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汉诗19首
作者：赵振国
——《山东频道·齐鲁文苑》特约46


1、泰山的墨色

泰山的墨色
可以染黑天平湖的秋水
可以染黑深夜的灯光
当然，也可以染黑母亲的白发

我以十八盘作为母亲的目光
挑山夫挑着的是两汪晶莹的泪水
泰山的墨香
盛不下一路的艰辛
哦，母亲
我记住了你黑黑的长发

泰山
我踩着你沧桑的肋骨
一路登攀
哦，母亲
我以泰山的墨色
涂鸦你的青春

2、我羞于面对一条河流

我羞于面对一条河流
尽管我的血脉中流淌着
它的血液
我常会焦虑、失眠、头重脚轻
因它的断流、枯水
我深感供血不足

我为它哭泣、乞福
以无助的眼神
送别每一个黄昏
它依然蹒跚着
似我再也扶不起来的心思

如果一条河流可以改变流向
可以奔向肥美的洼地
我始终不明白
为什么它瞻前顾后、时断时续
像是在对我诉说前世今生

3、夏夜听雨

（1）
俯下高飞的翅膀
放低高傲的头颅
用心贴近坚硬的大地
贴进麻木了的日子
聆听一夜的急雨

（2）
偶有风在呜咽
有雷电扯开黑沉沉的夜空
有嘀嗒嘀嗒的声音敲门
有时断时续的水淹没灵魂

（3）
月季花被打湿了粉色的裙裾
我已看不清它的颜色
百灵鸟躲在夜的黑暗里
我听不到它婉转的叫声
向日葵不会在腥风血雨里抬头
我潮湿的心任一夜的雨
紧一阵慢一阵的冲刷
直到唰出东方微微的亮色

（4）
金戈铁马是暗夜里的利器
划破夜空扯出血色的亮光
滚滚红尘扬起了漫天的风沙
我听到了有风在湖面上吹
有泛起的波澜不惊

（5）
烽火台高耸在苍茫的草原里
狼烟四起，淹没了绿草鲜花
各路人马从天南地北奔驰而来
褒姒久违的笑声荡在夜色里
周幽王幽灵般的哭
被忽快忽慢的雨淹没

（6）
十里春风唤不醒夏夜里的急雨
青蛙嘶哑的吼声被一夜的泪水吞没
雨打芭蕉声声贯耳
点点滴滴的凿刻敲开了夜的心扉

（7）
巴山夜雨涨秋池
这里不是巴山，也没有秋的气息
但池已涨，湖已满
荷花在盛开
荷叶一浪高过一浪
高过我忽明忽暗的心思
一尾孤独的鱼浅游在浑浊的湖水里
四周，有风雨溅起的水花
像鞭子一样不紧不慢地抽打

（8）
我的大地在变松软
像是母亲干瘪的乳房
我在高处
不愿打湿过往的浮华
母亲在低处
佝偻着埋在半截黄土的身子
有人从泥水里趟过
溅起腥味的水花
有人贴近泥泞的大地
捧着泥土涌动的暗流

（9）
风尽情的吹
雨水尽情的流
吹进梦里的
我唤你作春风十里杨柳依依
流进心里的
我以沧海桑田回馈你
响在耳畔的
我必会捧起你的容颜
在我柔软的掌心里
徐徐滑落，流过日月的青苔

4、顺着布谷鸟的一声啼鸣

顺着布谷鸟的一声啼鸣
我找到了河水的流向
大雪笼罩的村庄
升起的炊烟、闪烁的火光
找到了老屋的旧址
祖先的坟地和钙化的骨头
奶奶的三寸金莲
一个清晨的光和傍晚阴凉的暗影

在故乡
我喊不出一个人的名字
时光变迁
我体内的山河变得支离破碎
我掩饰不住激动、狂野和酥麻的心思
拼命地喊着一条河的流向
一个村庄的变迁
一个水塘里青蛙时断时续的忧伤
直到我把河床下的冻土喊醒
把村庄上空的炊烟喊醒
把冬眠的青蛙喊醒
把土里的亲人们喊醒
他（她）们站在风中
一遍又一遍地喊我的乳名

5、夕阳照窗台

夕阳照进窗台，那些旧物—
生锈的镰刀、长满青苔的砖石
豁口的花盆
静静地躺在窗台边的角落里
好奇的目光
与夕阳对接，手足无措

暗了的天空，流过儿时的云霞
有梦，飞出低矮的院墙
多年以后又飞回来
此刻，破败的庭院长满蒿草
梦一戳即破，流了一地的碎光阴

那把镰刀是母亲用旧的
她把苦日子割成了一层一层的麦浪
那些长满青苔的砖石
是父亲翻修老屋时剩下的
那个豁口的老花盆
祖母用它栽过菊花、油菜花
和数不尽的泪花


而今窗台上斑驳的光芒
像黎明时流淌的河水
让我想起
日子在流年里溅起的水汪

6、  静物

那些安静的、不为世俗所困
不为流言折翅的暗物质
会在立冬之后浮起来
悬空，畅想，舒展僵硬的翅膀
安静的，会沉寂一个夏天
风雨中显得更安静
立于方寸之间
被腾挪、摆放、临摹、勾勒
却始终一言不发
在你敞开的伤口里
有一束花盛开着
它应该是最美的罂粟花

