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盘炕，两床被》

我和母亲各自钻进被窝

紧挨着

又隔着一条时间的河

我听见她的呼噜

在河的彼岸

她进入只有她能进入的世界

我无法靠近

等她醒来

会看见我在对岸伸着懒腰

她可能想抓住我身上独有的

一些新鲜的什么

2《积雪的路上》

想到一个罗曼蒂克的词儿:“相爱”

到现在为止

春天没和我说过这种话

他的热情埋在雪里

他的脚步将和南来的燕子一起到达

那时，我们会相爱吗？

我若长发飘飘手持玫瑰

穿一件绿色衣裙

他能不能在身旁

用风的音符奏响一曲华尔兹？

3《喝茶，和母亲聊天》

炕是热的，心也是

许多年后会不会想起今天

一杯热茶下肚

心情豁然开朗

雪后初霁的太阳格外明亮

母亲吃了止疼药

皱着的眉头渐渐展开

那笑容和没病时一样

在我眼前

她暂时忘记

倒数生命归期的数字

4《客居乡下》

城市的屋顶和喧嚣

不再归我所有

清早寒风猛烈吹过屋檐

我用簸箕端玉米芯烧炕取暖

灶下的火

使我和母亲的闲聊不断升温

这时的话题完全抛开眼下的村庄

和远方的城市

我们沿着记忆去往很远的

和外祖母有关的旧时光

5《第一颗星在村庄上空很亮》

这光亮使我想起盛夏暮霭中

几株不知名的花

开在篱下

它芬芳着我的童年

那时父母是找食的麻雀

奔在生活的途中

爷爷是看家狗

每天守着夕阳

我是院子里撒欢儿的猫

浪够了就蹲在这里

如现在

等天上第一颗星出现

6《混在麻雀中间我没有志向》

飞向更高是鹰的事

练出好嗓子是百灵的事

我只管在屋檐下找几粒米果腹

有时我想

翅膀再长点，再硬点

是不是我也能俯视大地？

喉咙多点蜜，加点糖

我的嗓子会不会发出令人愉悦的调子？

但一切就是想想

我做过的最伟大的事

也不过是和一只顽皮又不相识的鸟

悄悄去了趟远处的树林

7《小解。院子白了》

不是月光落下来

鞋子走过

鲜明的脚印

天明会不会冷？

回屋上炕发现被窝降温

摸黑加衣

忽记起刚睡醒那会儿

脑袋装着个梦

一个胖裁缝用皮尺给我量腰身

问我要不要做一件

**时的棉衣裳

8《孤单，想见个人》

咖啡厅或小饭馆的餐桌

摆在面前当道具

和她讲话

把她看成湖边的树

也许应该这样倾吐

对着她也对着湖水

其实想想又不必

这个年龄

还有什么想不开放不下？

此刻，暮色将至

喧嚣没入苍茫

一颗心端坐莲花

已得清明

9《初春》

月牙儿在西边很冷

可惜离的太远

不能抱着它上暖炕

我也担心

它身体真的贴着我

太热

会冰一样化了

太冷

会刀子般戳了我的心

10《三月的柳河》

春在雪下埋着

春也在雪里烧着

想和友人泡茶

用山城的水沏出青绿

君子之交

一杯能否醉？

亲不亲

家乡人

其实语言里的春天是个表象

心里感受的春天

才是真的

11《村庄的河瘦成弯曲的线》

这些年它一直在减肥

比天上的弯月还瘦

它的脂肪转移到

年少时就来这里洗衣的俏女子身上

我喊表嫂

她应着

她的牛在河面砸出的小冰洞喝水

见我招呼也抬头哞的一声

那神态像是告诉我

这条河

一直都是它的

12《唉！》

一想到母亲的病

就触碰了某种沉重的东西

我见到一片暗影挡住春光

迟迟不肯离去的冬云压在头顶

它撒下什么

村庄白了

冷了

眼眶跌落的水珠

摔到地上

碎了

13《在路上》

呼吸风寒，大地耀眼白

我的脚被冻僵

麻木许是因为冷

远远望见村庄，心空了

饥饿感从脚底升到腹部

只听见那里沉闷的轰鸣此起彼伏

是什么诱发渴望？

我希望推开家门那一刻

母亲满脸春光

父亲早在炕桌上

摆好热的食物

14《梦里》

搞不清在哪儿

高处满是星

那是上天的家园吗？

一躺进凌晨或傍晚灰白基调的摇篮

就被母性的影子呵护

我捂着眼

像是稚嫩的孩子

隔几秒看看头顶

直到一条弧线划过

堕入苍茫

身边的影子耳语:

“若当焰火落下，真好看”

15《四月的下午》

耳边只有喧嚣

风吵吵嚷嚷叫阵

惊了蚁穴

无数将士涌出来排兵布阵

队形奇特

散漫又紧凑

始终护着土堆下的王

风却溜之大吉

去了别处

它在春天是个捣蛋的家伙

比如现在想你

它讥笑

吐一堆风凉话

我怒

它就弹奏高山流水

唉……

冤家

16《远了》

从前的被风刮走

你，我，他

脸上的胶原蛋白已挥霍

物是人非

一切不是原来的

故乡，梦里的最好

坐老屋的旧椅上寻找

见证青春的那双眼

天色暗

有团云含泪压在头顶

很低

17《夜晚》

像片树叶轻飘飘

从隔壁屋过来

落在炕前

她可能听到我的咳嗽

我忍着喉咙刺痒装睡

我的耳膜被叹气声震动

那干瘪的手摸索我的被

最后停在额头

“不发烧！”

她黑暗中低语

18《疼痛像戈壁覆盖母亲的身子》

荒凉加深

一声鸦叫撞上回音壁

弹回来

在她呻吟里盘旋

场景中想要打造绿洲的我

见到火势蔓延

荒凉加深枯焦加剧

改不了

给我生命的这个人注定的命

是的

什么都不能阻挡

病魔对她的摧残

她的皱纹更深

皮肤更黑

表情因疼痛扭曲

19《在医院》

她说闷

陪坐在楼梯口透气

夜色清理了其他人

只剩我们

她说累

当她椅背

隔着棉衣

一根硬邦邦的脊骨刺向我

撕开个口子

两股细流趁势跑出

在她脑后我的脸上

蜿蜒

20《物是人非》

村庄还是那个村庄

家的味道变了

夜晚

父亲独睡

身边的位置空着

母亲羽化成蝶在屋内巡视

该放的放下

她从敞开的窗子飞出

不见了

21《写在母亲祭日》

她在云中

仔细看又随风去

路

于灵光乍现时辟开天空

迷茫时闭合

活在心里的

远在世界尽头

不能抵达

22《想起老父在医院》

放下的

又升起来

和西边的云搅和

弥散

扩张

走了半个小时找到的树林

深陷暗影

绿，不是阳光下的鲜

假设看到一只飞向傍晚的鸟

翅膀有伤却不放弃天空

它激励

我的脚步会不会轻松？

回首

夕阳去远

夜来了

这巨大的黑隧道通往光明

    小诗不小，很有乡土味和亲情，每首断开一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