月光，请赐予清辉

饮酒记

照例是喝酒
酒要老坛，碗用青瓷，夹菜的筷子剖自
新竹，火一烤，生微微的汗

至于菜则丰俭随意
深闺壮胆、春韭壮阳
小二，来一大炒，多放虾仁

他们用黑笔把自己写到竹筒上
轮流喝酒，竹筒每捻动一次
就有一个名字，黑黑地立起来

仿佛是个墓碑，与对面的人告别
仿佛，你看见的那个人
早已不在人世

而你能做的只是三缄其口
此时春色渐深
窗外“平原广阔，一览无余”

阿蘅诗歌

在这里

连翘，桃花，杏花，起起落落地开着
像你说出的爱语
无人打断，只有我们累了的间隙
喘息，喝水，吃饭，睡觉。在这里
像乐园也像墓地
更多的时候面对平静的湖面
我把它当做树洞，巨大的容器
埋藏无法诉诸的秘密
我并不苛求像蜡烛一样熄灭的日子
重新来临。在这里，我获得安宁
我的灵魂像穿过烟囱上升的烟缕
——但，风吹不散

春 日

那些秘密走在风里
奔走相告
听说滨河路的桃花开得快要谢了
旧院子里艾蒿、菊花的根部
长出了毛茸茸的，苔藓状的叶子
合欢树。合欢树不在了
梧桐上的长尾雀每天都在催促我
“我不和你计较。”
说此话的人递给我丝绸，花瓣
清水和木盆
我们一起穿过透明的墙体
身后有玻璃破碎的声音

不约而遇

忽略噪杂，脚步，好天气
明晃晃的反光玻璃教学大楼
侧旁小花园

丁香花遇到梨花，恰好的时辰

一只风筝被风驮着越飞越高，越远
这幸福危险的高度，辽阔，眩晕的
心跳……

崔护拍着手笑着说：南城郊外
桃花开了
遇到的姑娘还是去年的

日常

吃饭，睡觉。除此之外，工作
短时间失忆或者梦游

我羡慕弗吉尼亚·伍尔芙
这个命好的女人有个
包容他人所不能包容的丈夫
无性婚姻，同性恋
抑郁症患者，自杀……

我喜欢的阳光正穿过开花的紫丁香树？
他的阴影也有香甜的味道儿

哦，我在呓语。在一场无实质内容的
例会中走神儿……

废墟中的小教堂方向，烟尘四起

我无声祈祷：
我的日常可以一再删减
直到成为一片夕光
泊在一池水中，明晃晃的
分不清是你是我

灰鸽子

我并不打算侵占更多
河滩附近的草坪上飞来几只灰鸽子
绕过光滑的河石
有一只“咕咕”着朝我走来
像是质询
我仰身朝后，尽量贴近有可能刺伤我的
灌木丛，竹签一样尖锐的枝条
我不可能脱离生活
即便我饱尝悲伤和痛苦
我束缚我自己
啊，如果我是风，那多自由！但我不是
如果我是落日，我不想坠入垃圾场
亲爱的塞萨尔
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爱洁净的女人
当我在巴黎的雨中向你奔跑
泥水溅到我的长裙
萨塞尔，我希望我是一只灰鸽子
不沾尘埃，落在你左肩，靠近左心室

董梦海诗歌

找一个字代替

找一个字代替星空
大地和沉默的爱情
宛若幽幽的深渊
或一只卑微的容器
找一个字代替陌生
孤独和童贞的泪水
宛若雀跃的眺望
奔跑的火焰和迷惑的欢乐

我情愿焚烧这具肉体以化尽为酥软缠绵
那些或硬或软
或黏稠着或断截着
而忽略的言语
继而用激情与淡泊，真实与虚无，梦想与疯狂
置换来的被圣贤视作毒药
作诱饵，食尽这人生的苍茫

注定由童贞掣肘
由古稀之年来铨释
由梦还原。找一个字，代替
内心的脚步声
用凝视听到夜色中玫瑰香
可以凭借香烟,茶水和古琴音去履行
只要我愿意
那些饱受精神磨难的诗的针脚
是攀岩者饥渴的手

找一个字代替雪峰,高原,戈壁和草场
我需要的不仅是青春的雨季和凌冽的冬天
不仅是爱的心跳，梦的翅膀和灵的罂粟花
不仅是战斗的礼炮和血管中的火药……

找一个字代替生命的矿脉和钻探，
代替爱神和丢失的履历，
代替上帝和落日下的村庄……

一片片落叶，一分分悲愤
一匹流浪的马，一支鸣鹰的笛……
找一个字，代替
寂寞的十指，失芒的脚尖
找一个字，代替
今生无边的自由自在和爱恨情仇

冷下去的秋天

冷下去的秋天
落霞与孤鹜齐飞

一段秋水的疼痛
来自芦苇
持有的思想与虚无

一束束苇草结成的经卷
背面
逃逸的墨汁，乃是
这一生隐忍的粗心
大意

一时  一瞬
电光石火
惊鸿一瞥
更蛊惑人心

高尚的物什
自有生硬的标识
和自缚的累赘

扬汤止沸
或釜底抽薪
之间，隔着半夏

袖手
一些旧路
去去来来

莫非
秋天的额上
停着一只
从春天起飞的鹧鸪

秋的三片叶子

我多么强烈地爱着绿色和生长
爱着夏天炙热的疯狂
秋天无情的收割
我固执地守在风的流行线上
看早晨霞飞
上午花芬芳
下午鸟的翅膀和夕阳一齐落下……

那些绿色瓢虫和蜜蜂飞向了哪里
那些花朵和草色落向了哪里
还有秋天的果核
坠何何方……

我的幸福像落日下的城堡
前庭是翻过无数遍的百宝箱
后院的积木   四散无数
那些童年骑着巫婆的扫帚而去
爱情像七个小矮人总长不大
整天无所事事
稽废时日……

佛说，忏悔你追不上
怨怼你追不上
曾经的暗许和祝福你追不上

一直渴望秋天的收割
把我和神的白色根须一起收割
收割得空空荡荡……
收割成空荡荡的原野
除了三片叶子——
一片用来遮羞
一片用来纳凉
一片做梦的温床
这个季节
我通体透明

