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诗坛快递 于 2020-12-22 19:05 编辑
开片 ——陆健2020年诗作(二)
整容师广告语
我给整容医院做广告 这广告,值得做。您听了,有收获
是的,我的形象既不俊朗丰神 也非丑怪吓人。如果太俊,怕 整容的朋友失去信心。丑陋 怕顾客认为我是整容失败的产品
是的,一根针能和方天画戟 建立联系,乐曲的第一个音 引领着山岳巍巍江河奔泻 对事物,见微可知著,它源于内力 对外力也不免有所借助
这里有一位老板,请看:家徒四壁 小富有余、拥金百万、亿万富翁阶段 他四次整容的照片。循序渐进不断修缮 连太太都没发现他已经是完全不同的 一个人。您说的对,这人不是马云
形象无关紧要?说得好。的确。假如 无志向,不上进,命也,运也,数也 听之由之?也罢。命里只有七合米 走遍天下不满升。可是“帝王将相 宁有种乎?”不妨,我们来看投影仪
张无忆,男士,原先额际狭窄 三角眼。后来上天垂顾,人脉聚拢 财源广进。更名为张五亿;这位 由美美,之前双眉外侧眉角低垂 似乎对整个世界都看不惯,有抵触 如今在玻尿酸和硅胶的帮助下 获得“范冰冰第二。自谦地说:第三” 的美誉。虽然她更心仪、念念不忘的 是某个忘了名称的芭比娃娃
提醒大家,“每次进门来,洗手后 一定先为医院门前的菩提树浇水“
我们看,她的眉骨不适中 颧骨突出,时常有碍家庭和谐 他的脸型这样修正,和他银行家的 职业身份比较搭配,自信上升到 比脑门都高。鼻根垫高提升了薪水 你所有的内在信息都被写进了容貌 ——甚至你父母的部分密码。如果 造福大众,需从改造人的脸面开始 此为本职业的追求目标,道德规范
在视觉时代,眼球经济时代,拼搏 颜值就是最基本的生产力 大人物更无例外,印度大神奎师那 宝象何其尊贵庄严?请看屏幕 包括在文达闻村他孩童时期的 天真与睿智,祥瑞与日月同辉 那唐太宗,赵匡胤,方面阔耳 明显比溥仪更有理由居有一个大国 不使龙椅摇晃——不错,那些 都是画像,那么就让照片作为例证
丘吉尔天庭饱满,地格方圆 打败腮边少肉的希特勒当无悬念 若是那位林肯——身居高位的 苦命人,则事情会不会反转 尚未可知。麦克阿瑟的霸气烟斗 预示着山本五十六的航母 战列舰一艘追着一艘起火下沉 肯尼迪注定难成大事。诚然 还有战争的正义与否,等等 肇因,国力,顶层设计,团队执行力 甚至运气,像一锅粥搅在一起的问题 这世界总是灰头土脸地在问题里打转
我们搜索一下报纸、电视、网络 好马快刀的明星达人,其名号通常 旁若无人地大放光彩。这些都是 给名字整容之后的必然效果
诸位,请您——当然是决心已定的 您,先打预约电话,按次序 耐心等候。付费,手术。明白?
给人赐福。整容师作为被派遣者 带着使命来到世间。为什么不呢? 闻达,落魄。贫富。材料与商品 价格与与价值。清仓,转换,增值 命运,不全靠先天这神秘之手拨转
很对,刚才那位先生提示 佛陀说,相由心生。当今时代 信仰与科学都在问号的狙击中 早已被瞄准,锁定。看谁更抗击打 朋友们注意,释迦牟尼竖起的 手掌。假如他又说:心相相合—— 因为他代表人生正道,宽敞大道 我们全部的反驳理由,都显得软弱
伪科学?假冒?欺骗?难以成立? 医学成果发现,我们的基因 每天都在不停改写。外力,内力 每天都在我们身体里相互抄作业 试想合十的手,佛陀与开张不久的 生命科学学科先后来到熙熙攘攘的 人群,拯救这世界的方法不止一种 普林斯顿大学试验室的精密计算 清华大学脑科学系得出的可靠结论 脸部区域划分——如图。美 可量化,可推演,用几何学阐释 因而可掌控。像一生二,二生三 三生万物一样,符合逻辑
相由心生,东方信奉,高鼻梁的 西方也不加反驳。心相相生 即是说相貌影响心智、善恶 难以想象一个小偷长得像国王 选美冠军去捡垃圾。同样—— 这也许是至尊者在21世纪 与时俱进的教导。普世,实用 哦,由他衍生的万千无量寿佛
救援天下从修缮人的相貌开始 让所有人发现自己的优点和可能 拥有这优点并不过分。让所有人 变得比他自己更美,呵护自尊心 结果是,整容后的自己在惊诧 惊喜之后毫不犹豫地为自己点赞
你可以不喜欢一首诗,但是 有些话比诗歌抒情,比如祝愿 你可以不看重、甚至捐了金钱 然而有东西比钱更值得珍视 珍藏。一个城市靓男美女多了 空气质量、生存质量都会提升 养眼,养心。希望自己美好 是尊重自己的先于一切的理由 爱己及人乃天道,与虚荣 隔着八丈远。瞧,招贴画上的 这位女士之感受,“揭掉纱布之后 哇,我看到世界和我都被改变了!“
有缜密者问,那么潘安的子孙呢? 或者夸西莫多的传人?—— 圣贤祠中的雨果大概率睡不安稳了 准备修改《巴黎圣母院》?怪只怪 公平的时间对前辈们似乎并不公平
要把自己变得更猥琐的人 举例一位男子因为妻丑要求手术 想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的 举例一位女士想成为梅艳芳二世 一位银行保安提交了使自己酷肖 洛克菲勒家族后裔的申请表 诸如此类,我们把双手背过去 一概不提供援助。这世界需要 适当的差异,需要更安全而非更危险 外在目的定要让步于公德与自律 此生百年路有千条,每个人总要 选择——选一条放上自己的脚
更美好的生活也许就从此刻开始 现在你接受了来自另一个人 来自许多人的祝福。执着地 “面朝大海”,见不到“春暖花开。“ 只看见大波涌来。花开在 转身时候。一次顿悟,也许 意味着一个终生的改变。祝福 祈愿,吉祥比我们的生命更绵长
那么现在,请全体起立。让我们 为更诗意、更可期待的明天鼓掌 2019—2020年。
又一个醒着的人睡去了 ——写给李文亮医生
又一个醒着的人睡去了 尽管我们多么想,手托 他的脖颈让他坐起来
累,无边无际的乏累捆绑他 ——他知道,这就是生活 睡去,在这之前他什么都没想 他全力冲杀但病毒出手比他快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早餐后 去医院眼科上班,同事们 习以为常地,随便招呼一声 卑微的人一般不容易被厄运盯上
他发现了异常病毒。他不是 有意发现的。四下张望一遍 还是发在亲朋的微信圈稳妥 要小心啊,我是爱你们的。于是 他睡去。死亡选中他,是谁的旨意?
