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

眼科病房（组诗）

《住院》

如果不是
已经看不清缪斯的口授
我还不会到这里来

是我知道
即便医生给了我最好的视力
关于人心
那些险恶与可耻

过去看不清的
仍然会看不清


《愿望》

医用电梯口
与一张活动病床
擦肩而过

床上躺着的
是死人还是个活人
至今是个迷

但愿是个活人
让这个世界
减少一些哭声

《到负一楼做CT》


晚九点
四条长廊空无一人
我在自己回音中四处寻找

仿佛有太平间在召唤
停尸炕上躺着
我四十八岁的母亲

一种恐怖变成了幸福
母亲仍然很完整

离化成灰烬
还有二十四小时

《母亲与吊瓶》

在病房
最怕见到的是
慢慢滴答的吊瓶

这让我会想起一一
五十年前病危的母亲

她看着穿新军装
从北京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我
央求护士说：
别打了，让我一口喝了吧……

她想马上
和我一起回家

《出院》

一位八旬老人
带着崭新光明出院了

许多人为他送行
我也为这位幸运老人祝福

那一刻我想起乡下的老姨
她操劳一生
最后是摸着黑走向天堂的

我可怜的亲娘姨呵
她至死都不知道
“白内障"为何物

《冲洗泪道》

一个从未听说过的
检测项目

检测结果
我的泪道是畅通的

我想告诉医生
即便我的泪道堵塞了
也无关紧要

因为思念命苦的母亲
它的使命
已经完成


《术前之夜》

夜半睡不着
坐起来看海

海潮来回翻滚
我想起儿时也是在这片海域
呛过一口水

这让我第一次知道
海水像泪水，像血液都是咸的

夜深深，当年咸咸的海水
又回到口中

吐出来，是仓促的岁月
咽下去，是最后的眼泪

我选择
永远含着


《视野检测》

一项富有诗意的检测项目
让我从医学想到文学

想到诗
我一直在诗歌天地
拥有无边的视野

现在，仪器里是一片漆黑苍穹
遵护士指令一一
手握遥控器
星星出现一颗
就按灭一颗

这多像我的命运
有些星星专门为我升起
却被你自己给熄灭了

尤其是
最初升起的
那一颗……


《道别》


又一位重获光明的乡下人
出院了

他面向护士站
用兴奋的喊：
谢谢了！姑娘们

戴口罩的年轻姑娘们
一起挥手

一位头发花白的医生
也在挥手

她年龄最大
但是她挥手的动作
最鲜艳


《头一次坐轮椅》

头一次坐轮椅
就有一个陌生人
上前推了一程

没看清那人的面孔
却看到了一笔重重的
人情债

有一天
我会在另一座轮椅上
偿还

《重见光明》
（献给母亲）


从眼科病房回家
首先找出母亲的旧照片

我要用最新的视力
好好看看早逝的母亲

泛黄的照片上
母亲挽着旧时的发髻
没有耳环，没有绉纹
但是眼睛深处
隐藏着一缕对命运的不满

但是嘴角挂着笑
因为怀里偎依着幼年的我一一
她的期盼与骄傲

久久望着早年的母亲

是母亲她，先流泪了
我

2021元旦至8日青岛东部市立医院眼科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