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万里
华万里,重庆人,中国作协会员,参加《诗刊》首届“青春回眸"诗会,诗作曾获四川省一、二届文学奖、重庆文学奖、《星星》年度诗人奖、首届何其芳诗歌奖等奖项,出版诗集《轻轻惊叫》、《别碰我的狂澜》、《石榴马》、《花雀》等多部。
我们才像真正的爱情(组诗)
三月之夜
你为我准备了三月的姿式 我在一把大理石椅上 反复爱你
这个夜晚以白色为主
因为你的肌肤 你的牙齿 浅蓝色窗帘上静美的百合
这里也有蝴蝶和落花的平衡 还有几何形体里带灯涌动的鱼群
我自然骑在椅上毫不产生歧义
如同银子中手和腿的交叉 水流过一把竖琴
情感正在分桠 我加入斜线
一个音符的臀部是那么的饱满
我不可以呆在这里 我只能动在这里
精妙的时针 刚好移动到椅子的梦隙
一根肋骨 镶满了旷世的花朵 小小的风在那里悠久地吹着
我比故事准确
你像杏树,或者杏树的枝条 更像杏子 涂满细腻的贝粉
呼吸的扇面散开 体验瞬间潮红
我和着焦糖味回顾绣有乳纹的衣袍
一些浅红深蓝的喘息 替椅子上彩
三月之夜你没有怀疑和破坏俯仰 你用椅子做成圣殿
当我站起来时 光明和黑暗在躯体的左右已可划分
你仍坐在那里手捻花枝
鸟雀 叫了起来
谁还在默默发神
读一本小说
我在一本书中停留 我在第16页 爱上一位女人
多么玲珑的盯视
带着娇小的夜 肉色的问题
我是一只花雀 在词语间 啄食到樱桃……
在32页,我爱上的女人 像那些段落 更加丰满
努力做梦,努力翻卷
我不知道,我还要读什么 为好
在64页,我爱上的女人 突然老了
雨水极小
在128页,我仍被 老了的女人 和小说、爱着
时好时坏的天气
书页竟是如此的薄 爱情竟是如此的快
我只在叹息中停顿了片刻 事物就变了颜色
也许,一本小说,就这样 猝然读完 就这样,留在我骨头里走
留在我血液里继续搬动句子
被指间的波涛磨损 被皱纹的秋风 弄黄
没有尖叫 没有忠告,一本书,一个人 多像爱情,平静地 摆放在那里
直到白发透出封面
一个爱字 死死抓住星辰和马匹
挽歌的金边和回响 经久不绝
回忆金刀峡
那是在春天以北,一个藏有金刀的峡谷
风从岩石的内部吹来 我从另一个时代找回一口钟,我从 另一种铸铁,听到我 最初的回声
这是幽深的苍翠 涧水雷鸣
闪电般的鸟群,抬着一座大海吹奏 古老的林木 已不同于婴孩,最低的山前 是我最高的悲痛
在琥珀怀孕的雨滴,悄悄落下
有什么在栈道上走动 转折的时候 总会碰到一些回身的东西
像吹散墨水中的乌云,我向上仰的脸上 天空如同峡谷 我向上仰的眼眯成一条缝,鹰在缝中 天在缝中,泪 在缝中
那绝不是破碎的玻璃
梦在把梦 唤醒
我听到的是重峦叠嶂的问题和回响 我失落了金刀,所以 不能 在词语中披荆斩棘
春天在往南移动,独游的人 要有相当的深度
我们必须这样
我们必须是这样 而不是那样
我们肯定比肉欲高贵 比困难漂亮
当鸢尾的香气没过半腰
我们肯定赤裸 炫耀着各自的光
在一首情诗中 在许多鱼的眼色或卵里
用我的右手小心地把爱情卡量
我们肯定学会了在狂涛间生活 让郁闷粉碎
把吻当成花朵 烫在梦的琥珀
把嫩茎对着孔雀摇曳
我们在床上 从不分割天堂
我们携有灵魂的细软 情感的金边
肯定肚脐已附满神话
乳房暗藏花汁 欢愉产生弥天的神药
腿间一阵轻雷
我们肯定在过程中重建 在细节中完美
短短一夜 我们继续先辈们干了几千年的事情
醒来时,窗外肯定有霞光射来 有鸟在欢叫
我们必须是这样 而不是那样
我们确确实实还抱在一起颤栗
新生
昨夜,谁又在春水中放进一尾红鱼
我仍藏在鸟鸦的信里 我仍同文字一般的黑