那位被问责,一问三不知的主任 没有睡,只不过每日半寐半醒 她是靠醒还是寐领薪水的没人知道 说出来也没人信。就是这样 很多你不敢信的却是真的
国旗在旗杆顶端骄傲地飘扬 大国。威严。铁一般的意志 我们服从。我们歌唱。我们跟着发声
一个普通人,一个甚至 连作英雄的勇气都没有的他 睡在通向遗忘的通道里,甚至 对他尚未出生的孩子都无话可说 2020年2月7日。
我想象
我想想,将来有一天 疫情退去,人们小心翼翼 脱下一身的冰雪 开始尝试着露出笑脸
将来,多久才是将来啊?
人们点燃鞭炮,比节日 更欢心的鞭炮,二踢脚 噌地刺破云层挤到天上
人们,人们就是我们啊 先别忙着佩戴鲜花,举起酒杯 脸上的泪干了,心里的泪不干
这不是一场胜利 这是一次哀悼 2020年2月9日。
每天,在自己的葬礼上
每天,在自己的葬礼上 低头,鞠躬。站着的我朝向 躺着的我。躺着的我流泪 站着的我早已没有泪水
躺着的我将被移走 化作一缕直立的黑烟 白色的烟缕我岂敢奢望? 可是我的孩子还找不到 回家的路,没人为他祈祷 我欠下的债将由谁来偿还?
向死去的人弯腰是一种歉意—— 将先行去往众人将去的地方 向死去的人道歉因为生前 我们有牵手或角力的约定 如今我的身体没了腿脚没了 只剩下一双伸向天空的手
兄弟,你死于病毒死于不甘 死于一个被自己刺破的梦 向你行礼就像朝我自己行礼 我没忘记,我还亏欠着 和自己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2020年2月10日。
每个人
每个人的死亡都让我死去一次 每个活着的人都召唤我 重新活过来
那病毒从口鼻 从我热爱世界的眼睛里蛮横侵入 洗脑,抓噬我的肉体
我的细胞赤手空拳相搏 我抵抗的能量,我的免疫力 尽管由细小到看不见的细胞组成
亲近的朋友远远招一招手 陌生人匆匆而过,隔着厚厚的口罩 已把这世上的危情了了会意 2020年2月11日。
一个退休老头
天气终于放晴。憋不住 我要在小区里走走
积雪在融化,楼房、车库 露出原有的面目 和它们曾经享有的比喻和词汇
我追着那比喻跑。比喻的 包装里面——竟然是空心的 高蹈的诗人全都不会写诗了
一会儿我就回家 给乳腺癌的老婆做饭、炒菜 自己来二两小酒。病毒让我哭 我偏要笑。笑容的后面 是粗糙的冷冷皮肤 皮肤后面血肉模糊 2020年2月11日。
我歌颂一个人
我歌颂一个人。用我老化的声带 用我从记忆深处打捞出来的 感恩音调,我身心久病的身份
那个84岁的陌生的老朋友 ——17年前,就是他。如此亲切 他诊治武汉的病人就是在拯救我
我遇见北上高铁上 那焦灼、渴望着工作的目光 那眼神中不是没有疑虑—— 面对敌人,科技的拳头够不够硬?
我歌颂那绷紧的嘴巴,深厚的内力 挺着。豁出命去。横竖不能退 那绷紧的弓——向下的嘴角 我想把我仅存的赞美的词都给了他
不知道我们人类的手段 这次够不够用啊?以前 我们总是轻信自己的脑袋和幸运
我感动于他为死去的同事 所流的泪水。那身躯 也许挡住了一个患者的夭亡 其实他也是在为活着的人哭 无数的心灵为牺牲降了半旗
我歌颂84岁的他,却又不得不 让他像士兵一样冲挡在我们前面 我感到我们不是在为难一位院士 而是在欺负一个老人 2020年2月12日。
那些看不见的事物
我老了,视力弱了。这不是理由 但即使年轻,顾左右而言他 也有很多东西看不清楚 比如精神,爱。比如憎恨。纠结 怀疑,恐惧,遗忘。比如空气 比如忠诚比如咳嗽、喊疼的声音 比如体温38度或40度。药物在 胃里与疾病厮杀或握手言欢 福尔马林与酒精的气味,亲切 比如他人是地狱也可能是 爬出地狱的光亮,以邻为壑的 如今怕把坑挖大了自家也掉下去 非富即贵者轻易不要把自己 与他人在不同的天平上称体重 比如后背被贴了“小心”的纸条 而不自知,对面的人携不携带 病毒他本人懵懂,大家赶忙跑去 乞求显微镜。比如谬之千里之前的 微细的误差。微信后面的人脸 比如不被允许的怪念头。一朵 浪花覆盖另一朵是否也融入 另一朵?自由的空气被那些 也有生存权的细菌掺和进来 比如货币超发者到底想干什么? 比如我们围剿狡猾的病毒的意志 坚不可摧。比如本想按前进键 却按了回车键的操作习惯 因为眼睛太小,大笑时不得不 闭上眼睛的迫不得已,那么就 相信耳朵。比如豪宅席梦思上的手 抓紧的冷汗或密码。比如回答提问时 屡屡走神的样子,他腕上的名表 泄露了不该泄露的信息。令人尴尬的 时快时慢的心理时间。看不见的 物象时常挂错思维的衣架,它们 有时比我们见惯不惊的事物 更可怕更可爱更重要更紧急 在去年和今年交接的地方 比如是冬天和春天的临界处 2020年2月13日。
