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克,中国第三代实力派诗人和民间立场写作代表诗人,其城市诗歌写作开启了某种意义上的主体性。
30多年来,他的现代诗走在“另一条大道上,那里有广阔的情感和传统的支撑,诗人可以大踏步走在人群前面”。
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和台湾华品文创有限公司等出版《杨克的诗》《有关与无关》《我说出了风的形状》等11部中文诗集、4部散文随笔集和1本文集,日本思潮社、美国俄克拉赫马大学出版社、西班牙萨拉戈萨大学出版社等出版多种外语诗集,诗文收入《中国新文学大系》《中国新诗百年大典》等400种选本。
主编《中国新诗年鉴(1998-2017每个年度)》《﹤他们>10年诗歌选》《给孩子的100首新诗》等。
获英国“剑桥徐志摩诗歌奖“、罗马尼亚出版版权总公司“杰出诗人奖“,广东鲁迅文艺奖、首届双年十佳诗人奖等外国、中国大陆和台湾文学奖十多种。在深圳市美术馆等举办过诗书个展。
【中诗在线推荐语】杨克的诗歌具有明显的实证特色,即精神的流变书写和生存的空间实录,其所构成的抒情气息,饱含对现实的诗意洞穿,把朴素、锐利与柔软结合在一起,有着强烈的悲悯意味。内里展开的时间性探索和开阔的审美空间彰显出诗人对世界的大爱以及孜孜不倦的生命叩问,是美与力量的凝结。——马启代
01 人民
那些讨薪的民工。那些从大平煤窑里伸出的 148双残损的手掌。 卖血染上艾滋的李爱叶。 黄土高坡放羊的光棍。 沾着口水数钱的长舌妇。 发廊妹,不合法的性工作者。 跟城管打游击战的小贩。 需要桑拿的 小老板。
那些骑自行车的上班族。 无所事事的溜达者。 那些酒吧里的浪荡子。边喝茶 边逗鸟的老翁。 让人一头雾水的学者。 那臭烘烘的酒鬼、赌徒、挑夫 推销员、庄稼汉、教师、士兵 公子哥儿、乞丐、医生、秘书(以及小蜜) 单位里头的丑角或 配角。
从长安街到广州大道 这个冬天我从未遇到过“人民” 只看见无数卑微地说话的身体 每天坐在公共汽车上 互相取暖。 就像肮脏的零钱 使用的人,皱着眉头,把他们递给了,社会。 2004.
02 夏时制
火车提前开走 少女提前成熟 插在生日蛋糕上的蜡烛 提前吹灭 精心策划的谋杀案 白刀子提前进去 红刀子提前出来
只是孵房的小鸡拒绝出壳 只是入夜时分 月光不白
马路上晨跑的写实作家 在本来无车的时刻 被头班车撞死 理解了 黑色幽默和荒诞派 老地点老时间赴约会的小伙 从此遇上另一个女孩 躺在火葬场的死者 享年徒有虚名 莫名其妙被窃走一小时阳光空气 一个个目瞪口呆
时间是公正的么?
1989年
03 我在一颗石榴里看见了我的祖国
我在一颗石榴里看见我的祖国 硕大而饱满的天地之果 它怀抱着亲密无间的子民 裸露的肌肤护着水晶的心 亿万儿女手牵着手 在枝头上酸酸甜甜微笑 多汁的秋天啊是临盆的孕妇 我想记住十月的每一扇窗户
我抚摸石榴内部微黄色的果膜 就是在抚摸我新鲜的祖国 我看见相邻的一个个省份 向阳的东部靠着背阴的西部 我看见头戴花冠的高原女儿 每一个的脸蛋儿都红扑扑 穿石榴裙的姐妹啊亭亭玉立 石榴花的嘴唇凝红欲滴
我还看见石榴的一道裂口 那些餐风露宿的兄弟 我至亲至爱的好兄弟啊 他们土黄色的坚硬背脊 忍受着龟裂土地的艰辛 每一根青筋都代表他们的苦 我发现他们的手掌非常耐看 我发现手掌的沟壑是无声的叫喊
痛楚喊醒了大片的叶子 它们沿着春风的诱惑疯长 主干以及许多枝干接受了感召 枝干又分蘖纵横交错的枝条 枝条上神采飞扬的花团锦簇 那雨水泼不灭它们的火焰 一朵一朵呀既重又轻 花蕾的风铃摇醒了黎明
太阳这头金毛雄狮还没有老 它已跳上树枝开始了舞蹈 我伫立在辉煌的梦想里 凝视每一棵朝向天空的石榴树 如同一个公民谦卑地弯腰 掏出一颗拳拳的心 丰韵的身子挂着满树的微笑 2006.
