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构:历史现实的荒诞与精神自我的狂欢
——由诗人北野新作《我的北国》说开去
/温经天
------------------

1.视角多样性。
北野的诗歌十分注重描写的深度，总有新颖的视角，将表达的事物讲出立体可感且意味深长的程度。新颖的视角来自于对事物的深度认知，基本的平面和立体之外，更注重事物之间和事物与人的关联，甚至事物本身在时空里的自由伸缩，这样视角多样，视野开阔，无论是聚焦，还是侧写，总带给读者不一样的既视感。通过强烈清晰的既视感产生物我之间的「通灵与拟人化」，增强文本的立意深度，读来就自然的多，诗的回味层次就多。举例——《果园》中"茸毛的阴影"阳光的涟漪"世界那么深"清霜和腐烂击中的回音"等。

2.对旧物的重构。
北野的燕山以及塞北家乡的题材创作中，一向重视对具有历史感的场景或遗迹(这里简称为"旧物")进行多种新的建构。捕捉旧物的特征，并在特征之外结合现实生活的突入，画面因此呈现出一种潜在的「审美冲突」。而这样的冲突不是平白无故的再现，而是为诗人更深的认知所服务的。物体在场景里的新旧混杂，会给视觉和听觉带来崭新的感应，诗人借势引出自我的认知，场景里的物体们变成了历史维度与生存空间糅合的喻体，诗人由此可以抒怀，命名，重新指认，最终目的是挖掘心灵本体的知觉和逾越。知觉是面对事物内部的高阶体验，逾越是面向现实之上的意识提纯。因此他所有的建构其实都是一种积极意义之上的重构。举例——《武烈河》:游艇与官船，捞苔藓与龙旗，夜钓的渔夫如兴奋的太监，演皇帝的人是阴阳脸的青年。

3.对语言的改造。
「系统语言」
首先，北野的诗歌语言一定是服从于题材的属性，历史，社会，自然，人物，不同的题材对象需要不同的言语体系去营造其形象，寓意，和意识容积。比如写老房子的温馨与破旧，他会用到苦难时代的公共语言，用到山村野岭的自然语言。这样做的效果是双重的，除了服务细节，使其逼真再现，还可以带领读者深入时代背景和时代背景里的人的局限性或生动不可再复制性，从而达到对旧物旧人旧情感的挽留与感激。让他的家园与乡土题材真正成为有着切肤之痛的心灵挽歌。
「对立并置」
北野的语言第二个特点是对立属性的词语同置。即大在小里，明在暗里，动在静里。如诗歌《草原》:废墟在新生里，枯骨在流水里，雪崩在身体里，宝石一样的黑暗——总之，北野力求让现实在历史感里流淌，让经验在对比感中醒目，让命运在个体心脑的动荡里模拟。每一个想象单元的构建，都充满了跌宕、奔涌、动魂魄的感受，这样的语言构建所生成的内部张力必然助推着诗歌整体的叙事或抒情的调性，不可能不打动读者，进而丰富读者美好的阅读体验。让人读着有嚼劲，有记忆点，过瘾。
「明快直率」
这其实也是北野本人的性格。直抒胸臆是好的。诗贵曲，直的是情怀，曲的是表现力。想到说出，却不单薄，反而有味道，有颤音，有回响，这就是他的语言。我们能够在很多诗歌里见到，因此他的赤胆与热肠，雄心与郁肝，被读者所认识，能量传递快，亲和力强。
「谣曲创新」
也就是北野诗歌独有的音乐性。这个特点在他的诗集《读唇术》里展现的很多，比如那首开篇诗《百鸟咸集》百种鸟禽一一指代拟人品性与人间地位，自由体的对仗和铺陈、押韵等手法，令人得到知性和音乐性的双重享受，像极了民乐《百鸟朝凤》的通俗文字版。关于这个特点，这类作品实例很多，可以单独详述，故另文再展开。

4.诗性想象力。
一个真正的赤子，一个有心人，有情人，有大情怀和大感应的诗人，他企图通过诗性想象将历史的痕迹与现实的荒诞有效拼接以求对叙述主体进行重新指认|重新还原。尤其在他的燕山系列诗歌，和他的自然主题诗歌里，充满了这样的力量。这种再指认和再还原是一种文化层面的建设，是具有文化深度和艺术自觉性的。
在北野这里，诗性想象通过三种「核心技能」展现。一是分身术，对应不可追的事物进行想象(主要体现在诗集《分身术》《燕山上》里)。二是读唇术，对应现实或精神层面的人物进行虚构(可参看诗集《读唇术》里众多内容)。三是出窍术，对应万事万物尤其是自我虚拟的剧情进行编剧，让所有有机体和无机物都张开口说话，替良知和本心说出情感的秘密和祈祷的磁极。(此技能主要针对他的诗剧)。

5.神游与附体。
我一直惊叹于北野在诗歌中充沛十足的豪情驰骋与壮志雄心。他在诗中不在乎生死，不在意成败，只关注激荡的情怀对旧物的唤醒作用，只情愿瞬息的穿越抵达，用浪漫的神游与奇异的附体去赞美逝去的荣耀，去指正历史的痛疾，去体悟岁月的无情。举例——《武烈河》写"魁星楼"的鹅冠道士、举人、驿马等内容；《草原》"我原本骑着马"之后到结尾的内容；《过长城》里向南向北中间三条路的历史宿命的诗性归纳。由此可见——
分身术就是他诗歌的秘诀之一
他动用分身，主动进入诗歌对象的内部，让旧物得以复活，使自我对旧物的理解或言抱负得以实现，主动介入三维时空里的臆想氛围，还原历史或时光深处的光亮让诗歌主题得到极大的彰显。这就不单单是诗歌的呈现了，更是诗歌的「施魅再现」。对于北野而言，「呈现」并不算现代诗至高的境界。因为他的大热情和大想象，驱使他每每驾驭诗歌之马，尽情神游，不惜附体，为热爱的人与事物歌唱。