大楼封闭
我家不远的医院,一座大楼 封楼了。门紧闭,窗帘严兹合缝 密不透风。只一扇侧门不停地吞吐
有人躺着进去,过几日走出来 双股打颤,一身疲惫 对面前的事物视若无睹 他们眼睛空洞,向内看,不知道 看见了自己眼窝深处的什么 他们还不曾回过神魂
有人站着进去躺着出来,脸上 蒙着一块布,拖曳着亲属的啼哭
能想象这座棺木一般的楼房 患者与医护是如何对冲、对撞 拼命要把病毒的脑瓜挤扁 真是拼命了。你看医生累得 摇摇晃晃出来换班,像是 比患者病得还厉害
病人出院,伸脖子四下望望 说,“天啊!”天保佑了我们 不晓得天以后会不会再保佑一次
病人得救,急不可耐大口喘气 喊,“妈呀!”这是否意味着 我们还会像以前那样活着? 2020年2月14日。
弱弱的情人节
去年至今,最大的一场雪 斜着下来,压在情人节身上
玫瑰结冰。所有款式的手机 不停传递紧急呼号 温暖无法向单元门外面的 爱人持赠,她燃烧着灼痛自己
应该是万物复苏之际 人,动物植物比赛发骚 鳏居的老汉也想敞亮一下春心 又连忙系紧衣服钮扣 今年的情人节是杯药酒 喜鹊白天睡觉夜里闹 想接吻的嘴唇如受惊吓的 小鸟,各自奔逃
肌肉男向往高原,恨不能躲进 牦牛的睾丸里去;整容女软软地 本想交出自己,却无人采摘 那就把这——能将人化成糖水的 节日清汤寡味地咬牙过了吧 要知道对抗毁灭 繁衍也是重要的方式
灾难,连今天都不肯放过,环伺 凶狠,逼近我们身体的火塘 比冰更冷的是他的阉割之刀 2020年2月14日。
小区的一例
谁都知道这“一例”意味着什么
给保安手上探头似的 体温测试器对准脑门 就像留下这辈子的买路钱
一例,虽说疑似。一枚 也许爆炸也许被侥幸拆卸的引擎 大家倒吸口气,这口气到了 肚子里半天还是凉的
邻居将家门从里面用胶带封严
11号楼朋友电话:猪肉鸡蛋 放你家门外啦。真空包装 ——专为你买的。甭客气 我家上周开始,素食主义了
这半生,像翻书一样翻过一遍 似乎没做过什么亏心事 不占人便宜,不给领导添乱 路过洗脚房、美发厅等敏感区域 宁肯绕半座城也绕着走
也罢,但愿其他人别中这彩头 我要一步步,丈量着距离去医院 我无法将风雪暖热,街道冷寂
临出门,他把鞋柜里的鞋子 一双双地重新摆整齐 2020年2月14日。
阴天大夫
“可不咋的——院子里,门前遇见 总是阴沉着脸,像别人攀附他 要烦他、请他帮忙似的。”几位邻居说
说的是我们六楼住户,朝阳医院 那位至今不晓得姓什么的医生 我背地里叫他“阴天大夫”
那次乘电梯,我再次礼貌问候 那和他长得很像的少年回应一笑 他似乎不满地瞥儿子一眼,儿子噤声 两个后脚跟不自主地并在一起
你家可真安静啊!——对门诧异 快递员每回都以为没人,转身敲我家 我妈看书,我爸下班不知要到几点 有时候累得吃不下晚饭,就睡着了
有一段你爸气色不大正常? 他同事被一个病患打了。一查 同事几年前还救过那人的命
你在备考大学?工科?文科? 医学院。你爸同意?少年—— 直摇头,三天没理我。最后 ——叹一口气。我爸算是答应了
前些天,单位医护专家支援武汉 第一个报名的,就是阴天大夫 2020年2月14日。
亲爱的隐形杀手
我多想看着我的小儿子 像一匹小马稳稳地飞快地 在院子里奔跑。怕他丢了 我像一条老狗喘着气追
这些天不行,关他在家里 有时又后怕,把他带来 这乱糟糟的世界上有些后悔
病毒凶猛。同时是个特别会 躲猫猫的家伙。按钮、门禁 都属于危险部位。你瞧长得 漂亮的人在街上也藏起她的脸
电梯间粘了塑料泡沫,插着牙签 “注意,请业主用它点击触键 之后请丢在旁边的纸杯里。“ 他模仿保洁员阿姨的语气
他写一会假期作业又想出去 想制止已经不见了人影。回家 他妈妈酒精啊喷雾啊忙乎半天 他又摸上了门把手。站住! 他问,是不是我把双手举起来?
会不会染病?天知道,你免疫力强 但是把我们招惹了,同样糟糕 你的病妈抵抗力弱,爸爸老,也是 一碰就往后倒。奥你的作文快给我交
儿子正襟危坐写作文,写爸爸 发起怒来比病毒还丑,还可恶 他呆呆地,发愁这一天可怎么过? 看看蜡笔小新又看看窗外。这个 不喜欢读书的孩子居然在怀念学校 2020年2月15日。
小彭老师
就是那个整天嘻嘻哈哈,私下里 叫她“小彭(朋)友老师”的学生 就是那个听说她没吃早餐,课间 跑去买了巧克力的学生。好像 不大认真读书每门功课都在前三 ——这几天祁望怎么没了消息?