7、小雪

静待一场小雪
漂白薄雾笼罩的河流
山峦和脚下的枯草地
我以你的洁晶为傲骨
支撑天空的宏大和内心的狭小
你以我的傲骨为药引
我们熬制日月精华的苦药
像涰饮蜜汁一样一饮而尽
你的来路，我的归途
我们相互吸纳各安天命
你的洁晶从我的指尖轻轻划过
像是你来时早已被风干的日子


8、我看到了春天

万木萧索，寒风刺骨
汉字像冰山一样坚硬
一颗颗灵魂蜷在冷冻的地窖里
瑟瑟发抖

神奇的笔往空中一抹
天就暗淡低垂
咳声从云缝里传出
一位衰老的人
试着咳出沉积了四季的啖

气通畅了。河流在冰下低吟
麻雀捉对厮杀，喜怒无常
野鸭抖落身上的最后一棵稻草
蚯蚓以无形的利爪把疆土拓展

------哦，我看到了
那灰暗的帷幕之外
比白还白、比蓝更蓝
绿的揪心，红的娇艳

大雪裹挟着子女
急匆匆地奔来
想要在亲人入土之前
再看上一眼

雁们踱着缓慢的步子
盘算着归期，焦虑不安
一只母雁为她的孩子
缝着保暖的衣衫

冬天开始准备告别的诗句
它夜以继日的倾诉
不过是以风的凛冽多情
向世间问好请安

9、大雪飘过黑夜

大片大片的白，飘落人间
黑夜，被白染亮了天空
那欢快、静谧的纷落
铺满了一地的深情
紧紧抱住跳跃着的火焰
黑暗被燃烧，爱情被熔断
灰烬变成了雪的子女
——那覆盖着惨淡的光辉
温情守护洁白的一场雪呵
以飘逸的裙摆
抖落一世的繁花
徐徐掩埋所有的尘埃

当大雪飘过黑夜的时候
我在梦里捡拾
那一片一片的白

10、穿过黑夜

我从遥远的地方奔来
我向遥远的地方奔去
穿过地平线
穿过黑白交织的光阴

更多的时间，我穿过黑夜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摘一颗星，捧在手心
让星星带着我飞呀飞

我已不再追究日夜的炎凉
放过它们，像是放过一颗流星
我只在乎夜的安祥
所有的尘埃静静落地

我的亲人们
还有不能穿越的黑暗吗
那么，就在黑夜里蓄积能量吧
我们每一次深深的忏悔
都可以救赎一颗灵魂

11、冰冻的空气

冰冻一尺
空气里就含着冰霄
站立在冬晨的风光里
无限的思绪被冻僵
它们像石头般坚硬

我为人间的悲苦着想
不要冬的冷酷无情
也不要冬的漫漫长夜
甚至，我把白昼锯短
再短一些
锯成一些歪歪扭扭的字
搭成一座只能容纳一颗心的
小房子
和锯沫相依为命

我总是想，冰冻三尺的时候
空气里会不会有铁渣、玻璃、
和冰硬的石屑
当一双冰冻多日的眼睛
再也寻不到一丝水的光泽
我残存的体温
怎么可能融化冰山一角
我拼命呼吸的空气里
会不会带着烙人的血丝

12、夹着尾巴的狗

一条夹着尾巴的黑狗，
长久地与我对视。
它两眼巴巴的神情，
像是要对我诉说。

“噢，主人，请赐予我
无边的魔力吧！”

咳！这真是一条会说话的狗！

“请赐我公正的眼睛，
让我看得起人类。
别再说我狗眼看人低！”

“请赐我正义的牙齿和喉舌，
我再也不对光明示威，
只向黑暗狂吠！”

“请赐我温暖的衣食，
人间太冷。
否则，
我不会夹着尾巴做人！”

