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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诗笔成为一种法器—序叶德庆《人间袈裟》 马启代
对叶德庆的名字已经知道了好多年,第一次读他的诗却是在今年6月初去参加黄山太平湖笔会的高铁上,记得大意是“最近总找不到北 / 所以诗人牧村让我来到了黄山北”。读到这句诗的时候,我和李不嫁、雪鹰即将到达黄山北站,后来知道,他那时刚刚从上海启动。对这句诗我印象深刻,源于我的灵魂一直如漂浮的枯叶被时代的洪流激荡,也一直有找不到北的精神孤独和恍惚诗意。我们的友谊却就此对接,后来的数日,我们四人诗酒相伴,足迹遍及屯溪、西递、宏村、婺源、抱山书院等皖赣浙三省。他一路走,一路写,热情和诗情感染着我们,这就是“四爷诗丛”和这本《人间袈裟》诞生的最初机缘。
一位诗人和他的诗被认可,一定是这位诗人的审美趣味和精神气息与认可者之间能够发生某些关联——相近或相异在不同的层面上均可构成吸引性。叶德庆携带着自己的生命认知和艺术经验,醉在自己的审美愉悦和试图超越的纠结中,呈现出了具有一定诗学诉求和精神立场的文本形态。放在我们这一代人的社会历史背景和美学流变谱系上看,既有囿于时间局限和个体偏好的特性,也有独异的自我风貌,形成有一定价值承载量的文本系统。记得胡风曾说诗的动人处在于诗人之于生活的“肉搏”,我个人也主张诗人极限体验的可贵,不过叶德庆的诗歌将“肉搏”的印痕隐藏在文字的舒缓声调里,契合人与自然的合一,也就是诗心与万物归一的天人境界,他的笔调沉静、内敛,有时铺展,多数简洁,无不出自细腻的体验,多有空灵之美。他有时追求趣,有时追求味——当然是浓浓的禅味,不时有让人心动、眼亮的句子。洛夫说“诗人在创作过程中,可以是一个醒着做梦的人”,而叶德庆给自己的定位非常明确:“山水之间我是背包客,/ 菩提树下我是扫地人。”(《我的名字叫扎西尼玛》),事实上,我不愿承认叶德庆身上更多的宗教质素——尽管他的写作行为和诗句本身一再地冲刷我的论断。作为一个中年写作的诗人,他的精神世界和审美储存里无疑有着更为复杂的隐秘内涵,在当下,他能沉醉在英伽登所指的审美体验中,但也无法剔除诗歌的功能体验——最好的艺术本来就是 无法脱离其产生的基础因素而按标准模式割裂划分的。在这一点上,我近年倡导“诗证”的重要性,只是呼应这个时代的特殊性,并非对其他元素的摒弃。叶德庆的诗歌我们也应做具体客观的把握。我们相处的这些日子,他拿给我们看的诗歌涉及太平湖上的盛世号邮轮、西递村的砖雕师傅以及婺源河流畔雨中捣衣的妇女以及“一把砍刀 / 插在腰后的木鞘中”的山里女人。可以断定,他是尘世的修行者,生活其上的大地以及大地上所拥有的一切——包括历史的、现实的以及自身的,这些才是他写作的真正起点。
有了这个起点,我眼中的叶德庆和他的诗歌就逐步清晰起来。如果用几个关键词来概括我的认知,那就是:士子情怀、神秘体验和现代审美。先说士子情怀。“士”“子”既可以合起来看,也可以分开来做一些剖析,在这里我只能模糊地用它们来说出我对叶德庆的感 觉。作为在滚滚红尘中“听经的弟子”和大自然里被风吹动的“菩提叶”,尽管已经是有了法名的皈依者,但血脉里仍然鲜活着儒释道的混合基因,特别是以家国情怀为主体的儒家人格影子依然是显明的,诸如与生俱来的“善”念、对天下苍生的牵挂以及对“恶”和“不公” 的敏感构成他佛家和道家美学倾向的基石。儒释道三重文化人格的交汇,让叶德庆的诗歌在诗性上获得了刚性、真性和灵性的融合。由此我们也可窥见他的诗歌语言背后可能延伸到的浩瀚边界。再说神秘体验。在这里主要体现在叶德庆诗歌中的禅学意味上,可以上,叶德庆多数诗歌都具有禅学的影响,不但外在于表,而且内化为骨。禅道是中国人观察事物、感悟生命的态度,来自于一种灵修的神秘体验。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大抵禅道唯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这种生命的觉悟与艺术直觉是相通的,故洛夫在《禅诗的现代审美意义》所说的“禅道在于空,诗道在于灵,所以空灵为禅诗不可或缺的一种属性”。叶德庆的直觉和妙悟既是他诗篇“起兴”的原发,也是他诗篇面相体貌的特点,更是他言语机制的方式。但这些与神秘体验相关的诗意感受犹如神启,还在叶德庆的诗中升华为现代审美意识。关于现代审美,在叶德庆的诗中主要表现为两个向度,一是超越于儒释道人格的现代人格向度,二是超越于一般禅诗——包括唐宋以来以及现当代一些禅诗的精神向度。前一个向度决定了诗人价值判断的现代性,后一个向度决定了他审美趣味的现代性。也就是说,叶德庆获得了一种超越世俗红尘的时空观和生命观,从而也获得了一种看待自然、社会和内心的个我角度和方式,重要的是,这种角度和方式来自个体的觉悟,其中有了信仰的支撑,获得了一种超然,他的写作也获得了一种脱离个体功利的自由。洛夫把自己融西方超现实主义和东方禅宗的诗歌称为现代禅诗,那么,叶德庆的作品且称为现代诗即可了。
叶德庆痴迷、精心而勤奋地侍弄着自己的诗行,写他心中有的、眼里看到的、身边触摸到的世界。在澄怀观道的诗性存在中,趋向艰辛与通达兼具的境界,写作成为他修行的一种方式,而诗笔成为一种法器。钱钟书在《谈艺录》中曾有“拈形而下者以明形而上者也”之论,在叶德庆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所构成的美学意绪里,我依然感受到生之苍凉与活之灿烂,依然在有无和变与不变的时空轮转中陷入思辨的虚空,又在入神观定中觉悟到空寂孤独的实在。这倒令我想起自己的几行诗,我写道:“东方的佛,与西方的基督对坐 / 心是儒的,骨头是道的,专制是一病毒”(摘自拙作长诗《魔域 •Q 卷 • 戌月篇 • 二》)。但无论如何,我们在一起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们跪过观音 / 沾在我们额头皱纹上的圣水 / 已经生出莲花”(《我们在一起是有原因的》)。是的,你若认定书院是我们的天堂,那诗行便是我们灵魂的翅膀。 2020年,这一人类历史大分水岭的年份,我们好好活着!谨为序!
2020年6月29日 明夷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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