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第一古诗的古今畅论
中国古代诗歌发达,但诗学理论并不发达,唐宋元明的人,基本上评定了五律七律七绝的第一,却没有提出五七古、杂言、楚辞等古诗的第一,是因为他们没有发现在他们看来特别突出的作品。人们对一个事物的认知,会受到时代和理论的局限,直至清朝,沈德潜评《春江花月夜》“尤是王、杨、卢、骆之体”就是一种较低的评价。到了晚清和民国,中西方文化交汇,诗人们重新审视唐诗,一些人开始重视《春江花月夜》,以至于有了“孤篇盖全唐”的说法。《春江花月夜》是唐诗中最高维的作品,它的命运和经历其实很好地验证了喻诗学维度的结论。去年我们在平台发布的《一字一诗境3:王子居《月赞》之比《春江花月夜》《水调歌头》》一贴里,讲了《月赞》在维度上的优势,也讲了《春江花月夜》在维度内的比较优势。《春江花月夜》号称孤篇盖全唐,那么极负盛名的《长恨歌》等作品,乃至李白的歌行,自然会都有一些不及之处。
但王子居的古诗中最好的不是《月赞》,而是《龙山》《红豆咏》《涛雒将别》这三首诗。
王子居有计划与诗界一起进行这个畅论活动,但他暂时没有足够时间通览当代诗词,欢迎诗友和读者们续贴推荐自己心仪的当代诗词,我们先用王子居的诗来抛砖引玉。
一体同喻:涛雒将别
《龙山》里面讲以意境做隐喻,而类似的隐喻方法则有以场景做隐喻,有时这种隐喻我们暂时称为戏剧幻境,亦即这个隐喻的喻体除了现象本身外,还是具有场景和情节的,当然,戏剧幻境也可以成为一种意境。在《涛雒将别》里,王子居直言了这首诗的创作是一种想象的幻境:“物境之幻兮不可观”,他说自己想象文明变幻的景象,但并不能具现,难以表达。
我们前面讲的一些诗,分为戏剧构境和幻境构境。而《涛雒将别》的特点是它除了同时运用戏剧构境和幻境构境,它同时还运用学术构境,它运用《易经》中的几个基本理念进行构境。《涛雒将别》将指喻、经义、万象、易象混而为一,是诗歌史上一种前无古人的创造,而同时他创造了将一幕神话戏剧场景作为喻体的指喻手法,当然,像这种将小说、电影、戏剧的手法化为诗歌手法而进行的创作,事实上在他的《十六岁词集》中就已经运用了,比如那首《莫长嗟》。
而这种复杂的基础构境正是《龙山》构境的雏形。
临碧山水兮吾敛思而自问,将远行兮成乎嘉业。恰相得兮吾将舍之,抑敏情兮吾长啸。胜地虽不得意兮而我铭之,吾得其灵秀以前行。吾之情可以消兮以适性,吾之爱可以死兮以完吾志。
瑟瑟冬之风兮入无垠,涤天地兮若无物。吾情之简兮以为人事简,抱壮志而将行。气候萧兮往已屈,吾究理以求来之信。
远友朋之欢哗而独思,静处兮换心之乾坤。万物之晦兮从吾眼内变,见云雾之破兮文明曝。吾势高驰以千里。
惨惨思之长夜兮无可经纶,吾向日月而追求。恶水穷山之迂回兮,出其困其艰哉。物境之幻兮不可观,骤乍身前之宏阔。
鸿云坠穹侧兮风不流,地势之起落兮不更吾志。琼瑶之芳纯兮若不见,吾之觉兮欲穷宇。挥袖之卷纳千载耶,探手以牵星河。此境虽即逝兮亦无憾,吾之觉兮接天宇。
转回心兮观人世,风流兮如一梦。吾既生兮则为民而事,尽人之力兮为吾业。去吾之私兮以绝情,忆少年之情怀兮唯好梦。今方决绝兮而不恋,迅雷烈雨其何惊哉。
乱曰:潜龙升兮,其道也革。神几变兮,其迹也异。为人兮以根生,涛雒盛吾情根。龙出波兮其鳞痛,有道相待兮天则生我,吾浴痛兮而以前。万象之成佳兮,境遇之备兮,吾以诸贤之志行。
让我们来看第二段:
瑟瑟冬之风兮入无垠,涤天地兮若无物。吾情之简兮以为人事简,抱壮志而将行。气候萧兮往已屈,吾究理以求来之信。
第一联是个隐喻,它的特点是只有做隐喻讲才能讲得通,如果不做隐喻讲,这一段整体上就是割裂的,第一联与另两联将毫无关系,成为一盘散沙,而做隐喻讲,它们的联系就十分紧密。事实上“气候萧兮”是对第一联的重复或者说一个总结,而“往已屈”则是一种点题,它和“来之信”古今相对,强化了第一联隐喻的逻辑。
第一段是回忆与展望的,第二段跨度很大,一下子写到了冬天,冬风涤荡天地,似乎将天地都扫荡干净了。这种干净纯一让作者想到了简易之理,情也应简,情简了后事也应简,只有简了这两点,才能轻装上阵,怀抱壮志而行。其实他写冬风与气候主要是为了与道理相对应,于是他说:气候萧兮往已屈,气候萧萧,春夏秋的繁华和丰实已经“屈”(收缩,《易经》里的概念),这是天地之屈,而人呢?他在推究天地万物的道理,以此来见证未来的“信”(《易经》里的概念,有展开、生机成长的意思)。这一小段里他将天候、易理、志向结合了起来。
