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迟诗

推迟春天，春天过了
推迟冬天，冬天长了

蝴蝶样的，有梦
羔羊样的，有泪

星光下跪，垫着我的膝盖骨
寺院坍塌，埋着我的悯世心

玻璃瓶中昆虫吞吃声音
苦核仁以风声唤醒肉躯

父亲总以衰老的手相一再推迟我命犯的灾祸
我的头颅腾着火焰在石头中越狱
我复活骨头增强血，推迟撕碎我所有的诗篇

泼出的水和夜一样黑

别睡，今夜别睡
一枚落叶封住溃疡的众口
雾奇袭一次又保护一次

无名鸟不叫上几声，尘世称不上静寂
风不摇动几次，松针就缺乏穿透之力

还有什么用
泼出的水和夜一样黑

在万物枯败的缝隙里

别睡，今夜别睡
一粒虫鸣搂住另一些虫鸣
一滴露水里跪着另一些灯光

可泼出去的水仍和黑夜一样黑
石阶上的青苔向着凌然陡立

只有一棵树在旷野里跑着

除了一棵树，什么都没有
它在旷野里跑着
没有振臂的欲望
它的臂插在它的肉里
肉在休息

但幸福高踞于头顶
它的歌在枝叶里睡着了
它在旷野里跑着
寻求崭新的容器
疲倦时的蜷缩之地

除了一棵树，什么都没有
连阴影都没有
它要变成暴风雪
变成火蜥蜴烧到自己

它预料到它的使用期

手指着月亮

手指着月亮

一片蓝色肺叶上的一只白蛾
一颗会飞的菌瘤扩散，蔓延
被感染的人毫无察觉

对一滴永不滴落的乳汁
欢喜总是多于怨怼
涂满奶香的手指被吮吸
变形消失，还会有高举的胳臂
而我终要被吸尽

手指着月亮

一颗白葡萄溢出芳香的汁液
溃散的星星的蚁兵空有尖利的快乐
人世总有疙疙瘩瘩的灯光和青苔覆盖的头颅

露水包裹的故乡被芦苇的针管推进我的眼中

化作明亮的颤动

无需明白秋天的意图

其实，一些草木开始轻装或赤裸
一些比草木更柔软的东西从各个方向侵入
一些水晶和雾朝我的身体俯下身子      

灰色的芦苇有强大的临终

其实，一些僵硬的手指握死裹上轻纱的冷刃

一些头颅灌满冰冷飞翔的水银
一些巨颚含住脸庞陷入泥土阴暗的部分

空洞的双眼涌出粘稠的膏脂

其实，只可以捶胸，不可以顿足
大地无错，植物花朵果实毫无私心

少妇有被捆绑的手脚

抽搐的黎明和雨如她一样的美丽

我发誓做一个无用之人

星星得以在头颅中休息

风借来影子制造婀娜的身躯

所有的墙推倒，所有的门窗废弃

一支乐队从山中来，回土里去

其实，秋光闪烁，大地的皱纹明亮纯净

其实，水洼中的天空比天空还要完整，辽阔

不眠之夜

旋风的扳手

把我丝一样松下来

丢向巨大容器的底部

土地有冰凉的巨口

芦苇有灰色的面容

菊花有泡沫的身形

反射的月光有回刺

坠落的果子有火星

落叶如狂暴的船只

河流如不问世事的眠者

被夜枭呼唤了三次

仍没有起身

一些回声缩回声音

一些火焰退回枯枝

脖颈缠着梦结踞于众树之上

夜晚的露水由亡魂砌成

不安的声音在高悬的果子间升腾

尽管不是迷恋的黎明的脚步

尽管不是无限的邈远的颂歌

星光的撑篙插入无底的水中

撑走一座沉山或一条深渊

设伏

想，她就经由落叶的

滑梯，滑入我的眼里

芳香的花蕊也会释放毒

有毒的花也要溢出甜蜜

人与兽都有温和纯真的面孔

草与木暂都隐匿于梦之表皮

茑萝的五星让尘世翻折对称而不能

旋转相合，花椒的玲珑词被刺护佑

曾经的世界仍在的世界被说服成聋哑瞎的王国

体弱多病的人在风雨飘摇的夜被神婆施咒驱邪

被一场雨洗去的痕迹如慵懒之蛇被笛音召唤

乖乖地爬入故乡设下的灰色柔和的粗布袋里

面目全非

……摁进过月光

阴暗的屋内摊开手掌
月光发芽，亲近的牙齿之白

……埋过一场雪

春天醺醉时摊开手掌
雪紧挨着风雪暴，咬噬升腾

……白鸟向往村庄

灯盏扑棱棱飞

每片暮色都有花开之白

……手指泻去饱含之水
卵形的虚空顺势打开

星的光芒逃脱

庙宇的柱础失落

……手心里的白雨

被加入面粉或香膏

一根醒来的白发

面目全非

想去一座山的念头

强烈而又简单

那里有极少的树

没有百鸟的聒噪

没有深涧幽谷

没有飞瀑清流

登高，练习着不看故乡

远望，尝试着略去斜阳

敞开阴影延伸至清晨

撇下嘴唇驻留于风中

一片脸能否挤出岩石的罅隙

一场梦能否醒于炸开的荚果

想去一座山的念头强烈而又简单

只因临庄的贾姓人于此山的东坡

新置了一块墓地

大风不曾带走什么

蕊，大风不曾带走什么
只是把云朵安放到另一块天空
只是用空气的轿子把雨燕抬到更高处
只是把提前死亡的叶辗转后放到静寂的角落

蕊，大风不曾带走什么
树枝吱嘎作响，它渴望拧断孤独，渴望孤独短暂的飞
野径上，我低下头，只是草被吹了一下
只是众多玉米里的一棵被拉着齐齐地伏拜一下

蕊，大风不曾带走什么
我已知天命。白发稳固，前世明澈
大风的每秒里我越来越小了
越来越接近任何碎裂的坚硬之物
蕊，你那一坛侵蚀的汁液遗忘在何处

简介：曹正峰，男。一名乡村教师。诗歌因是我命里缺少的金贵而倍加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