就是那个按照她的布置——她听 学校安排——连通假期网上授课 同学们纷纷听他招呼的祁望 先是回复越来越短,间隔时间长 之后反复说他家离火神山医院不远 冠状什么的就像个帽子戴不到他头上
祁望。祁望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你在哪?家里?爷爷奶奶的乡下? 忙着照顾老人?手机不小心摔坏了? 丢了?忘了充电器?假如忘了充值 我立刻给你充。多冲点就好。你 给我报清情况。快!现在!马上! 不然我撤你课代表,噘嘴也没用
三天了。到底怎么了?我求你了 祁望,祁望,祁望 小彭老师不禁泪水涟涟 2020年2月15日。
我的武汉朋友
武汉我有个朋友叫闫志 首次见面,他的自我介绍,别具 新意。“阎王的闫,志趣的志。” 他的笑蕴含着憨厚之气
我的习惯做派,朋友中但凡 财发大了的,官做大了的 就不主动联系。比如闫志 我不想分散他苦心经营 或快乐生活的精力
他是否湖北首富我不了解 但他捐赠了十家医院,和 数不清的急救物资。恍惚中 我想起他焦急中搓手的动作 他用人民币为人民服务 使我第一次对金钱产生羡慕 假如需要,会不会把自己 也献出去?必须点赞。只有感动 当然和闫志的交集,别人我不告诉
还有一位方方,年纪长我一岁 从未谋面。但她笔下的《风景》 绿树长青。她的仗义执言,让 几多男儿羞惭?想想自己的人生 如何得过?过些天岁月静好 去到武汉,我笃定要敬她一杯 只是不知她饮不饮酒 2020年2月15日。
想念樱花
想念樱花。珞珈山上的樱花 东湖边瘦瘦的樱花 虽然身子弱,看起来含羞怯怯 它们却是不肯抽泣的
疫情肆虐的季节,樱花 还是挣扎着从枝头挺立、绽开 怒放。怒放啊!每个 花蕊和花瓣上喷涌着悲愤
春天有时并不那么可靠 春天腋下有时藏着冷风阵阵 樱花的美,樱花的凛冽
东京都、爱丁堡,全世界的樱花 都亮出不可凌辱的芳菲 它们的蓓蕾虽小,也是拳头 也是对生存和主权的宣示
虽然珞珈山的、东湖边的 樱花病了,它们身子弱。虽然 很多书病了,周围的很多人病了 2020年2月27日。
石头进城
海能容则潮有信
云欲隐而天不高
——书赠罗云
石头,罗云大师常常倚靠的 那块石头,常观赏的那块石头 看似十分专注于修行的 那石头,早已将大师的念诵 存了七七八八,暗暗在心里 大师已将九华研磨成九朵莲花 山高月小,略胜于无 大师再次入定。石头穿上大师衣装 正正衣冠,临溪自顾:还像 于是乎下得山去,沿大师来时路经 江西,南粤,上海。十里洋场的灯 石头里里外外,给挠的好痒 喝咖啡,洗脚,店家记在罗云账上 顺利再搭讪几位美女,试试手气 2020年3月6日。
海水的哭
一直以来我们看到,海是为 自称为海之子的水手的自豪 和旗语准备的。为红脸膛的 打鱼者自给自足的收获。为 海神的歌唱。似乎勉为其难—— 似乎无形中纵容了那些坚船利炮的 自以为是,耀武扬威的黑色烟囱 其实海是为襟怀里的鱼和所有水族 ——它们各行其是的美 人类后来才爬上岸,竟反客为主 海的清爽与腥味连接陆地的讯息 白人、黑人、黄种人包括 北美与加勒比的土著,印第安人 他们的笑才是对整个人类的滋养 但是恶在张扬,良善遍体鳞伤 海知道这不公平。海有自己的准则 没有过痛苦的母亲没流过泪的母亲 不是母亲。地球开始变得瘦小孱弱 由于欲望的矛尖、掠夺,由于海上 鸥鸟的生存已变为铁鸟的争夺 力气大的人成为力气小的人的野兽 在占有足够的食物和矿藏之后 还把弱者最后的口粮与呼救抢走 他们不知道囤积珍珠就是囤积珠泪 他们把黄金藏在身后,建造自诩为 不沉岛屿的航母,和呼啸的导弹和 毒蛇般无声靠近的潜艇。蛇并无越界 虎豹没有,鲨鱼也没有。海的哭 是所有江河的哭,雨雪绝望的望眼 冲刷了喷洒香奈儿或者画过妆的嘴脸 佛,安拉,上帝,没能止住这伙人 除了利益他们什么也视而不见 终于战乱把平民逐出家园,核电泄漏 南极崩塌,武器险些倾泻到外星生物的 餐桌上。而天空并不为他们而蓝 甚至也无法抚慰大多数人的创口 海水也再不能压抑自己——这地球 最后的泪水。上亿平方公里的泪水 意味着燃烧,寂灭。意味着所有人 将赤裸着负罪而死。这已是海水的仁慈 她已将这消息告诉了所有的海岸 2020年3月7日。
有一枝樱花为你而开 ——写给洪烛
你最终回家了。回到南京 那里的梅花等着你 一瓣,一瓣。一年,一年 回放你童年的读书声
蛇山龟山,总是懒懒地 一个少年用铅笔和钢笔 轮流抽打它们 它们的倔强与妖娆
一个为诗歌而生的写手 溯水而上,武汉的樱花 就开了,开得温婉又热闹 只是你还没想好 折她的哪一枝
我看见你在东湖边 那次羞涩的笑,然后摸摸书包
梅花经过你,樱花经过你 武汉和南京之间的长江 经过你,一时间弥漫了花香 2020年3月22日。
路 过
从超市滚梯上来 见到那人,在擦落地窗
天空有污渍。他擦 湿痕依序排列,像简单的字 像一些笨拙的笔划
流云碰碰他袖口,移开了 他擦,时间的阴影。他擦 太阳昏黄,光斑摇着他的脸
他擦去自己的身形,臂膀 只剩一只手,持续搓动
他擦去了自己的手 只剩下大片的透明还在 2020年3月25日。
一只等待食物的勺子
勺子的凹处有足够的耐心 勺子保持着等待的姿态 它的教养要求它这么做
它等过成群的猪羊 马牛一言不发,身披香料 裹着炙烤或蒸馏的味道 根据那些肠胃,或身份 到来,或只是路过
饥饿有时是先到的甜点 刀叉摆在厌食症旁边 2020年3月26日。
每天,那条鱼
那条鱼躺在案板上 我刮鳞,剖腹,清洗,上锅蒸
好像还是它 第二天又来在案板上
好像昨晚已将 一堆残渣般的自己粘合,缝合
它大口大口喘气 穿好波光粼粼的新衣,忍痛 回到河里
现在,它就这样定定躺着,望着 葱花,姜蒜,还有一杯土酒 2020年4月22日。
陪伴母亲
母亲这会儿呼吸平稳 两天了。深夜 为驱赶劳累,我打开电视
电视里的人甩臂大步奔跑 田径场像一个表盘 脚步的声音狂踩着心跳的声音
刺伤我眼睛的是那道 标志着荣誉、金钱的红线
盖在母亲身上的薄被 盖着一世的疲倦
她尽力了。作为医生 她拖起多少病倒的人 帮他们站直身板,追逐幸福
作为母亲,背着 拉着我们四个孩子一路走来 没睡过安稳觉
屏幕上的人拼抢着冲向终点
我在心里喊,慢一点。拜托 还是慢一点吧 母亲的呼吸变得急促
啪地一声。停电了 屋子黑了。夜被扼住了脖子 我不禁痛哭失声 2020年4月23日。
有思想的猫
小灰别是一只有思想的猫吧? 这对它可不好
太太在厨房喊,小灰 你是不是又爬桌子了?