不如退去……

不惯于厮杀鬼混
一生的布局
几颗流星
就能击得七零八落
王侯的疆场，仍然狼烟四起
总有人机关用尽
乱箭纷飞
总有干柴烈火
一触即发
不如退去
退到李白的酒壶里
不如退去
退到陶渊明的菊篱边
最好
退到一张纸里
无论厚薄
知白守黑
最好
退到一片羽毛里
无论轻重
冷暖自知

其实最想退到
李清照的舴艋舟上
和鸥鹭一起争渡，争渡……

退就退到天涯海角
退就退到穷途末路

退到蚌的壳里
退到漫天飞雪里

伴着醒来的春天一起读诗

从来没有绝对的主人，这里
对于每个人都是异乡
自由是一种自治
与你同道
特立特行

花有万朵
酒有别肠
阳光下
品一口花点的春天
吉林净水都是山川的边角料
细节是轻烟是飞云
是幸运的流星，难以捕捉
也不求甚解

偎依着阳光裸露大地的胸怀
我们必须相爱，然后一起死去

走远了，我也不追

青春
只剩下了
炖完汤后的
一地鸡毛

我的前半生
只不过是
我不曾认识的少年

失约归来
路上偶然撞见自己
不胜
惊诧

一片草叶 一滴水  一个人
三者合一
在夜间
道出香蒲和芳泉

岁月  你别催
走远了
我也不追
我只不过是想
弄清生活的原委后
还依然
热爱它

冰竹诗歌

远行

也许，此时
你什么都没想
比如呆立在厚重的云层之上
记住一匹白马跃过一道悬崖而坠入深渊
你指头指向的每一个去向
都有抹不掉的血色
在大火中燃烧

向未来打开已闭的双眼你获得
如此狼狈不堪的远行
在浪花起伏的大海上望向天空
一只孤雁独自徘徊
树枝吟唱
落叶哀蝉
羊群背负沉重的独白
不生不灭

山上积雪
山下的心跳拍打着翅膀
眼前的风景和年迈的岁月
让我走得很近
一串串脚印
一粒粒尘埃
一轮明月
明晚将挂在你的肩上

诗人

叼着烟斗的诗人走了
一个瘦得骨头长在皮肤之外的男人
临行前带走一枚啤酒瓶盖子
和一个外国人写的
一本书

木门把诗人关在了屋外
雨跟着来了
我敲打着脑袋
敲打得墙上的蚂蚁四处呼号
敲打得阳光的锈迹
落满一地

语词从躺在书桌上的大词典里爬出
说，你不用敲打了，他走了
我来了。你要用什么
玫瑰花？海浪，葡萄架，大地
还是麦子？

沉默的第三者是月亮
他发现，诗人的鞋子穿反了
而且，自己的脸上粘满
诗人抖落的烟灰

去凤凰山看雪

我离你很远
但现在离你很近了
我的脸始终微笑着
确信看不完山上的风景
群鸟在叫唤
三皇庙铺满了雪

父亲呼吸的声音
穿过两道山谷落在我的肩上
他说过要把我送进城里
我正在记忆中的村外
一个模糊不清的房子里
聒不知耻地表白着爱情

雪花漫天飞舞
把山河变幻得气象万千
驯鹿背井离乡
凤凰山在寒流中消瘦
密密麻麻的狼群在眼前奔走
一双双眼睛，一只只灯笼
一个个前世今生

缺席者

老家的门口
有一片殷红的叶子飘过
白云离我很近
离蓝天很远
喜鹊从秋天的枝头飞走
桔子掉落地下
成功地走完人生

邻家的孩子骑着童车
在你的眼前跌倒
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可能会在眼前发生
你酒喝得很多
像个撒泼孩子
看着一群爬行在树上的蚂蚁
叫骂不休

你爱在醉酒中胡说八道
乡村不是你的
缺席者没有那么多海誓山盟
你对保持事物的完整性
充满着善良与虔诚
那些似有似无的炊烟
也了无新意地随风飘散

红豆杉

浅蓝，浅白，或浅红的
都是你成长的颜色
昨晚我听你说天要下雨
今天却下起了雪

告诉我几何旋转木马的姿势
奔跑了多久
我无法确认
一种惊慌的情感如何拂落了
你的第一片叶子

我左看看，右看看
看见你在寒风中张开笑脸
果子红透红透的
长得像我读过的一首宋词
你瞪大眼睛
与窗外的白雪相映成晖

余凤兰诗歌

沼山之韵（组诗）

一座山  一群人

多少年了
你依然巍峨挺立
向上抚摸蓝天白云
向下探寻村庄阡陌
远处梁子湖保安湖似明镜
映照出千百年来云梦泽的风雨

一处处名胜携着风雅颂
倾进历史长河
溅湿了多少游人
探古寻幽的衣裙
神龟望月 鳜鱼鳍鸡 公山大寺 庙烽火台
无不透出历史的厚重
浩繁的文化

远古的苍凉
茫茫的旷野
历代的勤劳
弘扬着一个永恒的主题
这里的山水  村庄  人文  风情
成就了一部经典著作
地域性的史记

这里有一群如山峦般的汉子
将满身情怀染绿了旷野
他们把一棵棵胡柚留给风雨阅读
他们将一株株茶树送给日月浸润
从春到秋丰收的喜悦铺满大地
当挺立的身姿变成佝偻的背影
一田稻禾以饱满的谷粒回馈
一垄麦苗用金黄的穗子回赠
收割它们吧
拥着太阳的光焰
还有第一个丰收节的喜庆