首联他用冬天大地田野的空旷,来隐喻他思想的空旷,而何为思想的空旷?实际上就是荒芜、贫穷,这同他在《咏怀•樊笼》里面讲的“昏昏屈屈,若蛰冰雪”其实有着相似的地方,田野的未萌和蛰虫的未出有着类似的喻义,都隐喻了文明的冬天。而由于他同时运用了《易经》的象,所以它也有着一切简化的意思在里面,而这个一切简化是与首段的“抑敏情”“消情”“死爱”一致的,不过首段是感性的,这一段则进入了经学(哲学)的理性。
我们从这一段可以看出王子居一象多喻的运用之妙,因为从首联紧接下来的二联看,首联的天地空旷似乎仅仅是《易经》之中象的运用,通过自然之象去尽春夏繁盛进入荒芜空旷来过渡到《易经》里的简易之道,但末联的“气候萧兮往已屈”却明确地告诉我们王子居对这一个象是有多重应用的,因为“屈”“信”都是《易经》里的哲学概念,一个是讲蛰伏、消逝、衰败、退守、屈缩,一个是讲伸张、发展,“究理”即是王子居诗词中经常出现的苦悟,因为只有究尽于理,才有可能使自秦汉焚书造成文明断代的华夏古文明在未来能“信”。
这种意识可能与“为往圣继绝学”相通,但在少年王子居的心里,可能没有为往圣继承的意识,他所想的只是一个古老文明的重生、延续,这种意识在后来的诗作中也有见到,如《咏怀》中的“孰秦广陵琴,东山有客归”等句。
在这里“往已屈”“来之信”显然不仅仅是讲时间的过往和将来的,因为如果“气候萧兮”仅仅是讲时令,那么未来的春光如何要“究理以求”呢?
所以首联虽然看起来很像是诗骚传统中的见物起兴(当然它事实上也有见物起兴的用法),但三联一下子就彰显出了首联的真正喻义,这一段其实告诉了我们一个很明确的事实,那就是王子居构造一个意象时,恐怕真的不是天成偶得的偶然凑巧得到了很多隐喻,而是他构造的这个意象本就要表达诸多的隐喻,这首十六七岁的作品尚且如此,何况他后来诗艺更加成熟时?
既然他的诗意构境始终都是多维为本,那么我们在读过第三联后,很容易就明白第一联的“涤天地兮若无物”是在隐喻华夏古文明在经历古代多次的断代断层之后,就像冬天的原野一样空无一物,只剩下荒凉、萧瑟、空旷。这一点他后来在《念奴娇-悼王国维》一词里讲的“雪乱云重,天地渺,那有幽兰芳树”是一样的写法,意和隐喻没有变,只是表意的象更换了。
那么以王子居一象多喻的习惯性造境手段,既然他在第二联中已经讲了“以为人事简”“抱壮志而将行”,那么第三联的“吾究理以求来之信”,就正如我们前面所解构的那样,除了对文化理想的期许外,亦是他对自己未来人生的展望。
所以这一段诗歌中的意象,妥妥的至少是一象双喻。不过这个一象双喻是明确点题了的,第二联直接点明“简”的喻义,第三联直接点明文明之“往”的喻义。而大多数时候,他的一象多喻境是不点题的,尤其整篇通过象、象构成的情节故事来作为喻体的一象多喻境,通常都不点题。所以《涛雒将别》中这种写出喻体的象后,直接用这个喻体(喻)指向两个本体(所喻,王子居在比喻理论中提出的喻与所喻的概念,比较适合新的比喻学)的指喻创作方法,是一个比较特殊的例子。
它也是喻诗学中讲性之贯通时的另一种情况,通常情况下喻诗用一种性质贯通全诗,所有的象和象的情节都具有这一种性质,但在这首诗里,它显现了另一种境界或者说思路,就是一个象或象的情节具有两种性质,可以指向不同的所喻。这两种情况都有,喻诗学的性之贯通就圆满了。
如果说第一段中的“临碧山水”还属写实,那么这一段的“无垠”“无物”,就已经开始进入幻境了。
《涛雒将别》是一首痛苦的诗,除了情绪强烈外,它所描绘的景象也是极度夸张的。这种极度的夸张描写,使得全诗具有一种强烈的张力,构成了这首诗独一无二的特点。
事实上这一小段有古今未来的关系,“瑟瑟冬之风兮入无垠,涤天地兮若无物。”“气候萧兮往已屈,”是讲过去的,是讲在历次历史灾难中的古文化传统;“吾情之简兮以为人事简,抱壮志而将行。”是讲现在的;“吾究理以求来之信”则是讲未来的,它非常自然地讲到了古来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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