小灰跳下来,但只降落在 椅子上,挺直脖颈 顽强地盯着那几块猪骨头
它想,为什么我只能 用桌下的瓷盒,你们 却霸占铺着条纹布的餐桌? 我一定要忍饿,等你 收拾完乱七八糟的灶台?
四楼韩阿姨说,我们家二哈 坚决拒绝剩饭。要冲它吠几声 一定比它的声音更压制,才听话 难不成把我们也当成了狗?
小灰没出过门。它不懂 “人”的概念。并且它也同样 不服气。歪着头,觉得
我们三口的“喵”声很没教养 我们呆笨地用两条腿走路 并且我太太 连漂亮的胡子都长不出来 2020年4月24日。
皮球在跳
空旷无人的操场上 一只皮球在跳 别人没看见,男孩看见了
病床。他躺着,闭着眼睛
他看见阳光灿烂,气温 比他额头的温度稍低 还有运动时他特喜欢的 微风拂着面颊
那只皮球弹性良好 只是有些——孤独 腾空,划出的弧线优美 却迟迟未能得分
那皮球在等。有些 不甘心地——等他 矫健身姿的跃起,补篮 周围也准备好了喝彩的风暴
男孩好幸福啊,脸上浸出汗珠
医生没看到那不属于她的操场 她看到了男孩在笑 2020年4月25日。
左手的书写
诗歌这门古老的手艺 传承至今,如此摄人魂魄
我把电脑推到旁边,用手写 我调动右脑的形象思维 左手,铅笔——是我的工具
汇拢我用尖喙寻找食物的 艰辛,快乐时的癫狂 它们在知性感性的合谋中 生成词句之花朵
被笔尖刺破的虔诚心脏 流着真实的血 我知道拙能胜巧。这饱满欲滴 的果实,完全配得上赞誉
可我稍稍后退一步,它 竟然瘪下去不少 我顿时被挫败感淹没
它把我推到 一个读者的位置上。推到 比别的读者更远处 这残忍的真实。这种 从屋子里走出来感到的公平 2020年4月26日。
词的尴尬
比如特朗普。不提他 这个人我不太喜欢
比如市长。官太大 那就比如科长吧——实词
比如之乎者也——虚词 ——古代汉语中的除外
比如啊咦吆喝,需要参考 发出声音的是啥表情
“妈的”的“妈”,实词。那 “的”就不知所云了
“花钱”的“花”,动词。常常 预示一种行为。而钱,也许是
巨款。但是在没钱人那里 不是虚词还能是什么?
奋斗怎么解释?在抵达目标 之前不肯显形,我眼花了
借您眼神使使。虚无也不仗义 让哲学拖着鼻涕跟在它后面
词是重要的,重要到指陈万物 的程度。虚实却暧昧不清
它欢欣或痛苦,纠结或焦虑 看它和别的什么词结伴而行 2020年4月26日。
卫星冲上天
真高兴啊!孩子伸个懒腰 伸个懒腰就这么高兴啊? 我做了个梦
做梦又可以出去玩啦? 我梦见卫星上天,可壮观了 新闻说过了
关键是卫星在那么高的地方 发射信号。每个感染病毒的人 胸口就亮起一个绿色光点 去医院,就治好了
孩子停顿一下,狡黠地笑笑 但是爱发脾气的妈妈不亮 喜欢抽烟的爸爸不亮 他们可郁闷了
我和太太对视一下,那么还有 打游戏不做作业的孩子胸口 亮了一下又不亮了对不对?
孩子撅起嘴,我还没说完呢 卫星其实很宽容的,像圣诞老爷爷 最终还是原谅了有缺点的人 他原谅了你还送了你糖果吧?
