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赵旗 于 2020-6-3 10:59 编辑
直到一切归于平静
施施然
我曾经对巨大的水域怀着尖锐的恐惧大海掀起风暴。无边的引力仿如罪孽但其实那只是原始的存在它容纳生。也容纳死
而今眼见水分在我饱满弹性的肌肤下流失如我的父母兄长在生活中隐没已走过的日子正在汇聚成一小片海它敞向好的事物。也坦然敞向坏的
| 诗人手迹
| 诗人诗选
写给庚子年落花
再次看见它们,这些 长着桃花、棠棣、丁香、玉兰样子的 花瓣,平行地堆积在草根和 裸露的湿土地上 它们艳丽的小身子,不久前 才纷纷立上枝头,向着虚无空中 努力喷吐新鲜的青春 三月柔风吹动冷硬的树枝 花影重重叠叠颤动 你不眨眼睛看着这一切 几乎相信,下一秒 有一朵就会振翅飞起来 仿佛阴郁冬日里释放而出的心
我愿意将它们想象成那些 在2020年的夏日到来前 脱下了沉重肉身放飞的孩子
死亡是一种教育
惊蛰,疫情还没结束 午餐我们谈到了耶稣和释加牟尼 他那么年轻,眼睛仿佛初升的星辰 那种破土发芽的力量支撑着他 尚未经历过失去 我们小心翼翼挑拣着词汇 低垂视线 小煎鱼在白瓷碟里不规则排列 一种不透明的情绪在弥漫 抗拒与犹疑对峙 终于,我们以夸克和量子力学 成功回避了真正想要谈的 我们表情轻松地望着彼此
过达达尼尔海峡
迎着冬日冷风伫立船头的 除了我,还有成群的海鸥
浪头和邮轮一起轰鸣。那巨大的 海洋的胸腔,容纳人类懦弱,狂妄 战争和贪欲的迷途
前方是伊斯坦布尔,是欧洲。身后 地理上的亚洲,我出生的国度
而向上奔涌的,是海面下的亡魂 他们沉重的呼啸,鸥鸟可以听懂
宿 命
我需要回归,所以 我不停地出走
我需要圆满,所以我 不停地打碎自己
我需要建立因此 我破坏,破坏!
我出走又回归。我打碎我 又粘合起来。我是一个匠人
我们都是匠人。测量,砍伐,重铸 爱,恨,长出新生
我们立在我们的废墟中 我们是我们自己的造物
疑 惑
很多时候我陷入疑惑: 突然的,黑屏,又或者 灯光涌进狭长的走廊尽头猛地 露出狰狞
你应当可以了解 那种陌生。这些年 我过于醉心于,在柔软的沙漠上 雕刻。在一幢废弃的空中楼阁中 修建楼梯。尽管
风沙吹开了刻在魏碑上的字 风沙吹过去又盖上
现在转身是否还来得及? 这些年为了修庙我藏的深 为了修庙我拔下牙齿种在心上
唯有黑暗使灵魂溢出
我常常羞于说出一些事物,比如 一个神秘的梦境。或某个词汇 当我看到一个鼠目寸光的人在大面积地 解构一个伟人的时候 我背负的羞愧,压弯了我的腰身
因为疼痛,才感觉到生命的存在 而快乐是轻的,风一吹就散了
在我的时代,白昼有多少明亮与喧嚣 它的尸体就有多少黑暗与寂静 当白昼像巨大的追光显露出万千面具 唯有黑暗使肉体中的灵魂溢出
戒 律
女人着斑斓外衣、牛仔裤,骨肉均匀 她受够了世间悲欢,渐渐敛起了 身体里的孔雀
僧人们打赤脚、持蒲扇,穿橘红袈裟 并列走来一路以僧伽罗语小声交谈
在丹布勒石窟寺,他们相遇 在同一面墙下,目光 相互刺探 猛虎伺机而伏 相行各自戒律,虎啸退若化境
少年频频转头,他还不晓得情欲之苦。
棕 马
骑上它之前,我先用手 轻拍它棕红毛皮下线条优美的面颊 告诉它 它很漂亮,身形矫健
它转动沉郁而温善的大眼睛 从它认识的自然万物中 调取记忆,辩识我的脸 野性的灵魂在眼眸里稍纵即逝
它任凭我牵紧它的缰绳 四腿绷紧,一动不动像石柱伫立 直到我跃上它肌肉隆起的背 那里有力而舒适
它暂时收起坏脾气 用驯服承受一个女人 松懈她,对未知的力量的警惕 使她在速度的惊叫中 体验自己危险的好运气
这也是大自然与我们相处的姿势
行驶的大地
人生至此,早已远离了起点 但也远未抵达终点。 当我们带着强烈的好奇心,和希冀 从一个未知,去接近 另一个新的未知。当我们在十六岁 乘坐着绿皮火车,越过峰峦、隧道、湖泊 废弃的工厂,和翻涌的大海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 高架线,高铁,轮船,或飞机…… 我们收获着丰富的语言,和求生的本领 收获爱情、欢笑,也学会忍耐 并强含住泪水。枫叶绿了。红了。秋雨 还在迷濛地下。我们的身体 孕育出成熟的美。而遍布了痛苦的刻痕的 广阔的心,是行驶的大地。
杨保罗的讲述