它这样说着，
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抚着它的头，
像是多年前我怀抱着女儿。

13、黑暗的影子

那游离于大地的黑暗
是谁的影子
它诚惶诚恐的脚步
惊扰了稻草人长长的叹息

如果黑暗可以大过黑暗
谁还会在黑暗里长睡不醒
所有的光明不会死心
像烛炬一样流泪到天亮

那个素衣粉面的稻草人
像一条忠诚的家犬
不时地对着黑暗狂吠
想要把这黑夜活吞

它上下翻腾，左右摇摆
以坚利的牙齿奋力噬咬
咬住的始终是自己长长的影子
它刚要喊疼
一股浓浓的血腥噎住了呼吸

14、月亮不孤独

在夜空，月亮特立独行
它孤单的身影落满人间
黑暗和光亮在眼前时隐时现
像一个人攥紧一寸衰老的光阴

太阳和月亮再也不会交集
因为人间的琐碎，它们
早已分道扬镳，成了陌路的兄弟
即使在黎明或者傍晚偶遇
冰凉的眼里再也擦不出一丝火花

孤独是一地斑驳的夜色
是巷间摇曳飘乎的灯光
月亮高高地迈步在天庭里
它把沧桑和暧昧逐一收拢

月亮并不孤独，它有星转斗移
有桂树盈枝，玉兔绕膝
吴刚献上美酒，嫦娥霓裳起舞
只是月色越明，人间越淡

15、天平微微抖了一下

开庭之余，我常会望着法徽发呆
金色的天平、华表、齿轮、麦穗
镶嵌在鲜红的底色上
一个精妙的组合搭配
在我眼前摇晃，发着耀眼夺目的光
我知道它的分量，它的象征大过
它本身，大过我裁判过的所有案件
我惊诧于发明创造者的艰辛和水平
一定会比写判决书、写诗还难
所以，我怀着虔诚之心
头上戴过，肩上扛过，胸前佩过
就连板正的衣扣上也是那个图案
但是，当我久久地凝视着它时
我发现那金色发出的眩光
令我眼痛，令我心慌
天平微微的抖了一下
我不知道是我的眼晕出现的幻影
还是内心过于空虚的颤栗痉挛
当我凝神屏气地再次端祥
我发现华表高高地立在空中
用无数双眼睛俯瞰着我
麦穗尖尖的芒刺狠狠地刺了一下
我的眼睛，我手忙脚乱
手伸进了转动的齿轮
严严实实地咬住了我的皮肉
我大汗淋漓，钻心的痛呵
却始终喊不出声音
这时，天平还是微微抖了一下

16、我的河流已干涸

那时，我大步流星走向辽阔的田野
我发现天空是那么高远
云彩，如此富有诗意——
雪白的霓裳徐徐飘向远方
像爱人在站台上向我挥手
黑云低过头顶的时候
天空就变暗了，我在高处
雨水滴过我的眉捎，缓缓地下滑
我的额头是光亮的
没有沟壑的田野里存不下雨水
我试着，用一条澎湃汹涌的河流
与雨水交汇

而今，我的河流干涸了
雨水却时不时漫过我的头顶
但它总在湿润我的枯发
偶尔滑下的
都流进了我额头的皱纹里
沉淀了岁月的淤泥
剥蚀着我再也无法澎湃的沟渠
我的河流是黑色的——
黑色的天空，黑色的灯光
黑色的羽绒服，黑色的思想
唯一白色的，是愈来愈多的白发
唯一绿色的，是河岸上压在石缝
中的一株小草
但是，我扒开乱石和尚未开化的泥土
却无法找出那星点绿色

那堆放的乱石多像我散慢的骨头
骨质疏松、钙化，艰难地支撑着人间
守望着我干涸的河床
抱紧一块块冰凉的石头
将触角深深扎进泥土里
做着一个又一个春天的梦
噢！原来，那绿色是在梦里遇到的
春天还早着呢
大雪还未来到我的故乡
我只是看到一个影子里的白发
在冬风里游荡

17、收割

我收割一棵麦穗
一棵玉米，或者
一声沉重的叹息

它们都是我过冬的粮食
快意情仇。此刻
天空中飘来一朵云
像极了我春天里的梦

我梦见天外的梵音
萦绕在天际
我梦见绚丽的花
开在故乡的田垅

我还梦见
大把大把的光阴
被我偷偷地收割

18、大雪封山的时候

冬，正行走在路上
它目空一切的眼神
常令我不寒而栗

但，我无法拒绝冬天
就像我无法拒绝空气
阳光，和一江春水

冬天会冰冻时空
穿越四季，或许
会孕育一颗生命的种子

我的亲人们
赶在大雪封山之前
赶紧收割吧
并储藏好过冬的粮食

大雪封山的时候
我们将无路可走

19、傍晚

是深秋的记忆
还是你感觉累了
傍晚，渐渐老去的时光
在一片昏沉的暮霭中
拉出一道风

这薄凉的秋意
锯短了白日的喧嚣
却将这喧嚣的杂念
引入歧途——
日光渐远，黑夜的
呼吸时隐时现

十字路口开始紧张
南来北往的各奔西东
每个人循着一抺亮色
拼命地往黑暗里钻
黑夜张开精心布下的网
开始收罗所有的尘念

泰山也是我心目中的神山。
拜读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