孩子笑得躺倒了,又坐起来,伸手 去拿他昨晚放在床边小凳上的袜子 2020年4月27日。
我和我
他在朝阳路上走 另一个他平行,在建国路上 一个他向南,牛街方向 一个他朝北,接近电视塔
一个他意气风发,一个他 对自己不满意,嘟嘟囔囔
风从风字的胯下 同时从风腋下吹拂 在他的生活里蹚出响亮的水声 他的十指,燃烧着火苗记忆幽暗
文件夹,一份使人窃喜的协议 挨着一份被取消的沮丧合同 一个他扶墙站稳,另一个他 总被自己绊倒
日子不停地移动,变化 一会儿给你听音乐 一会儿把你的耳朵揪得生疼
一个他和另一个他 相互不敌视也无对话
一个他并不知道另一个他 的存在 那次他们在老年剧场相遇 他当然不可能认出他来 2020年5月7日。
周末生活
太太观赏电脑的亚洲电影 儿子在手机上浏览欧洲科技 干脆,我捧起一本写美洲的书
我们一家三口,就这样 把世界抱着,把世界狠狠地爱着
屋子很安静,天气也晴好 中午了,谁也不抬头 谁也不提做饭的事。就这样爱着
好像要比一比耐力,比比 亚洲,欧洲,美洲 谁最能抗住饿 2020年5月11日。
我的火你的水,我的水你的火
火的恩情和敌意 水的损害和滋养 从父母来,从来处来,纯属意外
你的火以风的形体翩然出现 脚踝如秋天
檞树下,你的那日你的火 幽暗了下午,地平线 扯动水面夕阳,它进退失据
你的水我的火汇聚为 镜子与影像的重合 一队兵马清空一个单音词 的内部然后驱逐了自己
你的性别城池紧闭 我的火从怀中掏出初次的花卉 一米一粟,栅栏瓦解了冬 它的惊慌,饥饿的头顶忧伤明亮
偶然的、必然的矿藏 你的火煮开你的水 冰雪的中心温暖,恰如其分
眼泪与甘甜。水火的混合 拆开,“淡”如水流陪伴火堆 无辜而润燥适度,比拯救更威武 我和世界隔着一层水火共谋的皮肤
水纹的尖锐抵住这一刻的命门 火把惊叫写在瀑布的脸上
黑白琴键,交接处溢出光阴 水与火缠绕纠结 你右眼的疼痛看见我左手的颓败
欲望退潮,退位。生活在暗处教我
财富坠入绝望,并不比贫穷更慢 九月的清凉剥开一朵莲花的宗教感
你的自足,我的无数个 真实得好像没发生过 你我的拥抱,像爱情 相互扑了个空。就如
我们的执着,不知其所 就如我的不期待读者的写作 2020年5月21日。
隔壁兜兜
兜兜昨晚做了个梦 刚起床,天就黑了。窗前 迷迷糊糊的流星滑下去 空气中飘着鱼眼 很多国家的食品柜里摆着节日 竟然没一个不是儿童节 高楼长得像裤子 腰带上插满旗子 每个班的数学课代表—— 银行家,最卖萌。4加4 老师让它等于几它就等于几 男人女人攀比新玩具 瞅准机会,大个子 就抢邻桌的零食 那只背着花朵乱跑的鸟 在扯风筝。云彩在叫 街道上的人,真多 他们穿过房间 有的领到两颗糖,有的三颗 有的领到一张糖纸,包着晚安 2020年5月26日。
太太和她的朋友
太太和她的朋友在院子里散步
遵医嘱,吃了药 步子别过大,避免过快 根据路途均衡自己的体力
太太适应了与疾病和谐相处 她说,现在疾病 成了我形影不离的朋友
她手臂摆动的幅度、节奏 都表明身体状况,是晴,是阴 她的这朋友,是我 实在喝不下去的苦酒
先经过五年生存期 如今四年多了,想到这儿我胸口 就被什么死死抓了一把
她时而脚步平稳,微低下头 像在和自己的身体说话 像和自己的身体相互安慰 神情竟舒展不少
有时散步久了,该做饭了 择菜,洗菜,切,炒,蒸 豆腐炖鱼要慢火。可是我不说 坚决不说。在她身后跟着 我坚决不惹她的朋友生气 2020年5月29日。
绿色教皇
四月到来。三月不得不向它 交出自己的全部
只有疫情不走。我们 柏林爱乐小区,21662口人 躲在口罩和当天的简单菜谱后面
孩子们的吵闹声 也在父母忧惧目光的高压下 滑翔,低了几个音
但是有一种强大的力量 从一棵棵梧桐、银杏树里面 人们叫不出名称的高大乔木里面 散发出来。我们在夜间 也能感受的厚重绿色
不是在南欧的一座城中 而是北京东部,朝阳北路南侧 绿色在为我们祈祷。在祈祷 需要倾听,聆听
她祈祷,没忽略任何一个人 甚至没忽略那刚刚出生 还没来及拥有名字的婴儿
高耸的树冠,气场强劲,星光缀饰 她的长袍垂下,连接每一株小草 影影绰绰中,花卉举起的蜡烛
我相信这绿色的教皇 在梵蒂冈的圆顶尖锐之上 这自然的恩惠,仁慈,爱
我相信这些花卉小草 比我们的忏悔更真诚,更坚定 2020年5月29日。
到沧州
那次到沧州,急赤白脸 我要去泊头。端的陌生啊
我出生的镇卫生防疫站 搬迁了,南运河的水也被 那艘拖着黑烟的轮船拉走了 河床裸露,圆圆的石子细细的草
不可能唯独留下卖水师傅 推着独轮车,“五分钱一大桶”的 尾音带钩的吆喝。我家的老保姆 家中靠糊火柴盒为生的 河东奶奶已去世,二三十年
五十多年前,我哭喊着不愿跟随 每周见面一次的父亲,和 经常下乡医疗的母亲去河南
河东奶奶啊,我离不开 早晨摸黑起来做饭的你 被一根火柴照亮的笑意。我 斜着身子、脚跟用力拉着你 上街买一分钱一根的冰棍
我的还没上小学的姐姐 借着罩子灯记账,白菜三分钱 萝卜二分。描红本子两本 一共六分。不会写的字,就画个 图案,加很多笔道。有几天晚上 雨下得像恐怖一样
我在马路上依稀辨认泊头 每一张老人和小小男孩的脸 我终归要把那时的我带回家去 2020年5月29日。
想象的失败
楼下小宝,双手握着 王阿姨给的棒棒糖,欣赏
那小糖人笑得比它自己还甜
小宝在它脸上舔一下,舔一下 这美味酥甜了周边
小宝将自己也笑成糖人一般
小宝说,我不是糖人 我刚跑步回来,脸上汗津津的 汗是咸的,妈妈你别舔 2020年6月8日。
巷口在前面
街巷如空空的裤筒,时间在走 急缓如呼吸。如等待,却不肯停留
只有长短节拍的音乐,饲养听觉 更多是消失无声,静默
我确信,憎恶来过,热爱来过 宽容也来过——它很失望 因为所有人都不配得到原谅 2020年6月8日。
那个叫鸟巢的地方
那个叫鸟巢的地方 鸟鸣四季啼鸣的地方 是一片什么样的森林? 绿叶捧起的心愿,颜色 钢,水泥,玻璃的集合 巧思作为结构—— 无论中国还是外国 从未有过的新的图形 其实地球也是一只大鸟 它也需要休息,回家 头顶着星星和诗篇—— 它被捧起在一双劳动的手上 鲁班发明了锯,发现了力量 鲁班从历史的远处看见了今天 2020年6月10日。