胡柚树

静立在太阳的光焰里
沐浴在冰雪的沃野中
你  面对一脉山峦  一湾碧水
裹紧葱茏身姿
将一盏盏金黄的灯笼擎起

时光的迟疑
大自然的玄机
那些先苦后甜的哲理
隐藏着不可破解的神秘
多少辛苦劳作
耕植黄土
多少青涩况味
穿行日月
万里果香漂浮在苍穹

应和着山茆
云朵从四面舒缓而来
蓝天下鸟儿衔着季节啁啾
你根植于大地的骨节噼啪作响
漫长的等待中
坚守一年又一年
繁衍出万千子孙

毋须请来画家上色
似一匹彪悍的野马驰骋
你  以鲜艳斑斓涂抹出的色块
以流畅线条勾勒成的简笔画
生动了一方乡间风情

生态园里
你索取丰沛的营养
展开山重水复
迎接八方来客
曾经的荒凉贫瘠与苦寒
在浸透莽原的欢歌笑语中
化着茶香飘向远方

牡丹园

从唐朝洛阳宫出走
散落民间
纯正的高傲自持
占尽了颜色的艳丽
与大地相拥
说出地老天荒

田埂上一朵野花
仰起脸庞
张望你的国色天香
当燕子剪乱了湖水
肆意泼洒出碧绿
你与春天相约
展出所有的风采

阡陌无言
四处闲荡的白云无言
只有你
用热烈诠释
江南的春天
比所有的心更辽阔宽广

山河高处
可采撷一首唐诗
与村庄古老的野调一起
用原生态的乡音吟诵
嫩黄的阳光给每朵
洗耳恭听的花蕊涂上金粉

之后
你掠过光阴
掠过历史众多的赞美
衔着夕阳飞霞
在一壶日月中舒展曼妙的身姿
清新的香气从唇边开启

非洲菊

静静地
在大地的一隅
散发出太阳般光芒
你 餐风饮露跋涉万里之遥
将异域情怀深植于此
贴近泥土
心中的爱缓缓降落

一团慵懒的云在你头顶飘过
一阵惬意的风从你脸上掠过
你深藏喜悦
眼眸明亮
早年扶郎的故事
已在摇曳生姿

你越来越安下心来
跟随着春夏秋冬
季节的变换中也变换着冷暖
和着每一个朝阳和落日
绽放你卑微的情感

当爱情在春天的门外敲响
你送去百花的祝福
当情感在冬天的冰雪中窖藏
你送去温暖的词语
小小身影穿行于众多的故事

一年又一年
你面颊圆润
满身灿烂被暖风翻阅
以简朴的情怀
收聚了所有的目光
仿佛全世界都是你的情人
甜言蜜语
从笑靥中飞出

胡柚酒

优雅地转身
那堆金黄的纯净
倾进酒池呛出土腥
搅成大地的颜色
一片片浮云脚步酿跄

不必对影成三人
花荫下我们醉中吟诗
酒壶中掀起狂浪
忆不起九月九的那一日
山东兄弟在何处

这一夜
凉风又吹落了叶子
像我们人到中年日渐稀少的头发
闭上眼睛伸出手
可以触摸出
许多年的风雨
许多年酒的心跳

相遇始于相惜
再满上一大杯吧
加进阳光露水与草木的味道
用一个形容词
完成对它的赞美

还可以蘸着月光写一首诗
扶着树木和花香
以诗行酿一曲酒令
血液中流淌着的小城
是生命中的至爱

黄旭峰诗歌

香赤寺

羊群散落在山腰
认真地吃草
一队牦牛横穿过柏油马路
缓慢又庄严
山上
年轻的僧人们
在课堂里颂祷经文
有时出来看云
嬉笑打闹
其中一个
坐在崖岸边
望着峡谷里滚动的江水出神
我想过去告诉他
有一年
在我们那的西山上
一个少年立在一块崖石上
看江水流动
心事缭绕
跟他一模一样

唐山

走到哪里
无非是另一场战争的开始
你在昏昏入睡
和漫长的摇晃中完成轻盈的姿势
这是活着的一种仪式——
悬而未决
但足以探访爱情和死亡
如果能清晰地醒来
你可以在傍晚的时候下车
售票员会一口流利婉转的方言
她说从春天过去直接就到

清河

没有什么比一条流着的河
更像一条河了
当这么多的风吹草动
永远长不大的石头
穿上炙烈的阳光，树木的饰物
你对我说
看看它们吧
这些平凡国度里的裸露之物
我们依然会像它们一样
在如此众多的岁月的缝隙中
暗含欢畅
倔强地生长

因为没有容易的事

你可以是一个傻子
一直奔跑
努力得像一个人
一个跑着的人
可以时而倒立
时而跌倒
看起来笨拙又露怯
这些都不过是一种效果
以便在晨昏之间顺利穿过人群
因为没有容易的事
你还会祈祷，双手合十
可你决不能假笑
愚蠢，不善良，自作聪明
在那一大堆包围你的
反光的玻璃眼球里
你不想看见
他们露出更多的牙齿

有一天

母亲做完饭，我们坐下
喝白酒
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都是些陈年旧事
从她几岁开始辍学
放猪弄丢被姥姥痛打
到如今将近七十岁
屡屡想起一个早逝命苦的姐妹
比起来说她说她活赚了
午后异常安静
小区广场偶尔传来几声喊叫
阳光在厨房缓缓挪动
我端着酒杯
想着这人世的不易和温暖
突然流下泪来

蟋蟀诗歌

沟渠里的水满了

今晚我一个人来到村外
沟渠里的水满了，月光照在
萤火虫的伤口里
那流动着的是夏夜的味道，荷叶卷起
裙子的味道，稻子将熟的味道
和孩子们要赤裸着睡在
草席上的味道
青蛙被风压迫着
湿透了衣裳
那些仰面的池塘还在迎接
月亮在天空拖动的粉末
它们盛装的水
不够一粒黄金的来回……
守夜人刚刚熄灭了烟蒂,他还得在床沿
沉默地，坐上一会儿

