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之歌》(十一首）

《心跳》

机动车驮着新墓碑
缓缓驶向坟地

马达“突、突、突”的声音
是我的心跳

在田野回响的“心跳”中
我开始计算
父母的生卒年轮

父亲若活着
今年119岁
是个长寿的矍铄老头

母亲如在世
今年是她本命年
一一96岁
但她走的太早
才48岁，就含泪而去了

机动车驶向墓地
我“突、突、突”的心跳
已经变成
我父母亲的
一一心跳

2019-3-31凌晨  青岛颐景园


《换碑》

沽河边墓地到了
我们拉来新碑
换下风雨侵蚀的旧碑

乡亲说一一
碑上金色的字
至少五十年不会风化

这一刻
我才觉得自己
已生活在晚年

我们来是为了慎终追远
是为了后人祭祀先人
使最后一把力气

告别墓地回头望
父母亲站在柏树下
一直目送我们的车子
上了高速公路

2019-3/30凌晨青岛颐景园


《娘在这里没有痛苦》

有父亲陪着
有黄土陪着
有沽河水日夜陪着
娘在这里没有痛苦

我无数次来到这里
在墓前久久坐着
娘，由我陪着
所有的苦难
都会变成她祝福的微笑

我带来怀念娘的诗集
《母亲的黑头发》*
这是真正的纸钱
和火焰一起
一页一页的献上

顿时
人间所有的悲恸
都化成飞舞的黑蝴蝶
覆盖了四月晴空


*母亲四十八岁仙逝时满头黑发。


2019-3-31凌晨青岛颐景园


《方向》

石碑很重
我们抬着时
却很轻
因为心的力量
已经远远大于双臂

但调整碑的朝向
却耗费了许多功

泥瓦匠用绳子拴着砖
眯着眼不停地指挥
往南，往北，往西，往东

我只知前后左右
不知东南西北
但当一声喊；“好了！”
我看见
我父母的名字
刚好对准了太阳的眼睛

《债》

收工时
泥瓦匠们齐跪在墓前
连磕仨头

我连忙说:“谢谢！谢谢"
那一刻
我又背上了一笔债
一笔感情的债
一辈子也难以还清


《在同辈分墓群前》


每次来到墓地
祭祀父母之后
我总会
在墓群中流连一会儿

碑上名字告诉我
这里沉睡着许多
与我同辈分的毛氏兄长

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
原来，这里有这么多
质朴的家人

这里有一个属于我的
不死的家


《屹立》

兄长纷纷倒下了
而我依然站着
替他们站着

滔滔沽河水叮嘱我
既然站着
就要像父母墓前
那两棵松柏一样
巍然屹立

2019-3-31凌晨青岛颐景园


《两尊墓碑》

现在
父母拥有两尊墓碑

一尊埋在大地
一尊矗立人间

黄土下的
将会变成历史化石

而新立的碑上
多了几个后人名字
作为一种繁衍见证
面向东方


《摔倒》

那天在墓地
差点摔倒

如真的摔倒了
也会倒在
众乡亲的怀里

《柏树的旗帜》

那年冬天
我在墓地迷了路

是姐姐种下柏树
像两面绿色旗帜
引领我
寒风中找到了
长眠的父母

这是整个墓地
唯有的两棵柏树
蓬蓬勃勃
酷暑为父母遮阳
隆冬为父母挡雪

我想
它们的根须
肯定与父母亲的血脉
连在了一起

还用顽强的绿色
告诉我一一
人，该怎样活着

《张师傅》

擅刻碑，懂电脑
知皇历，兼书法
还会泥瓦匠大工，小工
一个“全才农民”
潜伏在小小村落

他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把墓雕刻成一件艺术品

因此
我们成了朋友

因为墓碑而结下的情谊
肯定有大理石的
坚固与晶莹

2019-3-31青岛颐景园


《墓地之歌》


这里离大沽河很近
能听到河水奔腾的声音
离父亲诞生的黄戈庄很近
能看见村子上升的炊烟

细雨霏霏
细雨霏霏

已经能看见
前方有墓碑在闪光
有纸钱在燃烧
风，传来阵阵悲泣

细雨霏霏
细雨霏霏

这时
若能见到一个牧童
我会像唐人杜牧那样
走向前与他对话
并蘸着清明的雨絲
写下一曲墓地之歌

2019-3-31凌晨青岛颐景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