大剧院的交响
时间从一根弓弦上飞跑而过 乐音在琴键上腾跳而出 脚尖掠动天鹅湖面如蜻蜓点水 歌喉动人,歌者的四面鲜花满山
这些最初都暗暗呈现于他的内心 从模糊到清晰。他只是一个 中原土地的儿子,村边的小河 培养了最初的乐感。起初
来北京盖大房子只为赚钱 回家盖个小房子结婚 盒饭,水壶。毛巾在擦汗时 擦出他自豪的笑脸
大剧院的第一场演出 他换上干净衣服,买一张票 很绅士地朝检票员点一下头 音乐响起,世界仿佛安静下来 2020年6月10日。
回 响
忽然怕了“回响”。怕了
这阵子胆子明显变小 大夫说,到一定年龄,肾气不足 的表现。回响,这词硬度太刚 尽管别人也讲它柔软的一面
太太病重那两年, 幻听症状 我半夜常从睡梦里挺直坐起 眼球停转。好久。确认听见了 她的呼吸声,才重新慢慢躺下
星星瘦得只剩下眼睛
我想起胆小的妹妹,四五岁时 别人不经意一个抬手的动作 她就吓得慌忙抱住头
我抱着我的岁月,一刻不敢撒手 2020年6月11日。
得闲读好诗
翻开一本诗刊 文字的草丛中,有几行 颇为亮眼。谢谢作者啊
好的诗句,就像幼稚园 小朋友群里忽然站起 一位胸部饱满的阿姨 体态修长,双颊红润如修辞
就像绿树,忽然从怀里 掏出火焰般的花朵,灼痛你 像失败者拼尽最后的力气 站起来 他和胜利者获得了同样的尊重
这半年,只读到这样的,两首 我折服。我享受。想想也是 好诗太多了,人间怎么办? 2020年6月11日。
个人史
小时候学习出色,懂礼貌 遇见如今我这个年纪的男士 就脆生生叫爷爷。体质弱 先天心肌缺血,气管炎 三年级,学校停课,大家 整日在街上疯玩。那时候感觉 周围坏人多,白天晚上都危险 那小我四岁的李准竟跳起来 拍我的鼻子。接着他的鼻子冒血 第二天上午我挨他哥哥一顿暴揍 大人们说榕树上的花大姐,那 灰翅膀红点的虫子,烤了吃治病 我不肯。白萝卜煮水倒喝过十几碗 初中我纠集同桌,和邻班的卫东 操练查拳、初级刀、短棍,虎虎生风 虽是些三脚猫功夫,也能马步冲拳 八九百下。胳膊粗壮,肾气充盈 感觉自己能按住地球,不让它转 心知不能。但这世上,坏人明显少了 要是哪天我当够了好人,一定能 作个够格的无赖。别人拦也没用 幸好,那样的事没来及发生 2020年6月13日。
静夜思
夜里睡不着。拉开窗帘 月色涌入,持续不断涌入 无眠的人,每人都享有所有月色
晚归的鸟一闪而过 留下它轻轻啼鸣的余韵成为窗花 月色如皱,又扯平 安静是天地给我的最好礼物
在地球的另一面应是正午 我儿子下班回家,停好车辆 开始铲雪。厨房响起操作的声音 香味逐渐飘出。他的儿子 莫名兴奋地喊叫一声 女儿在电子琴旁手指忙碌 2020年6月15日。
清晨记小
手机铃响。赶忙接听 同时送上一句“裴老师好!” 听见是小儿子的吃吃坏笑 “老爸,英语书忘带了。送来。”
急忙翻找。小喘一口气大喘 一口气,疾走。好在学校不远
隔离带、体温检测通道NO 靠近。初中部老师接了书本 之前又往上拉拉他的口罩
我的双脚把我运回家去 2020年6月15日。
晒书
那本书多年来 一直躲在一大摞书的底层
那本我从未阅读过的书 或者说——没来及阅读的书 竟然空空的,像来世一样空
它不可能什么都没写 那本被蝴蝶标本吃光了字句的书 2020年6月16日。
太阳出来
今天的太阳,出来,照耀四方 近日疫情反扑,北京累计79例 政府转动公告的轮盘,医生拿起武器 道路车辆减少,进京务工人员 倒退着走路。中小学校长四下张望 微生物学家认为,病毒生存 属自然状态,没有政治问题 它只是威胁到我们,不小心 顺带使一些人丧命。我们将学会 把它们逼到可控的墙角,与其共处 太阳出来,万物继续奔抢着繁荣 新的哲学、规则将应时而生 道义、利益的权重也在变化 世界浮世滔滔,想发动战争的人 无非想死的更快,更难看 今天,在北京,我亲眼所见 大家有信心、起码是一大半的 信心挺过去。晨练的人增多 准备去聚餐的停在家门口 咽一口唾沫,把肠子打个结 自由主义者慌忙戴上口罩 还不忘先做出愤愤不平的样子 2020年6月16日。
在管庄看地图
早晨开始照耀北京东郊。在管庄 我看见中国,仍旧像雄鸡那样高啼 大海,占地球百分之七十的海洋 碧绿,海水翻涌出灰白,像在 为什么兴奋。像在为什么难受 北欧小镇,疫情调试人们的抗体能力 北约与俄罗斯,似乎没到拼个 鱼死网破的关口,起码眼下不曾 但是对抗,秀肌肉,可排遣寂寞 中东历史绵长,地形复杂,婴儿出生 个个紧握粉嫩的小拳头,不知是 握住了未来还是握住了炸弹。南亚 多国边境频频告急。根据面相 莫迪总理不像一个能打胜仗的统帅 这世界愁人啊。美国版图照旧霸气 如一架为利益随时呼啸而出的轰炸机 阿拉斯加像一扇机翼还没拼装上去 台湾蔡英文博士在静音设备质量较次 的演播室演讲,谈道理。可是 大陆的道理肯定比她的道理面积大 人民是不是英雄我不晓得,但大家 心里明镜似的,尤其到了需要 用哪个总统府、王宫,去换 一碗泡面或果酱香肠面包的时候 2020年6月28日。
好同志李白
云想衣裳干什么?它连 巴黎时装周的衣裳都不屑于想
云的边边角角,给一大堆 顶级服装厂抢去作原料 都绰绰有余。花也不想容 不羡慕美人两腮的脂粉
宝剑假如不在敌阵中画出 梅花万点,落日残霞 它也只是一件道具
李白昨晚说,的确 洒家不小心为小学课本,弄出 七七八八大而无当的文字 欠妥。我全按了删除键—— 2020年6月28日。
在那东山顶上
每次读到这首诗,远方 一片空濛。心就柔软,痛
想那仓央嘉措,他泪眼朦胧
东山是天下所有的山 玛吉阿米是天下所有的好姑娘
那幽幽的吟唱,吹拂格桑花 乡村,田垄,白墙的院落 那伤感的哈达滋养你我
久病的他,无力再行 陡峭的山路。玛吉阿米 也出嫁了,成为一个妻子 众多孩子的母亲 她的秀发被生活揉乱
千年的菩萨无语望着东山 2020年6月29日。
搬家
窗外又过去一辆搬家公司的车 不用看就知道。若非他们 谁敢在小区里鸣笛啊?
