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

迟到的挽歌
（纪念母亲）

母亲的寿辰

屈指算来
母亲今年九十八岁了

九十八年
多么漫长
又短促如一场阵雨

其实命运只给了母亲
四十八年时间
白发末生，就走了

九十八岁
我真不想说
那只是母亲的
一一冥寿


太阳的返光


父亲弥留之际
我不在他身边
母亲走的时刻，我在

那年我十五岁
从北京直接赶到青岛病房
见到穿军装的儿子
病危的母亲笑了

边笑边说
昨夜做了一个梦
梦见一座大山
她用一把小铲子
在山底下挖
一小铲，一小铲
竟然把一座高山挖矮了

说着说着，母亲睡了

母亲睡了
从此再没有醒来

我当时的确年少
不知道一个人生命最后
有一个激光般的亮点
叫回光返照

也叫
太阳的返光


最后的被子

母亲走的消息传回老院
邻居大娘嬸子
要为母亲缝一床新被

她们在院中央铺下席子
铺下布与棉花
那是腊月，空中雪花飘零
有几朵落成棉花

没有人说话
只有针线在响

母亲是盖着这样一床被子
上路的

被子里有大地的棉花
天上的雪花
还有人世间
针线，顶针的绵绵情意

2020.1.7凌晨青岛颐景园


乡村梦境

那年冬天
睡在乡下热炕
梦见了母亲

她盘着腿
坐在炕头
轻轻抚摸我的头

那一刻
我想对母亲说
来世
我不再少小离家
一生都守着你

但这句话没说出
眼睛就湿了

我知道自己已经醒了
但是不想睁开眼睛

我想偎依在母亲身边
多躺一会儿

2020.1.2凌晨青岛定稿


老院的灯

老院拆了
最怀念的是
那盏彻夜亮着的灯

它的光
对于我，曾是一片神光
驱赶过母亲的病痛

那一夜母亲又犯病了
我站在家门口
目光与灯光碰到一起
那灯光突然变得格外耀眼
我向它祈祷
泪水在灯光里流淌

忘记当时说了什么
只记得病魔突然走了
母亲安稳的睡了

我认定是院子的灯
在显灵，我认定
这盏昏黄的灯
对于生病的母亲
是一颗闪光的救星

后来母亲又病了
入夜，我又一次
面对灯光祈祷

但这一次，灯光很弱
越来越弱
而母亲的病很重
越来越重

后来……后来母亲走了
但是那盏灯
始终在我眼前亮着

我常在梦里擦试
一遍遍擦试
让它永远闪光
如一颗救世恒星

在这个世界上
谁为母亲驱赶过痛苦
我就将谁牢记一生


2020.1.7凌晨青岛颐景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