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

《为烈士二舅树碑》


坟头野草


立碑之前
必须把坟头野草除尽

人有心，草有意
疯长的野草轻轻一拔
就离开了烈士头颅

为让麦苗长好
树碑后必须把它们抱出麦地
刚才很轻的野草
突然间变得沉重

这些无名的草呵
每一根都不舍得离开
我十八岁为国捐躯的舅舅


2021.12.13凌晨青岛颐景园


故事（之一）


虽然没有舍身炸碉堡，堵枪眼
挟着一股雄风
冲进中国**英雄史册
难道他十八岁参军
为解放那个叫即墨普东的村子
被敌人机枪打烂了肠子
不是英雄故事

离家才八天呵
就被人用薄棺材抬回家
姥娘白天哭晚上哭
趴在坟头哭
一直哭到田野雷声大作
难道不是感人至深的故事

作为烈士
从1948至今没有墓碑
如一座荒郊野坟
难道不是
难以启齿的故事


故事（之二）


那个二舅为之献身的普东镇
如今已经大发展
成了闻名遐迩的蔬菜基地

车水马龙，但没有一个人知道
当年那个英勇牺牲
名叫殷方铭的十八岁的战士

包括这个凌晨
我被姥娘哭出的那声闷雷惊醒
包括我在写这首诗时
眼睛一次次模糊


2021.12.10凌晨青岛颐景园


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墓地的


树碑完毕
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墓地的

我要和十八岁的舅舅
再说一会话儿
作为曾经的军人
我要向这位不幸的老兵
行一个军礼

我此刻站立的地方
就是姥娘当年天天趴着哭的地方
田野又响起
老人哭出的那声惊雷

我此刻默哀的地方
就是母亲当年跪倒在地
痛哭自己亲爱的弟弟的地方
空气中回荡
母亲那一声声泪湿的呼唤

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墓地的
田野的风越来越响

那是我的呼吸
是姥娘和母亲的呼吸

是烈士二舅
舍不得离开人间的呼吸


2021.12.13凌晨青岛颐景园


祝福


不知是谁家麦田
但必须爱惜这片幼小的麦地

抬墓碑，扛水泥，抱砖头
找没青苗的空隙下脚
轻些，再轻些

麦地下，微风里
一颗忠魂在望着我

按风俗，烧纸钱时
必须挑出几朵火焰
墓旁没有邻居，这钱
就给麦子吧

替英灵祝福
明年金色麦浪
翻滚着丰收消息


2021.12.14青岛颐景园


坟墓天窗


树碑完毕
泥瓦匠在坟前切一个方口
说，这是天窗

也就是说
当二舅烦闷了
可以从这里走出来
站在麦田透透气
也可以闲庭信步
到村里看看久別的爹娘，兄妹
与众乡亲

想到此
我想赶紧把天窗堵上
用十吨水泥严丝合缝堵上

让二舅
永远留在人间

2021.12.14早晨青岛颐景园


二舅的婚事


在茔地
我一边搬砖一边想
二舅到底长的什么模样

传说中很帅气
且聪明，多才多艺
当兵那天骑着高头大马
胸戴红花
像娶媳妇的幸福新郎

想到此暗然伤感
二舅生前没留下一张照片
至于娶亲
姥娘为此哭干了眼泪
甚至想按旧风俗
为单身儿子
娶一门“冥婚”

二舅终身未婚
象黄继光
也像邱少云……

2021.12.14凌晨青岛颐景园


心绪


上午的天空有些阴
麦田青青，有微风，有微雨
很细微的风与雨

这一切
适合树碑人心情

泥匠用手机罗盘给墓碑定位
我也帮一把手
将八百公斤重的大理石
移动，再移动
终于
准确无误对准了太阳

天光顿时在碑上亮了一下
在我二舅镀金的名字上
金灿灿亮了一下

旷野太阳
终于照到了
最该照耀的地方

2021.12.17青岛颐景园

纯净


树碑完毕
必须把坟前野草统统抱走
把碎砖，水泥袋，枯桔
清理出基地

娘说过
二舅生前喜欢洁净

就让这新建的墓园干干净净
只剩下青青麦地
墓碑，坟茔

和每天清晨
为二舅而升起的
一轮轮血色太阳

2021.12.17青岛颐景园


墓碑前的想象


按照手机罗盘指引
我和农民兄弟一起
把沉重的墓碑轻动再移动
直到毫厘不差
面向太阳

抹一把汗水
我的想象顿时东南飞
从此，田野麦子会年年丰收
风调雨顺
从此，不是太阳照亮墓碑
而是墓碑照亮太阳



乡村的路


一夜间
村里铺上了水泥路
平平整整，直抵田野
直抵二舅沉睡的墓地

与许多新生事物一起
这水泥路来的太晚
二舅没有走过
娘没有走过


他们生前走的只是沙土路
雪后泥泞，雨后湿滑
娘虽然裹足
但无论刮风下雨
从没摔倒过

今天我走在这水泥路上
踏着积雪薄冰
去村后墓地看望二舅
路很滑
但我走的很平稳

因为眼前总有个矮小身影
在领着我


2021.12.9凌晨青岛颐景园


关于二舅的墓碑

有心人会发现
碑文没有树碑者

这是常识
凡是烈士
家属是没有资格
刻入碑文的

那么就让这空白
暂时空白吧

留给时间
留给后人
留给一个国家的良心

2021.12.17青岛颐景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