行人不多,车跑得很欢快
也难怪。人类的历史,其实 就是一部搬家史。搬出山顶洞窟 搬出埃及,甚至伊甸园。把食物 从田里搬进胃里。人们一辈辈 智慧勇敢,就是手脚并用 要把自己搬进幸福里去
搬进曼哈顿高楼,迪拜顶端处 长安街沿线向东的中国尊 反正越高越好,头插入云雾 谁也不妨碍谁。谁也认不出谁
带上杜蕾斯、跑步机、养生药 带上胃口和学说。麻雀不失适宜 攀爬着自己的叫声上了屋顶 只有神情冷峻的苍鹰 一边飞一边紧紧抓住大地的皮肉
今天6月30日,2020年——过了 一半。一年的对折。很多人判断 病毒,腰斩。平安将如期归来
企业在复工,某些行业百分之五十 的利润在招手帕。搬家公司的货车 喇叭在理直气壮地宣言。我们 浑身上下太需要幸福了。你听 喜鹊都开始叫了,好消息到门口了 喜鹊却只是试着咳嗽了几声 2020年6月30日。
我们为不为她祈祷
默念是我们的祈祷 我们的祈祷也向着濒海的远方
除了时不时躲进白宫地下掩体 的特朗普,我们为不为美国人民 祈祷?暴乱已蔓延到华裔社区
太太那位朋友家附近,枪声啸叫 声音带着钩子,海风吹着屋顶 睡觉时也怕子弹突然 击穿脚心。我们为不为她祈祷?
五年前借走我家的全部积蓄 移民了。在不可知处 收缩为海上漂移的斑点。接着
我太太重病,急得我撞墙 她的朋友藏在自由女神像 衣摆下面的微信里,两年一次
我们为不为她祈祷?那人曾说 我会还钱。我也是讲良心的人
良心?呵呵。我的瘦骨嶙峋的心 如今我的字典里信任成了颤抖 的词汇。病毒还说是花冠形呢
我们为不为她祈祷?太太犹豫 一下,说,我们还是为她祈祷吧 2020年7月1日。
云彩事件
邻近的那只鸟,不厌其烦 总唱四分之二拍子的歌 他大爷只想听四分之四拍的
入夜,他爬上树,用橡皮筋 把那鸟的嘴巴栓了起来 回到家,感觉心脏好受些
第二天一早,鸟儿刚想亮出嗓子 感觉不对劲。它甩甩尖喙,没用 它四下瞅瞅。没面子到要哭了
它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错 它认定,肇事者就藏在那 蹦蹦跳跳去上学的长舌帽中间
一根细细的手指,指了指 某个窗户,完全是偶然 使我的虚构像真实发生过的那样 2020年7月3日。
今 日
众人纠结。含义复杂的2020年 已经过去了 超过一半。人生,是否到时候了 我是否应该 赶紧向你说抱歉?64岁,我疲惫 的身躯 早被庸常的忙碌有喜有悲地充满 是谁,仍然 耐心地、让我愧疚地给我的生命 加氧,添油?是谁? 我知道是你 我知道你并不为了什么 2020年7月4日。
车行路上 从校尉胡同向南,左转向东 建国门,四惠。通向我家 通向通州,天津卫,渤海湾 通向普天下任何地方,尤其是 标志性建筑。一体化,地球村 放之四海皆准的现代真理
作为真理的一部分——我的 年检过的车,在4S店清洗过的车 档次虽低了些——马六。路权 却与宝马、奔驰、兰博基尼一样 不是因为警察的心情好才绿灯的 好心情有时就像比时光还快的 一块金表,帽徽,闪闪发亮
前面的车加油,后面的该跟上 前面的尾灯亮,后面踩刹车 不然事故了只能怪自己脑袋不结实 直行,变道。漂浮的天气预报 阳光把雷雨在大氅后面掩藏的很隐蔽
车头向着贵友大厦,或紫檀宫的烛光 晚宴。向着夫妻相顾叹息,一次欢爱或 一场阴谋。向着政治学经济学的肠胀气 地球是一个思想,你看不清它的翅膀
我去协和医院东院,取太太的 复诊结果。打道回府。世界躁动 山呼海啸般,没有什么不在晃荡 安全带。安全套好久没用过了 广播里那位粗糙的黄头发总统 在拉什莫尔山,自诩他的拇指 比别人的拳头大,就任性地 在五大洲开罚单。把我
这样的守法公民,人畜无害的一天 搅扰。我天性如此,我磨损厉害的 轮胎,有意无意,压线在他的推特上 2020年7月4日。
诗人简介:陆健 著名诗人、书法家。1978年考入北京广播学院,在中央电台、河南省文联曾有任职,现为中国传媒大学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殷商文化学会会员、中国传媒大学书法学会副会长。曾出版文学著作19部,获多种文学奖,有作品被译为法、英、日文,有作品被收入《中华诗歌百年精华》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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