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萌：雨过人间（组诗十首）


山中一日

在山中，我学会登高，伏身，低头
向花草和树木行礼，向飞鸟问好
也看一个人，怎样把草木背在肩上
我知道开合的峰峦不高，流水不长
却足以虚构一道彩虹，让我跌落人间

这是我今生遇到的石头，绕不出的水
它们从高处结伴而行，却互不相认
一出生，就比我命硬，多皱
它为什么过得那样苦，险峻，奇绝
生命中到处都是滑坡，或埋伏

隐居于冷幽处，并没有让山变宽阔
它蹲守着家门，只留下小径
通向溪水
松鼠和蝴蝶轻盈地跳过那些枝杈
却让我爬行的异常艰难

山上一直吸引着我，尤其是峡谷突现
潭水凿透石头，松柏倒悬
阳光和月光交替着穿过山峰
我知道这是山中的一天，但身影后
折射的，常常是另一种爬行

做一个山人，或者草，斧头和树木
时间会不会停下，遇见另一个我？
一个把一日活成一生的神仙
丢弃坏掉的斧柄，破碎的石子

迎面山风尖利而芳香，渐渐吹过
早已换洗的人间


雨过人间

一场暴雨来到人间，我听见它说
有雨，多好，这不是个坏天气
等候它的人，用了一年

它只用了一天
经过天空的星辰
来自于高处的云朵，并不高于人间

雨水总是向低处流去
却比人间更快
先于生命降临

但它迟于河流
通向田野的道路泥泞，艰难
让时间慢下来

人间也慢下来，如果够慢，就可以
淋雨，在如此热的盛夏之后
我们进入雨中

我们在雨水中，就是说我们还在
人间
为什么要奔跑？

像暴雨那样变慢，我们
像庄稼那样，在雨水中，在谷堆外
快点停下来，喝下

那些水
饮下，暴雨
回到早该湿露露的人间


旧歌谣

这个人活在我的附近。天亮时
他唱着一首旧歌谣，有时是吹出
像风一样轻飘，又有些无力

早晨的树枝也在歌唱
这时所有的歌唱都已经停止了
听着他，和树枝

他们合唱:活着就像一场闪电
松开手，他爱的人，本就无爱
在北方，或者更北的草原

他这样唱着，让他的歌更快些
和树枝一起摇曳
好像告诉我，他还活着，唱着

他的家在我附近
他活在，我的附近
像门前的树

该出发了，他唱着，朋友啊
他嗓音沙哑，有时说着
背上紫色的光芒

但我们从未交谈，像风那样陌生
他走过我的附近，头发被风吹乱
他笑着点头，并不停止歌唱

每一天，他就是这样唱着上路
走在路上，还像是在我附近
也许他并不这样认为


不眠夜

天使从未降临过人间，在不眠夜
我数次注视窗外，仰望星空
看不到彩虹，或天空的反常

神告诉我，神话不是他，他没有找到
生出翅膀的男孩，女孩
神只是一种会失踪的生命，在大地上
和我一样开花，结果，被秋风吹散

现在他醒着，不再饮水，向流星许愿
他进入我住过的村庄
和乌云相互追赶，碰撞
回避着群山

千里之外看到的黄沙和秃鹫，不是神
那是我遇见的人，因为活得太久而走远
离开村庄，重回天路
而不是天上
他们向青草学习舞蹈，而向草原学会退让

不眠夜，星辰重回家园
神和光芒都在途中，只剩下我
这失眠的人啊
天明之前，消失于露水
莹惑星缓慢地向西下沉，不再暗示什么


万物有声

万物皆有灵性，听得出日光里的悲声
奔波，飞翔或者暂停
不是因为它倦了，才能歌唱或说出
它有风一样的勇气
在人间接受了轮回

倾听之中，暴雨和酷热没有区别
和落花一样，这声音更重，砸向万物
但我未及躲闪
夏天来得多么及时，和歌唱一起
颠覆了人情，风月，小人物

我看到杂草被火烧掉，却萌出了新芽