蔡家墩

三轮车冒着轻烟掷向田野
绵延的沟渠上开始结网
露珠访问每一处颤栗
从苦楝树下
再一次运走了一个人和他的全部记忆：
雕花木床，钉耙，鸟窝和狗链，一把
用篙草捆扎的扫帚
尚未打成棉絮的花绒，几件衣物
他嘴里冒出的热气足以弥漫这个早晨
用咳嗽声推搡自己的背影，渐渐散开

为数不多的几次喜宴中间
周岁、十岁、结婚、生子
是他勉强能够歇息的几处地方
大方地化钱
不再斤斤计较，恭敬而温顺
在客人之间迎来送往
而这样的场面是一生中可以反复回顾的
几处重点，在别人的交谈中
被偶尔提及

如今他是最后一个离开，蔡家墩
身后，高低不一的屋顶
就像生硬、执拗的方言
将会倒塌、拆分
每一个字眼随砖块砌进新的话语
沿着长港河，那些小如巴掌的游魂流动
带着水声。村庄已空无一人
它曾经人影交织的村巷所隔开的
每一幢房屋彼此互不相让，决不妥协
在即将来临的暮色中突然点亮灯盏
决不藏匿

因此，靠一个人的回忆无法将它全部记起
每个人都将宿命地得到一个片断
他们相聚时才能共同返回长港河
只有那条牲口踩踏面成的
河沿小路，被瞎子模索着
在码头，拉响了一整根来自喉咙的弦

剪纸课

我们翻到第三章，谜面
我们翻到第九章，谜底
我们合上书，我们猜

腐朽的木头里
门闩紧闭
我们猜它用根须喝水的声响
我们猜父亲胃里的田螺和蚯蚓
猜他渐渐没入泥上的怪癖已经
伸展出芽叶
有如伸出车窗挥别的手，从此
兄长正在用一根血管释放
我们所拥有的漫长暑期，在凉鞋里推倒
脚趾的积木
倒出砂粒

这是一个鲁莽的下午
是一盏白炽灯照着阳光的下午，至少
有一个姓名可以从黑板上擦掉
有一个班干部可以跑进操场
他的作业本在书包里憋得满脸通红
我们猜是乌鸦在课程表里定下了节日
它已经煮好了浓汤
汤汁沸腾、飞溅
我们并排坐着它的下颚
没有丝毫动摇
靠着我们昏昏欲睡的幻觉，它在嚼
靠着我们彼此怀疑的窃窃私语，它在嚼

它吞下桑树上的鸟巢
还有未完成的天空的作品，纸样
有一把剪刀通过了我们
在庄严的旗帜下
有两次锋利的自卑感将我们穿透
它们刚好交叉在一起
刚好嵌入乌鸦的喙,开口
我们猜它带来的歌声是否总是不祥
它生儿育女的面目是否依然狰狞可怖
在骨瘦如柴的梦境里，我们猜到它的边缘
离村三十里，它会飞尽所有的翅膀：
这样的边界将被反复地抽打
直到它的羽毛沦为漆黑一团

这些年

这些年，你毫无音讯
隔着一个又一个
无法完工的建筑工地
砌到一半的墙
还差一把力气就能锯断的木料
粘满水泥的灰桶
长短不一的钢钉
撕开的护套线
笔迹模糊的记工单
那些或晴或雨的工时……
你是怎样穿过这些四下零落的日子？
你如何能做到？
连一茬麦子都没有按时收割
一片稻子都没有
你在城市中的每一个开始
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是这废墟的一部分
如今，那些垃圾都被转运到我们的稻田里
但你始终未能出现
昨天我一个人打糍粑
我想象着是两个人，我们
冒着腾腾热气，汗流满面
母亲就坐在门槛上
面露微笑
看着我俩忙活
她记起了过年时
父亲给她打的糍粑
又糯又甜
我很卖力
独自在石臼里
击打着你曾经击打过的饭粒
用你曾经用过的姿势

乌鸦

小男孩蹲在地上抽烟
树上，一群乌鸦在抽自己的喙

天空更危险，更蓝
金色的节日压迫着树梢

一辆拉满饲料的汽车穿越树林
无数个甲虫纷纷起飞

在这美好的清晨
会有几颗麦子在麦堆里变黑、发霉

会有一个人离开村庄
去城市领回属于他的屈辱

会有一位母亲尚未聆听到死讯
坐在餐桌边，表情安详

会有一只乌鸦率先飞离
将凶兆一饮而尽

故乡山

今夜，月亮记住了每一棵树的名字：
杨柳，苦楝，桑
记住了，粗糙树皮上酣睡不醒的虫卵
记住了一只鸟，它没有巢
尖叫声狠狠抓破了黑夜的脸
但月亮无所谓
只是轻声说：我记住了
记住了一面墙
和砖块里烧成白灰的田螺
还有你，脸上的三道疤痕

瞧，你的双手
每一个指头都有它的去向，它的姓名
和远处的屋檐一样
它们住着一截骨头，几根
一碰就会尖叫的神经
它现在在你的身上，就像砂石在路中央
为了碾平它不知磨损了多少年轮

我从来不记得鱼
因为它一直在水中游
在沟渠里，在自己的鳞片深处
不记得哪几盏灯火比倒影先熄灭
父亲变得又聋又瞎
像一把用钝的铁锹，靠在墙角
我不记得狗吠声是由近而远，还是由远而近
村外的棉花都白了，揣着温暖的棉籽
露珠在地里沙沙地走来走去，茫无头绪