已经过了台北,公路两旁 的槟榔树下,日光 在丛林和水草中游动。穿过 低矮错落的防震楼,大巴车平稳地 向台南驶去。“给老爷太太们 请安”。杨导游还在继续他,准确说 是他的母亲的回忆:1948年 在“大撤退”潮中作为 一位禁用词语上尉军官的姨太太 她和丈夫一起,在福建一个码头 登上了开往台湾的船—— 在我们常见的电影中,她至少是 情感的胜利者。不是吗? 她取代了大太太。 而她未来的儿子,此时正大声地 告诉我们接下来的事情。 是的,她和他待在一起 但现在,限乘750人的船 铁板一样竖立着两千多个 在密不透风的对峙中 不分男女弱孺,肉紧贴着肉 人们站着呕吐。 站着哭骂。站着 咽气。十几个风雨颠沛的昼夜 她一路上耳听死去的人被 扔进海中。那沉重的 “扑通”声。是动物的 求生本能,使这个刚踏进婚姻的旧式女人 挣扎着,在脚下一片排泄物的汪洋 不,是从一场战争中 活下来。像沧海中的一粒砂。 诗人绘画
诗人简介 施施然,本名袁诗萍,诗人,画家,主编《中国女诗人诗选》,中国作协会员,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出版有诗集《唯有黑暗使灵魂溢出》《走在**的街道上》《青衣记》《杮子树》等4部,诗歌、小说、散文作品发表于国内外多种报刊选本,曾获河北省文艺振兴奖、三月三诗歌奖、《现代青年》杂志最受欢迎青年诗人奖等;美术专业毕业,2012年进修于广州美术学院国画系高研班,省美协会员,国画作品多次参展并被收藏。
▲ 施施然 作品
| 评论摘要
施施然,一个符号,一个属于诗歌的符号。当然她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读她诗歌时,我当然会忘却性别,尽管如此,她如月光皎洁般的性别,依然会让我在她的所有诗歌中认出她来。读她的诗歌就像看见了她的容貌,那从华北平原上走出来的女诗人,她深藏许多语言的奥妙,就像她的眼睛,研究施施然,你必须与她的眼神相遇,那双从时间熔炼术中获得了神性的眼睛,让我刹那间想起了平原上的绿苇草荡漾中的湖泊,再就是让我想起了她肩膀上垂直的黑发下,那些数之不尽的黑暗沙漏下她纤长的手指。施施然是一个谜宫,正像所有语言中的迷宫深处都生活着一个人的传说,她在遥远平原上的一座古老的宫殿中生活,绘画,写作,她沉迷于黑暗,是为了仰起头,礼赞光明。 ——诗人海男
施施然的诗,主题和题材都很多样,无论是行旅诗还是自吟诗,都能提炼出一个相对集中的主旨,那就是对匆匆岁月的点滴记载及生命感悟,借简约的诗行,勾勒岁月匆忙中的某些生命印痕,用有形的文字来雕刻生命,让流逝时光中某些意义瞬间切实地留存下来。我看重的不是如何真实再现了客观世界的绮丽风景,而是它如何艺术地显示了诗者内心,如何借助诗句让无形的生命得到了有形的居留。
——评论家、文学院教授张德明
读施施然的诗《直到一切归于平静》,我有些诧异,这首诗的风格雄浑,伟岸,深邃,然而又有大彻大悟之后的虚无,这本应是男性诗人历经生活沧桑之后的长谓,是满腹心酸化为绕指柔之后的平凉,已然达到了见山还是山,宠辱不惊的云开雾散的境界,然而,它的作者是一位性情平和,形象靓丽,诗画无所不能的女诗人,这就是生活给人的反差,也是西方人所说的马太效应,它让强者更强,也更美。 —— 诗人孙大梅
施施然是失联多年的诗友。她曾赠送了她的首部诗集《柿子树》给我,为此我还写过一篇书评,多有刊发。前几年在宜宾的诗歌万里行活动中又与她偶然相遇,读到她的诗《杨保罗的讲述》让我震惊,于是便收藏在册。她的诗变化很大,将一首叙事诗写得让人颤栗,可见功力了得。施施然有去女性化写作倾向,平静、沉稳,具有很强的内在逻辑力量。《杨保罗的讲述》是一个敏感的题材,施施然处理得恰到好处,虽然残酷之极,将两个阶级的对立与死亡联系起来,但这不是诗人为了营造石破惊天的效果,而是现实的本真还原。诗揭示真是诗获得人心而存在于世的主要原因之一。诗人在诗的推进与处理方面具有戏剧的演绎和效果,现场感甚强,让人读后不可忘记。 ——诗人空灵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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