万物有声，只是很少被人听到
晴空之下，歌唱之后，想要看到的纯净
和黄沙一样徐缓
和时光一样消失于偶然

但非虚构
我记得一个人谱写着颂词，嗓音沙哑
他想放空身体的河流，让梦前行
更多的人借助歌唱活下来
借助万物之声

像雷霆，一出声，就会结束它的悲歌
像箴言，再生，也不能逃脱
草灰的命运
被人间改变的万物，唯一逃离人间的
是声音

万物之声。我相信沉默不过是
灵魂在休息，身体在生长
天空垂向大地，那是
明亮之人倾听存在之物
和可能到来之物

闪电归于合唱，而更多的人
正在旅途


为什么秋风

秋天，是一个，让我们告别的，季节
我无法写出它，或者，为某人
忽略遇到的事物

我一直在草地的等待中，试着看
自己从树木上跳下来
要用多久

像枯叶集于岸边，火苗消失于燃烧
我所看到的
正如我带来的

一个人离开世界，和许多人来到世界
会有不同的秋风
我试着，看到它而不是携带的重物

我一直不能看清自己，在秋天
这是可能的，当我看到什么
都像是在风中

或者在树上，那一刻
阳光消失得十分缓慢
也没有，与生俱来的命运


衣钵

我没有传唱，那些好听的歌曲
当我的嗓子小声震动，如蜜蜂
快要消失于秋天
大地藏好体内的毒，救命的药

让树木间的灵魂归于宁静
花期结束，或者刚刚开始
离开者，累死于途中

他送给我信物。当我打开
那件衣服
它什么也没有，他没有说为什么
留下这一件，而非其他

我摸不到，它口袋里，藏过的尸体
蜜蜂，或者蚂蚁的搬运
在我默诵时穿过了金钵，花丛
和树叶

他的一小段经文，一生
他就守着，这些秘密


我想用一条宁静的河流

我想用一片树林代替他，我的父亲
我想，在同一个时间，和他一起
落下枯黄的叶子
或者在水中
淹没遇到的水
对所有的堤岸都低头

我们宁静地流下去
像冰一样融化
看不出，他是我的父亲
先于我来到岸边
长成了青草，以及石头
那打磨锋刃的浪花

但是我想用一条河流代替他，我的父亲
他拥抱过我，清洗过我
现在是时间


针灸学

有人写出了那部书，秋天早晨
他用针，提取体内的火，心中的泉
变暗的树林

他知道有风
埋伏在身体里，准备撕咬他
撕去他的书页

他的针，轻轻捻动
他用针书写
用针喂养变寒的气血

让风吹在雨之外，落叶之间
他的凋零更快
和所有的文字一样

他只能写下一次
写下阴与晴的循环
寒与热，更接近荒凉

他的身上也有小道，大风以及露水
星光一样的人影
在更亮的针尖上，活着


绣花针

我没有穿过绣有龙的衣服
哦，花草与鸟，也没有
走在路上，和你一样
如走兽在山林里，与针无关
沼泽和大海，不在我身上
没有一种花，蝴蝶或蝙蝠
绣在我衣服上

与那些为线引路的针一样
我一无所有，穿过衣服，刺穿过布
并且爱着，它上面的空白




作者简介:王萌，网名悟道空空。男，1972年5月生，河北沧州中捷农场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诗神杯校园诗特别奖获得者。参加过河北省第三届青年诗会。诗及诗论、小说等300余篇发表于《诗歌月刊》《诗刊》《诗选刊》 《知音》等报刊。现为微信公众号《诗观察》主编。王蒙文学院环渤海文化签约诗人。2018年1月出版诗集《风起渤海湾》（何香久作序）

来源: 【诗星11期】王萌：雨过人间（组诗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