04 新桃花源记
灼灼桃花 像一滴滴溅在树上的 爱情的血
少年鲜衣怒马,举步生风 辜负了夹岸的粉颜 枝头上环佩叮当,招摇十里春风 一朵红,黯淡了千山
仗剑天涯的翩翩公子 拱手一别,花开花谢孤寂千年 直至桨声咿呀 葛衣麻巾的武陵渔郎,摇醒 别有洞天的世外桃源 哪一抹笑靥,是转世的桃花 哪一步盛放的,是前世的羁绊
桃花劫桃花债,命犯桃花 涉水复涉水,逃逃逃,逃到烟之外 春风江路上,不觉到仙家 桃花髻桃花腮桃花眼 终于安心这不寻常的山水 桃花的精魂月白风清 漂洒遁世了无牵挂
而今武陵溪上,骤见你临水梳妆 桃花乱落如红雨 问津亭,豁然台 姑娘含羞,桃花也含羞 触碰了我内心的那一念 若是桃花了你不开 姹紫嫣红也是苍白
此时,南山依旧嵯峨在远天 东篱的菊花怡然自得 我写下的诗,就是夷望溪和厮罗溪 漂落的桃瓣 流到仙源陶氏族谱,第二卷第十六页 一回头桃之夭夭,灿若云霞 落英缤纷的此刻 记起我是五百年前负了小姐的书生 庄周的蝴蝶在梁山伯的身体醒来
2018
05 又见康桥
康河的风没将夕阳吹老, 河畔的金柳浸染半江月色, 我经韦斯特路向你问好, 好像孤星走上城堡。
今夜我代你回到英伦, 正如当年你代我离开。 两个天空争抢, 一袖子带不走的云彩。
头上这轮新月曾照过你 满河斑斓的星辉,你今何在? 翅膀扇动远岸的秋色 呢喃在水边的是两只天鹅。
谁的长篙搅动八月的沉默, 风中有人唤我杨克。 夜半秋虫不来, 徒留水草在叫志摩。
你拼命抓住稍纵即逝的虹, 以一颗水泡维系人心的凉薄。 四季更替是宇宙的法则, 草木枯荣始见生命的深刻。
悄悄地我从你的小路走过, 诗碑在上,我不能放歌。 你不必讶异,更无须说破, 捧起投影在波心的一片月色。 2018
06 天河城广场
在我的记忆里,“广场” 从来是政治集会的地方 露天的开阔地,万众狂欢 臃肿的集体,满眼标语和旗帜,口号着火 上演喜剧或悲剧,有时变成闹剧 夹在其中的一个人,是盲目的 就像一片叶子,在大风里 跟着整座森林喧哗,激动乃至颤抖
而溽热多雨的广州,经济植被疯长 这个曾经貌似庄严的词 所命名的只不过是一间挺大的商厦 多层建筑。九点六万平米 进入广场的都是些慵散平和的人 没大出息的人,像我一样 生活惬意或者囊中羞涩 但他(她)的到来不是被动的 渴望与欲念朝着具体的指向 他们眼睛盯着的全是实在的东西 哪怕挑选一枚发夹,也注意细节
那些匆忙抓住一件就掏钱的多是外地人 售货小姐生动亲切的笑容 暂时淹没了他们对交通堵塞的报怨 以及刚出火车站就被小偷光顾的牢骚 赶来参加时装演示的少女 衣着露脐 两条健美的长腿,更像鹭鸟 三三两两到这里散步 不知谁家的丈夫不小心撞上了玻璃
南方很少值得参观的皇家大院 我时不时陪外来的朋友在这走上半天 这儿听不到铿锵有力的演说 都在低声讲小话 结果两腿发沉,身子累得散了架 在二楼的天贸南方商场 一位女友送过我一件有金属扣子的青年装 毛料。挺括。比西装更高贵 假若脖子再加上一条围巾 就成了五四时候的革命青年 这是今天的广场 与过去和遥远北方的惟一联系
1998年11月26日
07 在东莞遇见一小块稻田
厂房的脚趾缝 矮脚稻 拼命抱住最后一些土
它的根锚 疲惫地张着
愤怒的手 想从泥水里 抠出鸟声和虫叫
从一片亮汪汪的阳光里 我看见禾叶 耸起的背脊
一株株稻穗在拔节 谷粒灌浆 在夏风中微微笑着 跟我交谈
顿时我从喧嚣浮躁的汪洋大海里 拧干自己 像一件白衬衣