不懈的唇,在星光的缝隙抖动不止 你在梦的边缘 相逢了从鸟声里取水而回的伴侣
桃花开不败一个人的胸怀 你在为痛苦添锦
记忆的斜坡站稳了下滑的蝴蝶
一匹马在河岸摇曳音乐之鬃 蛙声同青草一个颜色
我在蚌中想象你的睡姿 在一个县份 把你拉出犹豫的中心
就如梅溪河弯弯曲曲地流到这里
春天已经很深 我们不能再浅
坐在山谷中的一对杯子 肯定比百合花亮些
面对白布上的月色我摸准了爱的光辉
感谢你的春水 感谢你的红鱼,它们让我 脱去指上的铁锈,走出合围的山影
星子从树顶吹落下来
我们的笑声像银子受孕 像爱情的妆奁翻动
或者,水晶的手在被子中叮当作响……
独自面对梦的睫毛
在你的额间一朵子午莲悄悄开放到天亮 我注定为你倾斜 为你难眠
我看好了你优美的缝隙,凹处的花香
七颗星在旋转,爱情很亮 爱情很大 我只是爱情的阴影,爱情的小,小到针尖
我颤抖,因为床不平静 鲜花和刺丛 一齐在颠覆
我只好起身,把自己像琴一样整理
夜选中了我 我就应是夜的主人
在莲瓣的边缘该有一些细小的叩问 正如我喃喃地 面对你梦的睫毛
银河里有我洗手的反光……
我们才像真正的爱情
我要赠你一些诗句,一些花露 我要带着你 顺江而下,投奔巫山
我要陪你在鸽子花中做爱
我要让楚王妒嫉、恼怒,吃不下饭 我要十二峰 把我们紧紧围住,只留 一根线的空隙让太阳看见我们的肤色
我要采松针缀衣,采百合花作为口唇 让我们对吻 我要让21世纪的某一天记住我们
我要你琥珀的双手奉献樱桃
我要在你的内心小宿一夜 “我要你每分钟都嫁给我”,面对繁星 我怎能回到石头里枯坐
我要用最美的山谷隐蔽我们的盛典 我要让石榴提前到来 在三月,为我们频频炸裂
我要你微笑着仿佛新的神女
山都颤栗了,水为什么还不平静 我执着你的手 我们才像真正的爱情
在樱花中睡去并醒来
我向樱花走去,那些嫩肩,那些细红 那些蓓蕾含蓄的良宵
大朵大朵的樱花,并不胖过我从前的爱人 你所有的花瓣,透红的衣裙,翠绿的雨滴 惊人的相似
而脸庞提前到来,孤独悄然走开
这是三月的晚上,樱花想叫 夜空如湛蓝的床单 我额上鸟的眉骨暗藏火焰
像多年前的新娘被彩虹打动,像第一夜 给我足够雨水的人 像母语中 花粉沉淀的胎
镜子没有说话,我的玻璃哑然
惟独樱花燃烧 惟独樱花不留下灰烬 当一觉醒来,樱花已成为早晨的故事
你把我反复打量 我确实 已把这个夜晚珍藏
花开得轻轻惊叫
致神女峰
我从四月的侧面接近你
你是一万个梦的总和 一万个梦的云雨
我愿温暖你全身的石头,品尝你 千年的沉默 撕碎闪电的咒语
发现从上升的云朵开始
在你的面前,痛苦很低 从未有过的床 铺天盖地而来
我把传说抱紧
飞来飞去的鸟等同于诱惑的蛇 花茎在缝隙 打开一个性感的字
鸽子花不会让人老去,而女贞子 是玉的死亡难以完成
你拦住了过往的峡谷和唇齿 用月亮的大乳房 照亮我黑如乌鸦的伤痛
简洁了我 清爽了我
故事的骨头比时间透明
我不再捧着霞光啼哭 我成为乐园 所有的女人,因你,而可爱
我两手的湿,我终于找回了自己 比原先的我要瘦 比赴火的蛾更多情
从此,痛苦不再那么显眼 幸福不再那么逼人
爱情怎能再矮下去
一座山峰,因了我,更应该 以神女命名
空中的蜻蜓
你们在空中翻滚
一只 陷入另一只的欢喜
追逐后的喘息,酷爱,蜜刺 闪电般 铆在一起
夏天,充满薄荷味道 交流刺和液体
这是草莓色的蜻蜓从玛瑙里诞生
动作晴朗 梦幻透明
但绝对不是天堂和地狱的交尾
没有叫喊 只有仪式
省略了愤怒的花纹 保留着颤抖的穴位
你们改变了风和弯曲的恨
最好的重叠 最累的呼吸
有人在赞美蜻蜓像精致无比的玻璃
我分不清你们碧玉的眼内 对称的昼夜
对抗,妥协 和定神于沉醉的一刻
擦不去 交媾的弧线
水面留下你们做爱的倒影