我已经不记得那些喊过的名字
它们像河水被一张张面孔舀走
在废弃的码头边
一个矮子和他的绰号还孤零零地挂在树上
身后，蛛网一节节地拆散
故乡山越堆越高
那么多的月光夹进岩层，那么多白霜
而我的遗忘也未能使它停歇
草尖正慢慢向外刺伤我的皮肤，又老又丑

江一苇诗歌

父亲的秘密

是我家后山
那片茂密的沙棘林中间
一圈专为我家生长了多年的青草

那时候他总半夜起身
带上手电筒
拉上架子车
前往后山

那时候他总有用不完的力气
凌晨拉着架子车回家
天亮照常下地

他最喜欢给我讲的事是
某年某月某天
有人尾随
他七绕八绕
最终拉着空架子车回家

每毎说到此处
他就异常高兴
比割了一满车草还要高兴

他一生都没有向村里人说出过这个秘密
除了我们一家
村子里谁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他说草香可以让他忘记疲惫
他说这话时
眼神看起来
比耕完地望着远方的老牛还要深邃

一个羊倌的生活

我在避风向阳的山洼间睡过觉
也用舌头舔舐过岩石上的霜

我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
如同熟悉我放牧过的每一只羊

我常常为它们有我这样
一个尽职的羊倌而庆幸
也常常为自己掌握着它们的命运而伤心

有时候我觉得
自己也是一只孤独的羊
多年跋山涉水
走在寻找羊倌和屠夫的路上

感谢词二

一个靠着草垛等待死亡的老太太
多年过去了
她还在等
一个努力要为妻儿
打拼出幸福生活的青年
拼着拼着
就消失在夜色中

太阳照常升起
这个世上从来不缺的
大概只有人
这个世上从来最缺的
大概只有亲人

感谢上苍！
让父亲在我怀里多呆了三分钟
感谢大地！
让母亲在无助时
能够拿起农具
拼命劳动

天使的微笑

那一年
我送我的兄弟去煤矿挖煤
那是我第一次去火车站
那时我还没坐过火车
我买了一张站台票
看着我的兄弟
一步步将行李拖进属于他的那节车厢
看着他慢慢挤进人群靠着行李坐下来
我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酸楚
好像我不是送他去那个已知的地方
而是去见他最后一面
我们相互对望着
谁也不说话
直到火车就要开动时
我才机械地向他挥了挥手
而后我看见
他前面一个约莫七八岁
豁着门牙的小女孩
微笑着，也向我挥了挥手
我承认，就是这瞬间的一挥手
我一下子被打动了，差点流出泪来
仿佛她就是那个
能够穿越生死之门的
上帝的邮差

我的天空

这些年
让我难以忘记的事
有两件：
一件是父亲的离世
还有一件来自朋友的背叛
父亲离世时，我没有哭
但我分明感到，天塌下了一大片
朋友背叛时，我没有追究
天，又塌下了一大片
我知道
这样的事以后还会发生
直到我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所以，我现在非常珍惜余下的天空
每天都小心翼翼，不停擦拭
其实这样做
也并不全为了挽留什么
就像望梅止渴，我只是希望
有一天我完全陷入黑暗的时候
想起那些明亮的天空
能够更加温暖些

杨角诗歌

落  日

每滑落一次
太阳就会
带走大地上一个人

在这之前
它已带走我的祖父、祖母、母亲和二弟
今又黄昏
四川的天空布满血丝

余生的日子都是难以释怀的日子
余生的黄昏都是悲悯的黄昏
总有一次滑落最终会将我也带去
一想到就要见到
久别的亲人
我有一种想哭的兴奋

湿地

冬日的湿地上
小草仍在种植水珠
树木忙于扔掉发黄的叶子
褐色的水藻已经习惯
在冷水里腐烂
一只白鹤从远处飞来
带来天空的白云
突然它
伸了伸脖子
把人间的寂静提到了喉咙

蝉鸣辞

从蝉的叫声里分辨出
一只，那叫凄清
一万只，就叫飓风过境
作为落水者，我一次次感到夏天
深不可测。叫声美妙
我有几十年不能把它写在纸上的烦恼
我是深陷漩涡的人
我一直在努力
试图抓住漩涡的声音

交通图

北斗星在天上修高速
兄弟七人
用图钉拼出了一幅交通图

我暂时还做不了那里的乘客
地球太偏僻了
几乎隔着一个人的一生

但我终将去往那里——
那天上的北上广
那银河边
被火车夜夜吵醒的宜宾城

山野经

读野史，不与三皇五帝过招
选一处风水，五马归槽
此生是不可能再去天空振翅了
做一只青蛙，草木加身
不带一根翎羽
继续保留田鸡的笔名
从此不玩微信
在山野重建朋友圈
任命螳螂为花花草草生疮害病的
外科医生。学做端公
为死去的昆虫写咒符张罗法事
邀请萤火虫参加一朵花的烛光晚会
让所有不切实际的眺望
都石头一样滚蛋吧
忘掉绵延的峰峦，在那里
我的脊骨，会看见自己的遗址

李鹏诗歌

容器盛满滚烫的路径

明塘市场在城市最繁华的地段
上下二层，商铺一家挨着一家
人潮如过江之鲫
她在其中
日复一日地吆喝
四轮小推车上
各色容器像亲爱的弟兄
开水、豆浆、稀饭、奶茶……
光线不可逆转地从通道里挤进来
将她佝偻的身子扯直
穹顶下的鼎沸
就像她煮开的一锅粥
在不停地冒泡

日暮乡关

我钦佩草的枯荣
钦佩候鸟的北归
钦佩潮汐的举重若轻
其实，我最钦佩的是落日
山那边，不管是汪洋，还是深渊
它都脸含笑意
炊烟被祖父带走
暮色苍茫
微凉的星光透着坚强的气息
我缺乏迈步的勇气
无以还乡

