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二三事/苏峰
有年夏天,我路过扬州住了一夜。城不大,建筑与其他城市也无甚区别,自然也找不到杜牧诗中“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的味道了。好在市区的树木多有了年岁,我去那日又飘着细雨,满街幽幽浓浓的绿,湿翠洇人,这城便颇有些古意了。
傍晚撑着伞在一条老街闲逛,游人不少,巷角有三三两两妇人挎篮叫唤:“卖栀子花唻。”只这一声轻唤,我念想的那份扬州城老韵致便袅袅鲜活了几分。
扬州人喜欢簪佩栀子花,应该是爱其香浓色白吧?记得扬州长大的朱自清先生文章里曾提过此花,就是近年来,我也从扬州报纸的副刊上读到过一篇文章,内容记不清楚了,但开头就说有个老太太簪了朵自家院子里新摘的栀子花,心里便觉得这老扬州人真是懂生活情趣的。
我居住的小城,在扬州以北,离它也不过二百多公里,但一地一个风俗,栀子花虽不乏人种,然都盆栽于室或露天小院里,市民没有佩戴和携带香花的习惯,自然也没女子深巷叫卖,更不能头簪白花的,那是祭奠死者的意思不吉利。不唯是花,一切白色的饰品都绝不得戴在头上,我初中时曾迷上一个白色珍珠发卡,自己买了戴回家,被父母好一顿严斥,立逼着扔掉了。
但中国女子自古就有簪佩鲜花的习惯,清代学者李渔也曾在他的《闲情偶寄》之“首饰”一章里详述过自己的看法:“簪珥之外,所当饰鬓者,莫妙于时花数朵,较之珠翠宝玉,非止雅俗判然,且亦生死迥别。”又说“时花之色,白为上……宜浅不宜深,欲形其发之黑也”。这也算解开了我关于扬州和其他一些城市里簪白色花的困惑吧。
我们常见的都是白色栀子花,据我国较早的园艺学专著《花镜》上说:“昔孟旭十月宴芳林园,赏红枝子花,清香如梅,今日罕见其种。”此书成于清康熙二十七年,作者陈淏子一生爱花,人称“花痴”。他那时就说红栀子花是稀罕物,现在应该更不得见了吧。
栀子花很肥厚,有肉感,其小梗和花片极柔韧,我偶尔摘一片花瓣,竟得用上生拉硬扯的力量,有点不好意思。那花枝亦软可曲弯,偏花香霸气,浓烈,倔强,倒像温和的家庭里生出了一个桀骜不驯的野丫头,香气吐的很张扬。也因其浓烈,在中国用香史上,文人雅士不大喜欢,嫌其格调不高。
同样香气浓烈的茉莉花,在沈复的《浮生六记》中,其妻芸娘与他赏月饮酒,沈复觉得芸娘头上茉莉花香沁人心脾,连佛手都赶不上。没想到芸娘却说道:"佛手乃香中君子,只在有意无意间;茉莉是香中小人,故须借人之势,其香也如胁肩谄笑。
可见花儿如人,不能尽得天下欢心。我也不大喜欢鲜栀子花浓烈的香气,有着咄咄逼人的气焰。但隔远了,微风轻送,偶或闻见,还是怡情的。
大约前年夏天吧,我在南京,路过一个小区,长长的铁栅栏上,参差披拂着七里香葳蕤碧绿的枝叶,有风过,送香气阵阵,瞬间提神醒脑。留心寻找,七里香外,却有一大丛雪白的栀子花,亭亭于炎炎夏日。
斯情斯景,倒应了古人对她少有的赞美:
何如炎炎天,挺此冰雪姿。
松柏有至性,岂必岁寒时。
我诧异于栀子花的松柏性何在?后来觉得它的死挺有个性,和其香之霸烈很相符。若在枝头自然枯萎,也无甚特别处,不过渐渐蔫黄,香气渐失而已。若被摘了,则花瓣日趋坚硬,掷地铿然有声,香气渐转馥郁含蓄,久久不去。这或许有点松柏之性吧?
因爱它干花的气味,每年夏天惯常放几朵在衣橱里。也曾放些在熟普和老茶头里,任她们在时光里慢慢融合,到冬日煮茶时,弃花不用,那茶叶的渥堆味儿已被它吸尽,有着淡淡芳香,茶汤却不改醇厚柔滑。不过,栀子的叶、花,果实和根,都有泻火除烦,清热利尿,凉血解毒之药用,品饮只宜少量,不可贪杯的。
但我这是懒人懒法子,有个女友,静心功夫很大,曾将它与沉香白茶等相调和,可焚可饮,也是极好的。方法是将新鲜的栀子花洗净阴干,然后与沉香块一起密封后隔水蒸数小时,待栀子花的油分子吸附在沉香块后,弃栀子花不用,留沉香。另选半开的栀子花,和福鼎老白茶一起烘干,可打粉做成香丸,以电薰炉品香,也可以不打粉,热水冲饮。
去年秋,阴雨绵绵,她曾邀请我去玩,说雨天空气湿润,香柔而不燥,层次也丰满较于晴日,可以一边闻香,一边饮茶。然我有事耽搁,没去成,而她也搬家去了远方,这盏栀子花沉香白茶的小小遗憾便留存至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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