昨天我怎么也没想到 在东莞 我竟然遇见一小块稻田 青黄的稻穗 一直晃在 欣喜和悲痛的瞬间 2001年5月
08 杨克的当下状态
在啤酒屋吃一份黑椒牛扒 然后“打的”,然后 走过花花绿绿的地摊。 在没有黑夜的南方 目睹金钱和不相识的女孩虚构爱情 他的内心有一半已经陈腐。
偶尔,从一堆叫做诗的冰雪聪明的文字 伸出头来 像一只蹲在垃圾上的苍蝇。 1994年
09 高秋
此时北方的长街宽阔而安静 四合院从容入梦 如此幸福的午夜 我听见头顶上有一张树叶在干燥中脆响 人很小 风很强劲 秋天的星空高起来了 路灯足以照彻一个人内心的角落
我独自沿着林荫道往前走 突然想抱抱路边的一棵大树 这些挺立天地间的高大灵魂 没有一根枝桠我想栖息 我只想更靠近这个世界 2009.9.18
10 北方田野
鸟儿的鸣叫消失于这片寂静
紫胀的高粱粒溢出母性之美 所有的玉米叶锋芒已钝 我的血脉 在我皮肤之外的南方流动 已经那样遥远 远处的林子,一只苹果落地 像露珠悄然无声
这才真正是我的家园 心平气和像冰层下的湖泊 浸在古井里纹丝不动的黄昏 浑然博大的沉默 深入我的骨髓 生命既成为又不成为这片风景 从此即使漂泊在另一水域 也像茧中的蚕儿一样安宁 秋天的语言诞生于这片寂静 1987年
11 高天厚土
江山是皇家的 河山才是我的祖国 一条绳索 勒进高原的脊背 那道深深的血印子 是我淤塞了的黄河
我是我自己的囚 囚在它 浑黄的波涛里 它那么黄 深过我的肤色 青铜 菊花 绢帛 五谷丰登的万顷秋浪 沧桑的黄土地 爬满皱纹的沟壑
看到黄河我就心惊 九曲十八弯 长久地冲刷 不断地沉积 壶口瀑布吐出几多浑浊的名字 越来越高的黄河 是警句 是箴言 就在我头上喧嚣流过 2012
12 逆光中的那一棵木棉
梦幻之树 黄昏在它的背后大面积沉落
逆光中它显得那样清晰
生命的躯干微妙波动
为谁明媚 银色的线条如此炫目
空气中辐射着绝不消失的洋溢的美
诉说生存的万丈光芒
此刻它是精神的灾难
在一种高贵气质的涵盖中
我们深深倾倒
成为匍匐的植物
谁的手在拧低太阳的灯芯 惟有它光焰上升
欲望的花朵 这个季节里看不见的花朵
被最后的激情吹向高处
我们的灵魂在它的枝叶上飞
当晦暗渐近 万物沉沦
心灵的风景中
黑色的剪影 意味着一切
1994年11月30日
13 风中的北京
风中的北京
骑自行车的人
四下惊飞的麻雀
发粘的空气很脏
陷在灰蒙蒙里的太阳
像一圈暗红的月亮
昨天 昨天还秋高气爽
翻飞的纸 形而上飞翔的纸
掠过头顶的塑料袋 鼓胀的塑料袋
使我看清了风的形状
树叶在响
灰头土脸的麻雀
吱吱喳喳回巢的麻雀
洒落一地京腔
风吹人低见车辆
骑自行车的我
像一支箭
紧绷在弓弦上
射进北京的风里
射入租的家门
两个敲门的警察
令我忆起少年屋檐下
我伸进鸟窝的两根手指
1999年11月24日
14 石油
一
结构现代文明的是液体的岩石
石头内部的冷焰
零度激情,绵长的黑色睡眠
保持在时间的深渊
水与火两种绝对不相容的元素
在事物的核心完美结合
蛰伏的黑马
永恒的午夜之血,停止呼吸的波浪
谁也无法涉过的光明河流
上下驰骋
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
二
石油的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
而是转换,从地狱到天堂
从一种形态变为另一种形态
火焰是尖锐的预言
瑰丽的梦境在死的光华中诞生
火中盛开的石油看不见花朵