大雪

树矮了一截
哈着气找朋友
你的身子也被灯影锯矮了一截
影子和影子缠绕在一起

你哈出的气有浓烈的酒精味
这样树的影子也温暖许多

身影把夜搅得盲目
站在街边的人无聊地侃着
不着边际的词
落地就融化了

酒后的从容，多年的情谊
像落日被大雁噙向远方
大雪节气变得荒芜一物


幻想

人生是千万条纵横交错的阡陌
曾经像花朵般落英缤纷
我们总是在梦中
将它们
漂洗成童话的色彩
岁月让我们长出犄角
抵抗那些虚无的幻想

白

年关将近
扁担两头的菜篮子
一头的红菜苔还在生长
另一头的白萝卜裹着温热的泥土
它们站在小区的门口
它们的主人踡曲着手
街上的尾气掩盖住天空的颜色
有波浪卷的妇人停下问价
有溜狗返回的人在菜蓝中挑选
突然从巷口冲出的中年男子
嘴中吆喝着，两捆菜苔
被他扔到了路旁的垃圾桶中
等男子走出很远
她畏畏缩缩地从垃圾桶中捡出菜苔
重新捆扎放进菜蓝
这时的雪开始漫不经心地下了
纷纷洒洒的，很白很轻
这些从她身体掏出的盐粒
总是选择最好的时光
为这个世间分辨出黑与白
冷与暖

甚嚣尘上的霾被你掩藏

恍惚了许多天
你已清醒如初
那些迷蒙的往事不堪回首
一度失去方向的是山雀
你听到一声召唤
岩石发光
英雄不问来路
你的刀一出鞘
便将一江水截断
红和绿不会出卖你的初衷
弥漫的香也不会出卖你的初衷
温一壸老酒
背对你而坐
你曼妙的身姿
将甚嚣尘上的霾掩藏
我不忍直视
怕一回头就把你灼伤

李不嫁诗歌

甜甜的橙子

要有一点小毛病
养着这副用旧的身躯
要像那长途跋涉的汽车
时不时停下
检修，加油，再起步
要能够忍受一点痛苦
小到草丛中起飞的蚱蜢
大到星空中运转的星球
没有一个，不带有一点缺陷
被撞击落下的累累伤疤

我喜欢吃那橙子
被虫咬过的反而更甜
我们的身上
不是要治愈
而是要坚持带病活下去
老而不死，让多数人如沐春风
让少数人如坐针毡

割胶的时间

不能等到太阳出来
见了光，橡胶树会如梦初醒
割开的地方很快结痂
人一样扎住伤口

要割，就须在黑夜里进行
年幼的树朝气蓬勃
像十五六岁的少年，精满则溢
但求将胶液畅快一泄
要割，就先选它们练手
把重活放到最后

那些老树反应迟钝，皮肤粗糙
流胶的速度也慢多了
但它们已经被训练成动物
像活熊取胆，见到刀
会主动挺起受伤的腰

漆树

在许多漆树中
我只记得刀疤最多的一棵
刀口呈梯形地排列
由低到高，随着年龄的增长
一道道新伤覆盖旧痕
在许多对树木的戕伐行为中
这，已经够仁慈的了
哪一种挺拔躲得过电锯和利斧？
生来挨刀的
都应该学着漆树般隐忍
并时时保持奉献的冲动
当采漆人到来
刀尖磕响桶沿
你看
满山漆树应声起伏
像颤栗
更像兴奋不已

应许之地

我记得我的小学
是当地最好的建筑
那时的乡亲好像早就懂
再穷不能穷教育
他们掀掉了庙，把香案打造成课桌
他们拆毁了祠堂
用乾隆年间的瓦替我们挡雨
那时的老师似乎更懂
再苦不能苦孩子
课程与作业全部取消了
我们去勤工俭学
天天砍甘蔗
天天啃甘蔗

连排泄物都是甜的
那些狗，从残垣断壁的乡野赶来
它们懂味

沙滩上的小狗

当我年轻，也曾如海浪
赤手空拳地扑来，粉身碎骨地败去
那无惧的怒吼，没有了回响
当我不再年轻
也一直相信坚如礁石的
终有坍塌的一刻
大海啊大海，就像妈妈一样
替我们夺去魔鬼的罗盘

直到我在日月湾的沙滩上
看见一对流浪的小狗
绝望地吠叫夕阳
而大海非但没有后退半步
反而像冷酷的继母
步步紧逼：它已经强大到
无力做自己的主人

海边的鹰

那是一只鹰！在悬崖的边缘
在山顶的寺庙的上空
静止，像一个黑点，一动不动
但它确实在盘旋
只是移动的速度异常缓慢
令肉眼难以察觉，除了一棵椰子树
迎风颤栗。那无法企及的高度
鹰的双眼正如电子警察
扫描翅膀下翻卷的大海和山峦
跃出水面的鱼，山中的狡兔
无一逃得过监视

那双利爪如铁锚，死死揪住天空
当它松开，当它俯冲而下
这山，这岛，也会随之崩塌
轰隆隆，扑进海峡

刘俊堂诗歌

初冬

鸽子带来的欢愉，一如往昔。
只有在城市，它们才被称作鸟，
翅膀划过的风声，却被归于异类。
每一个政治人物的喘息声，
无一例外抚过人们洗净的脖颈，
然后令雾霾深重。
风声是墙壁渐冷的一个隐喻，
叶落后的柿子树，
让天空变得明亮。
环形的触角，
同一千年前的帝国一样贫穷。
在更深的部分，
一个叫阿蹦的老者倦意深沉，
他仍然坚持住在一个能听见鸟呜的地方。
灰色的院落，越来越远的回音，
同昨天一模一样，让他裹足不前。

岁月

此刻写下的每一行文字，
都是三十年前，
或者更早的一则寓言。
神秘之物，我暂且如此命名。
人世间不能把握的，
都应归罪于她。
而你所说的一切，
是另一个世界的福音书。
我们欲言欲止的爱情，
像盐粒，像大海深处缓缓下沉的
一枚死去的贝壳。

