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戈庒
（献给父亲）

辈分

在即墨古城黄戈庄
我是辈分最高的人

原故来自父亲
他1900年出生
家谱中，高高在上

在这沽河岸畔的村子
只要亮出我的姓名
就会收获满堂子孙

但是我发现
那些年长我多岁的晚辈
他们手上劳茧，脸上风霜
让田野平整，绿树成荫
塑料大棚生机盎然
每个人身上
都有父亲勤劳的影子

在他们面前
辈分最高的我
只是一个没有果实的后生

2020.1.4凌晨青岛定稿


父亲的老屋


很久很久以前
父亲有一间老屋
是佃户人家的茅草屋

父亲在那里出生长大
又从那里单身出走
闯荡青岛

如今，父亲的老屋丢了

我曾经四处打听
父亲的老屋曾经在哪里
但没有人能告诉我

我想一一
那怕只剩下断壁残垣
也是我的半壁江山
我也要偎依一会儿

我在村庄徘徊
每栋屋子都象父亲住过的家
但，又都不是

失意中
天空传来里尔克的安慰一一
谁此刻沒有房屋
就不要建筑
谁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并且写诗


2020.1.4青岛凌晨定稿


父亲遗言

父亲的遗言
是五十年前
在青岛火车站对我说的

当时我就要参军离家
父亲说：“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

从青岛开往北京的列车
犹如一匹骏马
开始飞奔，汽笛声
如战马嘶鸣

再次见到父亲
他已经长眠坟墓
我又一次听到那句遗嘱
震动着黄土
震动着墓碑

我告诉父亲一一
五十年来我一直没下马
一直骑在您赐予的马背上
全力奔驰

我还会把这匹神圣战马
包括那句掷地有声的遗言
写进诗歌
传给儿孙一一

2020.1.3青岛定稿

父亲是个老票友

其实他只会哼唱几句
《苏三起解》
男子汉唱青衣
让人想到“四大名旦”

我想父亲当年唱京剧
肯定是因为快乐
比如老家谷子丰收
比如我呱呱落地

如果是冬天
父亲的唱腔
会让全家人沐浴春光

我继承了父亲
很小喜欢唱京剧
不同的是一一
他唱旦角，我工老生
同样的是一一
我们的唱腔都给家人带来快乐的力量

如今想念父亲时
我就唱《大雪飘》*
我看见父亲披着雪花走来
脸上闪耀着
当年他亲自洒下的春光

*京剧《野猪林》著名唱段。


2020.1.4青岛颐景园

夜的祭奠

除夕夜
在十字路口给逝者烧纸
已成为城市陋习

但我仍然会在
夜的街头站一会儿

车灯依然悲天悯人

向西望
天幕越来越亮
越来越近

起风了
催我赶紧回家
除了母亲
还有我威严的父亲


2020.1.4凌晨

乡村老嫂子

她是全村
唯一见过我父亲的人

每次回乡
我首先去看望她
听您讲述父亲的故事

我们虽然同辈
但是年逾八旬的她
更像一位老奶奶
或者像我早逝的母亲

她会催我去墓地
给父母送钱送酒

然后回家
吃她炒的家乡菜
喝她温的村酿酒
她会用故乡的微笑
扫去在墓地升起的悲哀

老嫂子讲述的故事
是我最爱听的故事
毛氏家族之树
在她述说中
总有新枝叶发生

如今老嫂子走了
再想听她讲父亲的故事
只能到村外墓地去

老嫂子呵，你在
故乡就在
您走了
故乡就是残缺的故乡


2020.1.4凌晨青岛颐景园定稿

父母坟前的鸟巢

是去年清明发现的
父母坟旁的柏树
举着一座鸟巢

有雀鸟飞来飞去
但都没有发出欢叫
只有翅膀的声音
安抚着墓碑

那天我烧完纸钱
还燃放了一挂鞭炮
爆竹声中
几只雏鸟飞出巢窝
但是老鸟儿没有离开

它从巢中探出头
用责备的目光望着我

似乎在说一一
黄土下长眠的人
需要安静

2020.1.3定稿青岛颐景园

黄戈庄之夜

那一夜
我被几位毛家老侄儿
扶上热炕

年长于我的侄媳们
忙着烧火，炒菜，温酒

一位书生
还特意举杯致辞
说毛氏家族出了位著名诗人

那一夜
我被亲情目光举的很高
微醺中我一直在仰望
一张张刻着风霜的脸

每个人
都像是我再生的父亲

2020.1.4凌晨青岛颐景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