二十世纪是最黑亮的果实
接连之声不绝,石油在混沌流淌
生死回环的石油气象万千
广大无边的气息
浸淫物的空间,甚至精神的空间
塑料器皿,凡士林,化纤织物
石油在一切感觉不到石油的地方汹涌
石油是新时代的马匹、柴、布、喷泉
金苹果,是黑暗的也是最灿烂的
今天石油的运动就是人的运动
石油写下的历史比墨更黑
三
就像水中的波痕,伤害是隐秘的
大自然在一滴石油里山穷水尽
灵魂陷落,油井解不了人心的渴意
游走奔腾的石油难以界定
在石油的逼视中
回光返照的绿色是最纯美的境地
一尘不染的月光,干净的美
在汽车的后视镜里无法挽留
1993年5月6日
15 德兰修女
这个走在人群中的人,行善的济世者 穿一袭蓝白相间的莎丽,以一个食钵 苦行一生朴素至简的圣徒 在加尔各答的早晨,停下来歇脚 “因为她感到气力正逐渐离她而去”
丧钟为谁而鸣?戴安娜挽歌盈耳 大合唱,休止在她安眠之外 光环笼罩名人的今天,圣者难免寂寞 为穷人服务意味着跟穷人一样平凡 荣誉只是意外收获,“我并不值得”
她视自己为上帝手中的一支铅笔 圣迹是她一步一步踩下的脚印 替悲苦无告的人做点点滴滴事情 欲望的时代,这另一种伟大 她就是光;真理;道路
奢华的国葬显然多余 向死的生命,一如裹尸布朴素 矮弱之躯,在干瘪的草席上老去 给麻风病人喂药,指头肿胀的洗衣妇 爱穷人中的穷人,真实地生活
眼睛往低处看,灵魂上升 天堂开启的大门口,她频频回首 这阿尔巴尼亚小姑娘 她再次听见离家的内心召唤 “回到地球上去吧,这里没有贫民窟” 1997年9月29日
16 朝阳的一面向着你
他站在烈日下
在一辆红色出租车旁
等你
他就像他的国家
假装
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
此刻是正午
连建筑物都没有阴影
你看见的只是他的外表
就像大约二十分钟后
被端上餐桌的那只螃蟹
有着坚硬的外壳
餐后赠送的果盘里
有一只西红柿
饱满 鲜亮
当你轻轻咬了一口
你才发现它内心是烂的
你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
他依然不动声色
就像刀叉下的那爿苹果
把朝阳的一面向着你
他和你重新走到阳光下分手
似乎 什么也没有改变
你知道 一切都早已改变
2001年8月20日
17 有关与无关
禽流感跟鸡鸭有关 甲流跟猪无关 非典跟果子狸关系依然暧昧 这不是医学问题 是能言之人使动物担替了罪名 窃书不为偷 薯条也不等于土豆 下跌都可以负增长名之 不会说话的动物 找不到律师为其辩诬
911与基地有关 真主党跟真主无关 如今阿富汗的爆炸闹不明白跟拉登有关无关 拉登就是一只果子狸 在岩洞树洞土穴中 与穿山甲 鼹鼠勾肩搭背 昼伏夜出 美国人要对付他也得变成野兽 有趣有趣 (美国的间谍卫星能拍摄大街上美女手腕上的分针 可为什么拍不到拉登的手表?)
伊拉克与大油田有关 萨达姆跟大杀伤武器无关 奥巴马的和平奖跟小布什有点沾亲带故 要不是小布什好战 奥巴马哪来的谈和良机? 靠着卖火药先富起来的欧洲 发奖给东征西伐的美国,好玩好玩 增兵是为了和平 反恐是为了休战
前几天两个在长途大巴上咳嗽的民工 正是差点被《时代周刊》评为年度人物的中国工人 他们被全车乘客投票表决丢进冰天雪地里 在这个国家 很多人装出跟民主无关 可有时他们不得不偷偷使用这个法宝 来对付那些比他们更弱小无助的人 2009.12.24.