家族史

我突然想到父亲，和他的房地产。
他用半生积蓄，
垒砌的两间土坯房，
让他成了那个年代的中产阶级。
他年轻时干劲十足，
英气逼人，
混迹鄂豫皖，
挑着杠秤沿村吆卖。
他也曾是共和国的一份子，
他投机倒把的历史，
并没有被写进墓碑。
比如他和几捆稻草的冬天，
扒煤车时，
扔给兄长的半截
解放牌球鞋。
比如他夜半跳下列车后，
企鹅一样优雅地雪地行走。

另一个人

我还记得那个已经消失的人，
每到秋日，
他便写一首相同的落叶之诗。
仿佛那片落叶，
从去岁到今年一直在空中盘旋。
我曾经嘲笑他诗思贫瘠，
但现在我选择沉默。
所有失落无考的历史，
都将被重演。而虚荣是事物本身，
免于嘲笑，是余生的功课。
在一间人狗杂居的庭院，我始终于一。
饥寒和债务，是代替我和你
活着的另一个人，在不眠之夜，
用指尖在替我们一一清偿。

我如此确信

你的笑意亲切
如一盏节日的灯笼，
你身体的记忆，
却被封存。
你写下的一些接近天堂的词语，此刻
在我体内变得安静。
更多的时候，
我记得是一个轮回，
一个腰肢粗大的村妇，
俯身迎向一个乡村少年清澈的目光。
而你衣裳细小的花纹，
在葡萄架下香气袭人。
记忆只有在北方的夜里，
才能复活为幸福的样子。
我想交给你的，
一如你想交给我的。
我如此确信，
在通向未知的幽冥之处，
造物主不再让我们空无一物。

马于玲诗歌

辽阔

一朵桃花开了，又谢了
一片云散了，又聚了
无数个春天和秋天
循环往复
亲爱的，为什么你没有走了又来？

可是我，竟然没有那么伤感
我的心里有一个辽阔世界

山鬼

芦苇白头的时节
暮色苍茫，怅然回望
那人还在不在洞庭之湄？
在清冷的沙滩上 长满薜荔
女萝的高岗赤足奔跑
能不能将半世痴狂连缀成串？

那些已经过去的从不曾真正过去
手中紧握的终将如露如幻
一夜秋风，季节褪去霓裳
山鬼遗世独立一身孑然
唯有那清亮眼光，唯有琥珀般留存的
不生不灭，不老不死

夜

让夜沉睡
男欢女爱、温良恭俭
让它们沉睡于死去的历史
我无从安慰

黝黑的江畔草木散发着清香
上弦月、疏星几粒
甚至还有萤虫闪耀
这都不能给我安慰

守着一串念珠和唇上挂着的真言
从此不再惺惺作态
我守护着一把剑的直接与尖刻

活着，不为战斗
更不为表演

爱与生原本就是一回事

我常陷入两难的境地
自从遇见你，世人那么多热烈的话语
要么言过其实
要么词不达意

我的爱要刚刚好
像一枚成熟的柠檬
酸得刚刚好，甜得刚刚好

我的表达也要刚刚好
说出来的你刚好喜欢
藏起来的你刚好明白

后来啊，步入生命的盛年
才刚好明白爱和生原本就是一回事
像离离原上草，怎么长都好
像浩荡海上风，怎么吹都好
生生不息就好

秋天

秋天的宫殿里
不仅只有黄叶
但有黄叶就已经足够

它们吞咽了太阳的能量
现在  又像阳光一样
铺满了所有山岗
   
来吧   或坐或躺
把脚把脸把躯壳
浸润在金色的海里

皮肤被这秋的岩浆灼伤
我听见幸福与安宁
在沙沙歌唱

即便调落是另一种死亡

舒丹丹诗歌

冬日

冬日，与父母围炉共坐
安静如老年心境

白瓷缸子。旧相框。比我年长的五屉柜
太多的事物提醒我：记忆

我也是记忆留下的一桩旧物什
像一个梦，由此地启程，奔走在时间深处

寻找，遭遇，记取或遗忘
比此刻一枚落日的重量更真实，或是更虚妄？

我们谈起疾病，衰老，未来生活可能的安排
面对世间最高的秩序，唯一能挪的棋子：顺从

父母老迈，尚能承受流逝的忧惧
我，又能对命运抱怨些什么？

窗外，黄昏的光线如此广阔
我为卧病的母亲，静静削着荸荠
  2018-1--25

缘溪行

若能由源头掬水而饮
又有谁会抱怨山路迢远
在溪头村，要确信你的脚踪
始终跟随溪流的泠泠之声
确信青山在侧，流水不腐
枝叶永远不会厌倦太阳
当鸟雀的鸣啭穿透阴影
光像果子一样可以采摘

无人知晓你走了多远的路
才能解开身体中隐形的捆缚
像牛尾若无其事地掸走忧郁的飞蝇
像被山石割破又愈合的溪水
一路自由地饮风
将那未经按捺的生命的律动
渗入每一颗生长中的茸桃和青李
让初夏也为你浓郁

  2018-5--18

树木怎样交谈

雨后，树木打开清洗过的耳朵——
枝叶是语言，缠绕的根须也是
脉冲电波：语言发射的密码

一棵树站得多高，它的词汇就有多丰富
它们有自己的记忆库，数算着春天的距离
约好在最适宜的天气一起开花
又赶在冬天来临前将自己清零——

它们完美地同步
因它们的脉动同在一个频率

一棵树被砍斫，另一棵树的伤口
也会渗出苦液，一棵树被遮蔽
另一棵树，会重新摆放自己的树枝

当两棵树交谈，会在月光下结出果实
当一群树交谈，造就此地的好天气

              2018--6--25

生活碎片

这可能就是我们生活的空间：雷雨，疲倦的长夏
喧嚣的除草机，后街就要被锯倒的一棵老树
水槽里堆积的碗碟，争吵，新闻爆炸
婴儿的啼哭，总是发呆坐过头的地铁站
久未登录的邮箱，谁遗失了时间的密码？

