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在尘世里的忧郁诗魂 ——序《时光之外》/马启代 很高兴读到这样一本诗集,因为她来自泰山脚下,来自曾经喂养过我饥饿青春的同一个大学校园。李慧,这位80后的诗人,用诗句唤起我许多美好的回忆,唤醒我许多业已淡漠的记忆。我为依然有自由而执着的诗魂在我母校的星空下歌唱而倍感欣慰。 斗转星移,弹指三十余载,就诗歌而言,现今的大学校园已经不是引领风潮的地方。如当年我们一样年轻的师弟师妹们早已把更多的精力和时间过度地投注在未来生活的实际考量上,而当年那些激情飞扬、颇有大师风范的精神导师们大多已与现实和解,当下占据学术话语权的许多学者也多被项目所奴役,鲜见应有的思想闪光和指点迷津的发声。即便有些在诗坛呼风唤雨、很有些所谓权威性的硕导博导们,除了平台和体制以及人们的惯性认知所烘托出的虚弱光环,倒像跨界而来的假和尚,装束和架势唬人,其实没有真经。但生活工作在大学校园的李慧应当算是一个不多的异数,也许外在的环境无论如何不可能扼杀所有的天性,也许真正的诗心对外在的影响具有足够的反作用力。艺术史上大凡卓有成就者,基本都是在灵魂层面与现实具有紧张关系的人。李慧也是这样的人,我为李慧感到高兴和庆幸,我从她这些诗行里读出了来自她心灵真实的悸动,读出了她灵魂的忧郁和精神上的游离感。她像平常人一样在人流中波澜不惊,内心却经历着另一种属于精神世界的生活,对她而言,超越世俗的世界才更为具体可感、有潮汐风声。因此,我把她看作一位怀揣诗意的光芒、游离在知识和灵性间隙地带的抒情歌手。 游离感源自诗人禀赋里与生俱来的敏感、孤独和漂泊感,诗人籍此获得了一个独特的观照生命和艺术的视角。这样的视角,使她自然拒斥流行的东西,虽不免身在其中,心灵与之却产生了格格不入的心理自觉,而这,显然为护佑艺术的天然本性提供了滋养。人生和历史的过程就是在技术主义和物质主义的世界中人类的精神自由和心灵自由不断被侵蚀、改造却又不断被拯救和高扬的过程。作为一个高校学报的编辑,就职业而言,不可避免地受到格式化的学术训练所提供的刻板理性思维的熏染,这是艺术思维的天敌,但我个人在这个认知上没有那么教条,我深知一定的学术训练对于我们认知事物的帮助。现代诗学的创作与研究也需要在更高的层面上超越母语自身的逻辑缺陷痼疾,如果诗歌语言不能承载语言的自我蜕变,那只能是退化。我在阅读中隐隐感受到李慧所经历和阅读的一切给她的诗歌带来的良好营养。因为一个真正的诗人,必须具备现代文明的素养,拥有成熟的现代人格做基础,但显然,不经过严格的逻辑和理性训练无法建立与之匹配的精神和价值系统。我想,虽然李慧所在的我的母校泰山学院在这些属于人文层面的气氛上并不会具有特别显著的优势,但这也恰恰给具有艺术天性的灵魂留下更为自由的空间。 李慧显然是一位知识氛围背景上的独行者,留下的是虽不凝重但却不可或缺的情感和经验镜像。这样就使她的诗歌建立在本源的诗心和对另一层虚幻物象的专注感应上,从而依靠生存带来的刺痛与外在的事物发生联系和对话,构建其自己尚不博大但颇有意味的审美空间。诗心自然就是赤子之心,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童心。这样的心具备神性的魔力,可以沟通自然万物的脉动。故此,她的作品既有意趣盎然的童话色彩,也有渗透着肉体生命体验的澄明之像,如《春天》《月亮·岩石》这一类诗。她在《等待》中所写的:“如果有风,/山顶的梅花便落了下来。”让人不由地想到张枣《镜中》的诗句:“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而《永生》中的诗句:“身体化作粒粒尘埃/滋养褐色的土壤/直到那一天/盛开的花朵朝向太阳”也让人想到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种融化在李慧诗意中的经典元素与她的个体诗性感触发生共振,构成了其语言系统中的重要部分。 此外,她的艺术谱系和精神质素里还有萨福、兰波、阿多尼斯等抒情诗人的影响。这种由汉语诗性美学出发、融知识理性和东西方抒情因子所形成的现代抒情方式,与她的个体禀赋相契合,导致那些虚幻的光影比起客体实物对她更能产生共鸣。事实上,在进入创作的状态时,她应当执拗地认定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陌生人,这正是由游离感带来的必然心理结论。这一定位实际上是一种精神上的高度,使她的写作飞翔在相对宽阔的时空。她所涉及的主题都是宏大的、也是永恒的,如梦、灵魂、死亡等等,“爱被物质的网捕获/纷纷坠落”(《夜》)“真相赶在雷电之前/打捞我”(《漩涡》)“它告诉我尘土的故事/告诉我一朵花/如何与刀锋和解/如何在夏日的火山沉沦/手一扬/就飞了起来”(《病痛》)等诗句的内里都带有世俗生活的擦痕和瘀伤。而在《雷雨过后》《公交站前》《在新泰》等诗中,“去吧!/去抓住光的声音!”“为灵魂建一个安全的渡口!”“再往前,只有野草允许我走得更远/女王般巡视自己的王国”中体现了穿越这些生存骨感的韧性和锐气。她几乎时时有水中之鱼的直觉,自我与世界的关系就变得紧密而又柔和,某种程度上生命中的痛感就像《我不能》中“我不能说:生命是短暂的/因为时光说:欢愉是痛苦的”那样化为节制内敛的情绪映示。这一点我觉得李慧是幸运的,她身在高校而不受其思维的拘囿,魂在诗歌而又呼吸接受其书香润染。我是每每走近多年前那些范儿十足的民国文人,就为今天的文痞之众汗颜。李慧的诗具有形而上的知性和纯粹的美学质地,有别于某些学院派佶屈聱牙、形同僵尸的写作,更没有那些无知狂妄者的粗鄙下流的卖弄,她诗中的灵气、雅气与清气并存,在对抽象概念如“时间”的多维度呈现上可以让人体味到其浩瀚而敏锐的情感和精神疆域,这里不再例举相关诗句。 李慧秉承的其实是古老的抒情传统,但在她这里较好地体现出诗歌意蕴和技艺的现代转型。东方审美与现代美学的对接是个大课题,从李慧在“物我”和“天人”关系上的精神指向看,她在与现实的对峙中不断反观过往,又不断逼视内心的努力坚守,很好地诠释了以我观我、物我同一的抒情魅力和可能的宽度。她说《我是月亮的孩子》,表明她不愿长大(迟钝)、拒绝成熟(衰老)的诗人心态,这当然也是一种美学的态度。李慧对诗有着自己的思考,每一条感悟都带有自己的印痕。我在《泰山下说诗》一文中提到的实与虚、快与慢、长与短的问题,在李慧的诗歌文本中得到了很好的验证。 另外,她将自己的绘画放在诗集里,还有几位儿童留下的天才般的线条色块,让我感受到诗人那渴望被理解的心与天性童心的和谐频率,以及天地间美妙的律动。而这一切,都属于诗。 权为序! 2020年秋 明夷斋 马启代(1966—),山东东平人。诗人、诗评家、“为良心写作”的倡导者、中国诗歌在线总编、“长河文丛”主编。毕业于泰山学院(原泰安师专)86级政史系历史专业,曾任学校“探海石”文学社和“季风”诗社第二任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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