18 热爱
打开钢琴,一排洁白的牙齿闪亮
音乐开口说话
打开钢琴
我看见十个小矮人骑一匹斑马奔跑
缕缕浓云在大海的银浪上翻滚
一条条黑皮鞭下羊羔咩咩地叫
雪地里一只只乌鸫眨动眼睛
摇摇晃晃的企鹅,一分为二
胸和背泾渭分明
生命是一个整体
打开钢琴
曹植来回踱着七步
黑夜与白昼,一寸一寸转换
1994年2月24日
19 信札 一
“隔着遥远的时空,你的声音就来了” 一只左手按在纸上,扎心的穿透力 瞬间面对许多无法记忆的东西 诸如语气、语调、有机无机的停顿 甚至你心里杂音的强弱 “不可救药的气息,还有体味” 刹那的疼痛,躲在格子里写字的人 不小心就会被字走漏了风声
把手放在你曾写过的字上 铺天盖地而来的感觉,几乎要把人击倒 那字太有劲力,杀伤力很强 “手抚在上面会获取能量” 以至我仿佛起落有致地抚一张脸或什么别的 最过瘾的还是去嗅,能品到阳光 “东方人皮肤的变化,有一种动人的魅力”
该死的蚊子咬了我的脚心 “这不等于舔了人家灵魂一样难受吗?” 我不经意把一朵菊花吞了进去 那么细软柔滑让人“非”想“飞”想 时不时冒出的念头如同喝污水 渴了,喝了,真痛快啊可泥浆塞了喉 更渴,再喝,生命被涩在头身之间 进入地狱的那一瞬,绝望涌来如同最初的爱情 谁也不能真正承受幸福的“打击” “如果幸福时死去是多么奢侈”
二
南方是一个空虚的巢 我是屋檐下孤零零的鸟儿,超脱、冷漠 多重人格,翅膀用来拥抱不是飞翔 外面有风,间或有雨 小商小贩打情骂俏,有女人在小蜗居中盛开 美丽小女人丈夫归来时给换了户主 尼采已死,嗅一下,腥! 高更说他所要确立的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权利
分裂一羽给我吧,我在变俗却没人管我 读书?写作?鸡零狗碎地度日 如同湖底的淤泥,觉得自己在一寸一寸地死 “但这样的夜晚不写字能一个人呆着吗?”
许多人不如一只鸟儿 人,真不知是什么鸟
“别听我扯淡!我好像很有情绪” ——无端端地有什么情绪啊?
三
但我读到你第一封信的时候 你的话教会了我灵魂去飞
如果没有你的字为证 鬼知道你是谁,鬼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不认识你却又熟悉你,我无法验证你的存在 我怀疑你写来的字说不准来自中世纪以前 记忆的袭击有一种恍惚感 人最柔弱时最易回到童年 拉上小水帘,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笔一画,流着口水,抹着鼻涕,认认真真 时光倒转,如蚕蛹幻化 你有两条粗而长的辫子,眼睛很奇怪地看人 而我是你的邻居,“我叫你哥哥” 你总是以为只有你才能这样称呼我 腰中的蛐蛐鸣出个夏天 有藤蔓牵牵连连,绕啊绕啊绕
你使我感到纯洁,纯真 虽然我再也回不去了
凄楚之感糅合些莫名其妙的欲望降临 抽一支烟,再想象一个色香味俱全的女人 在苏小小墓前千百年前也为某地名妓 遭遇激情,然后伴君拔剑平天下 捏着裙子冒充淑女,留一风流说法 这样的人对我来说永远神秘,但很安全 却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杀伤力
呀,呀,或许这两种虚构都不对劲 可要男人停止幻想比不让一个女人照镜子还要难受
四
也许一开始我的身子就被你的笔迹捆住了 柔韧的不是语言,而是缠绕本身
我不明白谁是圣言的倾听者,谁在不可言说地言说 在黎明的鸟鸣中,我听见了心跳
通过一朵花蕾我看见你的局部 在梦里你是真实的形体,醒来只有虚无
我不再因为音乐的旋律而感动、诗的节奏而感动 我只为“能指”感动,为你的嘴唇而手心湿润
燃烧。飞升。有云彩落下,被天使“劫持” 整整一个夏天我飞扬灿烂在你的明媚里
只是我一直无法肯定这是经历过的事件还是愿望的幻象
五
垃圾。 我的周围。你的周围 ——“于是你也是”。“于是我也是” 我们被污染。我们接受。而且要说挺好,快活
我们
隔着漫天遍野的客观 忙碌,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 无根本无居所。现代人的状态。人类的状态
是一只蚂蚁,总搬家,可从未见过有家 额头有粒米,不知从哪儿衔来
“我怀疑我只是在梦游”
而如今,你,唤醒了我,让我觉得活着 我——当下的,此时此刻的—— 如同吐了一天墨的乌贼 用清水冲刷干涸的肚皮,然后臃臃胀胀地伸展开来 最长的触角伸到你的胸前,吸附你
我觉得我应该在别的地方 我觉得我已经在别的地方
诗性的手指将你的我的“我”从日常生活中剥离 灵与肉如此相谐地充满活力 被一团无形无状无罪恶无廉耻的黏稠气体所包裹 大气吸附着大气。一片蓝色,一片黄色
一种感情的流,如拔牙之后的痛,隐隐地……
从此我们看不起快乐
六
只是我一直无法肯定这是经历过的事件还是愿望的幻象
1995年7月24日
【温馨提示】本栏目打造诗人的代表作,沿用古诗19首的传统,但“新”是指语言的灵动与精神的自由,可以发古体诗,也可以发新诗!欢迎广大诗友发帖支持!
关注中诗在线,欢迎诗人们回家!
扫描关注,中诗在线微信公众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