总想理解这些瞬间，又总以为一切
理所当然——生活的常态
不比你想象的更好，也不比怀疑的更糟
靠着药物活下去，如同靠着责任
让生活继续。遗忘是一种治疗，记忆也是

无论谁比谁活得更好，谁比谁更智慧
老去都是慢慢失去一切，无法逆转
谁能全身而退，免遭割损？——
在这碎片的世界上，唯有把自己磨得
像沙子一样，足够坚硬，足够渺小……

                   2018--7--6

如斯山河

此地河水跳跃，瀑布九九八十一叠
山高林密，鸣鸟各有派别

寂静是一座山聆听瀑声
黄栌树与一湖翡翠终日映衬

峭壁之下，看激流拥云堆雪
恍惚间，成为激荡中的一颗小水珠--

想到尘世之诗,且由我们这样的痴人制造
大地之诗，惟有造物主才能写出

漂得再远，也挣不脱浮世的根
峡谷递来鸟雀的问候，手机递来

人间的罪词：每一道都足以
在水中点燃火焰，每一道都让人心捂紧

磐石如坐仿佛审判
波涛如怒仿佛训诫

神爱众人，而众人练习彼此戕戮
如斯世相，怎配得上如斯山河？

董晓平诗歌

姐姐

姐姐信菩萨
东方山白雉山
离家不远的凤凰山
去过无数次

宋皇庙拆了建学校
姐姐还信菩萨
见到神一样的人物
包括何仙姑张半仙
她都拜

我离婚的那几年
她常常来看我
说着说着就哭起来
哭着哭着
又扯到父母头上
怪他们睡得太死
不睁开眼睛

姐姐无非是
求平安求健康
求家和求兴旺
求人世间美好
鬼知道菩萨给不给面子

我不信这些
我只信姐姐

周末

除非下雨
下大雨
除非红白喜事
出五服的不算
回董胜见一个
想见的人
比见菩萨还难
有时转了一圈
又转一圈
连个骂娘的都没有
头天准备好的方言
原封不动地
带回城里

质疑

站着走路的是人
徒手上墙的是鬼
不吃不喝的
是游神

当然我说的不是你
犯太岁的你
过玄关的你
蒙面的你

我火焰低
看到的都是非善类
子时烧钱
丑时提刀
各行其道

月圆之夜
必有蹊跷

残冬

这个冬天
不讲情面
不看佛面
左眼跳跳
再右眼跳跳
让你胡思乱想
一个老人
失眠太久
已失联
一个病患
冯太村我的扶贫户
从人民医院打来电话
是过河的卒子不能回头
是救命的药丸不在目录
生来妥协
无关硬骨
过往不忍重提
亲人不可重逢
寒气灭顶
我要说的
是换季的
一枚枯果
趁你无睹
把自己落下
又在你经过时
把自己深埋

夜色

麻雀归巢
鸡子进笼
这个点赶路的
没有好身板

我愿意
是一个闲人
约在天桥
与放学的女儿会合
夜色刚好
漫过第二级台阶
我数着小吃摊
露笑脸的汉堡
煎饺和土豆
走了一批
又一批
你没有心思
看穿我的心思
点燃的香烟
忽明忽暗
那些全副武装的
运钞车
极易落泪的主妇
无能为力的主人
越来越靠近险情

更多夜色
老眼昏花
它们密密麻麻
夹在报纸中缝
从不与第二天的头条
争版面

博弈

七月半刚过
太阳日复一日表态
说要早早落土
鬼跟它带话
得罪了嫦娥
后羿准备射了它

卖房的不嫌钱多
卖身的奈何年长
疯子挡道
绕都绕不过
几斤几两
心说了不算

事实上
花和尚怕尼姑
泥菩萨怕过河
真金也怕火炼
我最怕
陌生女人
以耶稣的名义
打来电话

汪子恒诗歌

信

你总是淡淡的说，这么多年
我们讲的废话，一一都扔进了纸篓

你总是淡淡的说，这么多年
扔进纸篓的废话，又被我们
一一，重新捡了起来

在灯塘村

狗咆哮得越厉害，一旁的铁链
就挣扎得，越厉害

狗累了，铁链就安静了

山行

山中一日
人间十载

我们拖着一副长长的
铁链上山
我们拖着一副长长的
铁链下山

山中的那一日，念了大乘
心经，甚感身轻如云

仿佛铁链，真的挣脱了人间
所有束缚

武昌鱼

它是我身上的一滴墨水
水回到水里，才有了流动

那里，才是它的最终归宿
我不想，让它一生都凝固

在一张白纸上。

断电

晚上，所在花园小区，突然
断电。黑暗中

我无奈地，翻开自己刚买
不久的新手机。昨天，又有

一位老朋友，从这部手机的
通讯录中，走失。一个人的

抽身而去，断电一样决然
让死亡，有些惊慌失措。

这个夜晚，一场突如其来的
安静。让我与外面

世界的联系，瞬间
陷入一团漆黑。

打铁

我的身体中
有叮当的节奏

你的身体中
有叮当的节奏

叮当叮当
叮叮当当

把铁举起来
把铁砸下去

再举起来
再砸下去

一个打铁的父亲
像在指挥一场音乐交响会

流浪者记

他站起来，像一头怒发冲冠
狮子，令人胆寒
他卧下去，像一座沉默的山
诸神无可撼动

苔

在一堆阴暗潮湿的诗稿中间
小心翻出那些古老卑微的诗句

上帝啊你每读一句
黑暗中的我们就闪亮一次

超强阵容！年度最佳！岁月典藏！

大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