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周伟文 于 2019-1-2 16:36 编辑
丧父之时,一个男人真正成熟的季节也就来临了,他身后的“靠山”没有了,他可倚靠的,只有一块墓碑。在这存在和虚无的分界地,正是适合诗的到场。对于诗人来说,父亲与其说是一种伦理性的存在,还不如说是一种精神性的存在,但凡如此,诗人总禁不住寻流溯源,大放悲声,语言正是悲伤适当的出口。纵观当下悼亡诗,诗人们在将悲声付诸语言之时,很少有人透彻地认识,哀悼,正是一种忘却自我的情感。自我的表达恰恰稀释了悲痛,对于悼亡人,是一种释放,对于诗,却是一种损失——损失了诗的饱和度。诗人周伟文《另一个世界的父亲也有春天》是个例外。对他来说,父亲,是历史性的消失了,他是多么“冷静”、多么“忘我”地将父亲视域性的存在,再一次复活在语言里,唯其冷静,更见悲痛,如此忘我,方显至情。尤其重要的是,诗将父亲和与父亲关联的事物一并呈现出来,和父亲关联的时代,也就带有了活生生的气息,而不再是将来历史教科书里的语言符号。 周伟文的悼父诗以口语写成,简约,干净,是长歌当哭、痛定思痛后的哀伤讲述或对话,语调得体,风格质朴,越是收敛,越显示了诗的力量。
——草树
蘑菇
那时 我看到的蘑菇 长在一棵树上 像爬在父亲肩头 撒欢的孩子
此去经年 树经风沥雨 慢慢衰老 直到枯死
如今 我看到的蘑菇 长在树蔸边 好像是跪在枯树前 久久不肯起来
2014-1-26
隔墙有耳
紧靠父母卧房,是一棵古树 长出很多木耳,像隔墙之耳 偷听父母的悄悄话 啪啪啪的声音,父亲响亮的鼾声 偶尔也听到 父亲因为劳累,伤痛 而发出一两声“哎哟”
慢慢地,没有了暧昧的声音 只听到父亲一阵又一阵咳嗽 越来越痛苦的呻吟 那个寒冷的冬天 母亲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仿佛是休止符 此后,树上所有的耳朵 无论怎么凝神静听 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2018-6-19
我听到泪水落地的声音
堂屋阴暗,潮湿,蜘蛛网密布 老鼠旁若无人地 在神龛上窜来窜去 站在厅堂中 有一万吨黑 从我头顶泼下来
我点燃纸钱 跪在神龛下 头压得很低 给三年多未见的父亲 拜了三拜 燃烧的火光中 父亲消瘦的面容越来越清晰 仿佛从远方渐渐向我走来
多么安静啊 在堂屋里,我听见了自己 泪水落地的声音
2015-11-11
另一个世界的父亲也有春天
春天来了 父亲的坟地上 绽放一朵朵 淡雅的杜鹃花 好像是从墓穴 发出的一条条微信 告诉我 另一个世界的父亲 也有春天
2014-3-18
虫鸣
那些有名或无名的虫子 最喜欢在晚上鸣叫 它们白天要忙于觅食 好像劳累一天的父亲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才会将伤痛喊出来
2015-7-20
父亲的墓碑
一方小小的二维码 明月扫过,清风扫过
我只要扫一下 仅仅一下 就会扫出泪眼婆娑,那些 往昔历历在目 年轻的父亲,中年的父亲,苍老的父亲 都会一一扫出来
2015-8-10
父亲的遗产
孤独的土砖老屋半栋 (与叔父一家一半) 落泊的杂屋一栋 荒芜的责任田二亩八分 长满杂草的红薯地,菜地若干
犁铧,水车,锄头,箩筐 蓑衣,斗笠,汗巾,草帽 老花镜,破算盘,旱烟袋
牛脾气,倔性子 沉默寡言,好善乐施 稀疏的头,花白的发 佝偻的身姿 清瘦的影子
2014-5-27
手机卡
父亲带走了生前 唯一用过的旧手机 我没有报停 一直存着他的号码 父亲生日那天 我突然拨通了他的手机 话筒里传来 一个女人的声音 对不起,您拨的电话 暂时无法接通
2014-7-7
驼背的父亲
父亲的背 是什么时候驼的 我一直没有注意 很长时间以来 他劳作弯着腰 走路弯着腰 和人说话也低着头弯着腰
入殓那天 入殓师费了一番周折 才将父亲的背整平 躺在棺木里的父亲 终于挺直了腰板
2015-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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