我的血液,樱桃的精髓 是否有几滴 合在你们的痒里
两行触电的字句
裹着的春光,一旦打开 卵子里会飞出新鲜的儿子
爱情中 从此少了孤独的豁口
我用花汁涂抹高度 我低于你们
要是这样多美妙
要是“我能扔掉 这张人类的脸该多好”
交欢的词,公开的,白色浆汁的 我为什么拥有这么的少
蜻蜓,蜻蜓 天空还在翻滚
你们何时教给我宁静
夜晚:病与诗歌
她有许多看不出接缝的诗 锦一样的句子
夜开始后退
灯还是别人的灯,我的天堂和雨水 正在经过她
词语的樱桃 在她前胸颤栗
雀声冷艳,我按住月光的手指 漏出 最好的清辉
她说,她有一个字眼很深
我能理解 我把她当作一首诗 重新看了一遍
我不能改造她,我只能修正她 或者装饰她
像她的病,宫殿虽然空了 痛,会形成 另一钟美丽
血管中的乐队,精神里的马帮 是什么在领着爱情走路
五节诗歌有四节干净 还有一节 像她的纯洁
夜色难以把我和她弄脏
她站在生活上 一只不眠的孔雀
一阵血移动 玫瑰准备红了
整首诗接近康复
病是病好后的花园,那种灵魂的香气 直透鼻端
灯,新得再次亮了起来 我把文字 数了又数
一百年的忆,够我用花汁书写
我读着她这首诗 她也在诗歌中把我抚摸
诗歌有一张共同的皮肤
看吧,河流自己流到 骨缝中来了
我和她,像虫子一样摁住心跳
倾听 我们
怎样发响
秋天的峡谷
我把所有的秋天集中在一张纸上 我要选择一个最好的秋日 进入你 我刚刚命名的峡谷
秋天的峡谷,冷艳而丰满的峡谷,高峭而销魂的峡谷 你是我精神的火焰,你是我 记忆的红窑
今天,我要进入你 带着蛇的羽毛和火鸟的心脏 穿山甲的灵感 和历史的几滴露水
我要进入你,我要进入你明亮的黑暗 缝隙的视野 漫山漫谷的欲望 一个个问号清新的光
我要进入你,在你的绝壁倾听奇想的风声 我是被嵌在大树的钻石 在霜浓的时候 借着你的红叶成熟
我要进入你,我是一个头颅的抵达 一种新神的紧张 我处于胎的赤热之中 我平静地喃喃低语:爱已足够
望着秋天的峡谷,想着秋天的腰身 秋天的皮毛 我承认着,我默许着
而秋天的峡谷,有时在重庆以北 有时在乌江以南 有时就在我诗歌的前方 或者 许多美丽的人体
我热爱秋天的峡谷,我钟情秋天的峡谷 我是峡谷中 双倍的兽类,我拒绝 空前的娇嫩和寒冷
秋天的峡谷,我要进入你,我在进入你 体内的高峰已经形成 我拥有了 大地上的一点纪念
秋天的峡谷,等待的翅膀充满惊奇 我为你 准备好一万个再次进入的姿势
峡谷又在打开 太阳正在升起
金刀峡夜泳
独一无二的月夜 金刀峡 悄悄地接纳了我们
重新遇到自己的事件,像铁和火 又反复纠缠
以湿的仪式开始
衣裳全部散去,我们在水中 寻找钥匙和锁孔
我们象一对鱼,鳞片如梦 痛快 对称而准确
我们游进水的狂喜 我们抱成水的盛宴
过去的雨和现代的手并成音乐
蛇在舞蹈 香气 节节败退
我们捂不住惊叫 困在玻璃之梦的鸟群
再次经历插入花瓶的时刻 再次经历 豆荚炸裂的时刻
在水中,这一切多么的相似
喘息的词 抖动的唇
孔雀在腿上出现,蝴蝶夹击 我们认不出 琥珀中的葬礼
惊骇不安的甜,搔乱到底的吻 水在我们全身奔跑
岸边的花,赤裸着颤栗
峡谷很深
鱼的细浪,并不单独的血液 干渴的骨头 唇齿相依的燃烧
这时辰多么需要水的浸泡
妒嫉已可胜数 光荣正在到来
邻岸的诗人在石头中 低声吟诵: “在宁静的宇宙/俯下身时/我十分温顺”
我们狂笑起来 我们脱水而出
靠在犹有余韵的诗句上 我们 疲惫地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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