6.荒谬化处理凸出严肃立意。
而在他对时光与年华题材，及家园与乡土题材中，他多用现实的印象和现实的荒谬进行对比反差式的书写，虚构在这里已太多余，想象更是没有根基。最痛的，和最甜的，关联在一起，那就是苦乐年华无法转述的人生滋味；最苦的，和最荒诞的，并置在一起，映射的就是人性的困惑及社会层面的反思。荒谬化的处理在美学和哲学上都有独特的价值。艺术史上，美的艺术元素流变是渐进式发展的，从宗教的、国家的、宏大叙事的美，让渡到商业的、心理的、个体的自由之美。而丑的艺术元素流变始终像阴影或寄生物一样，根植于美的流变历史中。丑不是恶，丑是残缺，是怪异，是不协调，是残缺怪异与不协调的极端化的张扬。丑需要异域的、跨界的、变异的、宣泄的因子们去构成它的诡异与荒诞。这和一个诗人的心理生发机制有关。诗的解析和梦的解析一样，需要研究人的潜意识。这个潜意识就包括了习惯笔法、理性觉察和审美向度等。
在北野自述身世和乡土题材的大量作品里，各种历史现实里的不完美事物、动物、人物等层出不穷，其目的正是以现实的残缺、病患、疯癫、麻木等去力证塞北往昔的破旧之美，少年北野的心灵之殇，以及对乡土北国的爱恨交加之念——这样的严肃立意。荒诞自有荒诞的道理和景观。丑与美一样可以抵达诗心的质朴。

7.诗歌说理的方式。
北野的诗性思维与诗性逻辑能力强悍，但多用在诗剧和思想随笔中，快意有力。他显然了解在诗歌中理性的「硬」并不适宜呈现或引领读者从容的进入诗歌场，因为诗需要的是流动和升腾，是「柔」，不能有大块的石头阻挡在阅读的半路。他寓情于物，寓言于事，寓心于境，寓道于器。他善于用歌谣、新俚语、老故事、场景化戏剧等方式与自我心声有效融合，去烘托他的诗歌主题和立意，因此读者的阅读感就顺畅，就能够深切地体味到他诗歌语言普遍存在的活泼鲜辣和自由无边的特质。

8.重构的意义。
我在北野的诗歌作品中，很少看到彻底的后现代解构手法，却读到很多本真的、天然的大声朗唱与挥洒自如的写意之舞。他醉恋燕山的精灵，苦寻燕山的元神，只为回应北国对他的身心磨砺。所以他更多用建构的方式去修补历史现实的破败，迎来想象，送走过往。重构，——将自我的旁观与置身双重入诗，将美与丑的颂扬与揭示二元对立，将自我分身出作者和诗中人两种身份，用呈现与再现共同作用于文本，达到魂魄的抵达与神采的焕新。他的诗歌以自我的精神狂欢，描摹出人文意义之上的木兰围场，重塑了战国气节的燕山与北国，也记述着现实底层的平民苦乐。重构的意义就在于此。似乎什么也没有多说，但其实什么都已说出。

9.文本的价值。
在诗歌界，饮茶的人越来越多，饮酒的人日益稀少。我是说，讲究恬淡优雅固然是好，能够热烈浓郁也实属不易。写诗有静的笔法，静中生境。写诗也该有动的笔法，慷慨悲歌。前者只需田园雅韵，禅定清心，多数人都会达成这样的境界，哪怕生命某时某刻的偶尔。而后者则不然，需要视野的开阔，意志的坚韧，热血的飞扬，骨殖的忠烈——需要行走、奔驰和飞扬，始终在路上、在天空，修葺并且守望。语言，气息，节奏；景物，细节，场域；虚构，现实，想象——这些一点一滴的凝聚与孕育所重构的歌与泣打造出了「瑰丽酣畅、雄劲慷慨」的北野诗歌气象。我武断地以为，这样的诗歌气象大概只有身在北国、长在北国的诗人才有机会达成吧。

10.结束语
一个重视阅读快感、文辞通俗易懂、旨意高远深沉的诗人所书写的诗歌，一定是带有普世流传价值的作品。北野的诗就是北野的歌。

温经天  漫笔
2019-5-6/7
(本文约3100字)


--------------------------------------------



诗人简介

北野，当代诗人，河北围场人。满族。祖籍山东。在《人民文学》《诗刊》《十月》《民族文学》《中国作家》《青年文学》《诗歌报》《散文》《北京文学》《飞天》《草原》《清明》等发表诗歌、散文、随笔、评论等作品。著有诗集《普通的幸福》《分身术》《身体史》《读唇术》《燕山上》《我的北国》《上兰笔记》《在河以北：燕赵七子诗选》《八骏马》等。获“孙犁文学奖”“中国当代诗歌奖”“河北诗人奖”“延安文学奖”“天马文学奖”等。作品被译为蒙古、朝鲜、哈萨克、英、俄等文字。现居承德。

评者简介

温经天，1978年生于河北围场。著有诗集两部。现居北京/保定。

不错！

胸中丘壑深广，笔下层峦叠嶂

江渔 发表于 2019-5-9 08:37
胸中丘壑深广，笔下层峦叠嶂

谢谢来读

佳作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