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浩《笔法记》赏析
http://epaper.ccdy.cn/res/1/1/2019-02/17/4/res05_attpic_brief.jpg魏晋六朝在艺术史上不仅形成了创作的高峰,也占据了理论的制高点。此时,“气韵”观横空出世,开辟出艺术鉴赏的一片崭新天地。艺术作品的生机、情意、趣味、风致和品质,一旦冠以“气韵”,创作追求、审美感悟乃至理论话语体系便立即风生水起、活色生香。南齐谢赫《画品》中提出“气韵”一词,即艺术当恪守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六个法则,此论紧扣艺术命脉,提纲挈领、精准深邃地总结出艺术必须遵守的原则与宗旨,甫一诞生即刻成为传统艺术之圭臬,其权威性、引领性一直延续到400多年后之五代,才被荆浩《笔法记》有所突破。 荆浩,五代后梁杰出的山水画家,博通经史,长于文章,其《笔法记》假托偶遇老翁,在与老翁互相问答中提出艺术创作的气、韵、思、景、笔、墨“六要论”。作为一代艺术巨擘,荆浩一方面尊重传统,延续前人薪火以不辍文明之弦歌,一方面开启山林,不拾前人牙慧而避开先贤之后尘,打开藩篱一步步进入更新更深更幽之艺术堂奥。 《笔法记》全文不足2000字,有18处提到“气”。对“气”“气韵”的诠释,荆浩不满足于前人感悟式之泛泛而论,如晋卫夫人《笔阵图》、唐朱景玄《唐朝名画录》提出艺术是有生命之形体;不满足于关系式之范畴延展,如唐李世民《指意》、徐浩《论书》提出艺术气、骨、肉、血之间的联系;不满足于追溯式之元气本源叩寻,如晋王羲之《书论》、庾肩吾《书品》提出“心合于气”须冲和中正,而对“气韵”之主体来进行抽丝剥茧、条分缕析,区分出创作者之气、运笔之气和作品之气。这一不同层级之分类,使得艺术审美空间一下变得豁然开朗、柳暗花明,风貌为之一新,因为本质意义上,三者作为主体层面所蕴含之“气”就参差异致、泾渭分明。 《笔法记》提出创作者要有“真气”。唯“真者,气质俱盛”,有“真气”才能“心随笔运,取象不惑”“隐迹立形,备仪不俗”。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创作者依靠“真气”才能将客观实象与主观情思加以巧妙结合,不受实象制约而游刃有余,既把握实象主要特征,又隐去自己主观意图,既了然在胸于法则,又无刻意模仿和矫揉造作之痕迹,这样的艺术才能高雅而不俗,余味而无尽。那么,创作者怎样才能有“真气”?《笔法记》指出两点:一要博学,“故知书画者,名贤之所学也。耕生知其非本,玩笔取与,终无所成。惭惠受要,定画不能。”二要戒欲,“嗜欲者,生之贼也。名贤纵乐琴书图画,代去杂欲。子既亲善,但期终始所学,勿为进退。”可以看出,荆浩所论之“真气”,除艺术家生理上之体气血气外,更多指艺术家心理上之精神才情。毕竟艺术家的“真气”是创作成功之关键,艺术风格由创作者个性特质所决定。 运笔要有“活气”。《笔法记》提出运笔讲究“筋、肉、骨、气”,“笔绝而断谓之筋,起伏成实谓之肉,生死刚直谓之骨,迹画不败谓之气。”对此,清布颜图在《画学心法问答》中有详细解读:“筋、骨、皮、肉者,气之谓也。物有死活,笔亦有死活。物有气谓之活物,无气谓之死物。笔有气谓之活笔,无气谓之死笔。”“笔墨相为表里,笔为墨之经,墨为笔之纬,经纬连络,则度燥肉温,筋繵骨健,而笔之四势备矣。”“操笔时须有挥斥八极、凌厉九霄之意,注于亳端,一笔直下即成四势不可复也。一笔之中,初则润泽,渐次干涩。润泽者皮肉也,干涩者筋骨也。有此四者谓之有气,有气谓之活笔,笔活画成时亦成活画。”说得简捷一点,荆浩认为运笔有“活气”,就是该断不连、该连不断,该丰不枯、该枯不丰,该直不曲、该曲不直。只有具备“活气”,运笔才能“任运成象,万类性情”。 作品不能有“匠气”。对笔画、构图、章法、意境做到虚实相生,计白当黑,至唐代该理论体系已相当完备,孙过庭《书谱》、张怀瓘《书断》等都有充分论述,如《书谱》中就说:“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强调艺术重在神似而不在形似。而《笔法记》提出艺术作品病者有二:“一曰无形,二曰有形。”“无形之病”就是“气韵俱泯,物象全乖,笔墨虽行,类同死物,以斯格拙,不可删修。”“有画如飞龙蟠虬,狂生枝叶者,非松之气韵也。”从反面而又辩证地对“像与不像、似与不似”这一传统艺术审美标准进行爬梳澄清,指出艺术作品不能不逼真,拘泥于物象外在之形廓,而应该抓住物象固有内在本质,发挥艺术想象,运用想象、夸张、比照、虚拟等多种手法,融入创作者之情趣,既保留物象特点,又与赏析者保持一段距离,给赏析者以广阔的思考回味空间。运用最简单之笔墨,表达心中最丰富之丘壑,不能迎合俗人口味而太“有形”,也不能不负责任涂鸦而太“无形”,这才是艺术。 荆浩的“气韵”艺术主张,是艺术领域的灿烂花朵,是艺术星空的耀眼星辰,对后世艺术理论和实践产生重要而深远之影响。至宋明时期,得到艺术家们积极回应,明恽向《玉九山房画外录》:“不知气韵即在笔不在墨也。嗟乎,难言之矣!”清张庚《浦山论画》:“气韵有发于墨者,有发于笔者,有发于意者,有发于无意者。发于无意者为上,发于意者次之,发于笔者又次之,发于墨者下矣!”都可谓是荆浩观点之缕缕余绪与不绝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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