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半块磨刀石

文/王永

六月已过，随镰刀收起锋刃归隐的
还有父亲做木匠时半块磨刀石
曾经嚯嚯收割声
随麦秸成为逝去的鸟鸣
西屋草棚终年漏风，阳光也极少光顾
置身，悬梁，在灰尘中数着经文
数着倒下一棵又一棵筋骨
像救赎与忏悔
宿命，不知何时被磕破棱角
如一块没入地面的土坷垃，在父亲眼中
我们都是被削出凹身的器皿
直到薄如纸片被风吹破

2022.11.16


立冬之后

文/王永

故乡怎样了……
北风频繁如母亲的寒腿
撕咬儿子内心
显然这段分行在没有成为诗之前
叹息，并不能给予我回答
七百里行程，隔断的不止脚步
还有炊烟迈不过太行
仿佛鸟儿丢失翅膀，任梦中的熟悉无限延长
最后让男人深陷夜的辗转。立冬之后
我祈祷，柿子树上火苗永不熄灭
让土炕多一点暖热

2022.11.15


小雪

文/王永

北风，伤人
就像你擅长遮掩
无形到有形经过怎样淬炼
炊烟凝结成沙粒敲打额头脸颊
最后渗透心房滚烫
日子总是这样暗藏利刃，给一刀
然后赏颗酸枣
补偿，让你百口难辩坦然接受
唐河仅存的一亩水凝固，此刻的子民
大多蜗居深巷
当我把最后一只白鹭称为小雪
身后无数纸钱，负重，低飞


2022.11.14


冬日简书

文/王永

最后一枚枯叶仍面露倔强
撕咬着枝头，心有不甘的样子
让我想起父亲，曾举起棍棒
对生活恨铁不成钢
一块顽石被油盐侵蚀
然后打磨成顺从的沙粒再也禁不得草动
双眼那些浑浊隐藏无数精细，雕刻
如今一丝不苟的木匠已丢掉推刨，木凿，腐朽如北风猛烈
冬日，牧羊人用皮鞭喊醒清晨
一个萝卜一个坑，一棵白菜一个深扎泥泞的根

2022.11.13


寒山辞

文/王永

我的故乡没有山，而
寒山辞也不确定写给一座山
进入冬月饰物凋零
你已开始谢顶
多像一位直立人间许久的父亲
逐步放低腰身成为唐河一粒微尘
皱纹裹着石棱，夕阳中散发颓废之光
众多不甘随烟雾飘散
增高的坟茔在某天会和你在某个支点交合
死去的重新活过，离开的
成为一首诗

2022.11.12


初冬

文/王永

尘世，凉薄
一块浮冰剪断与子宫的脐带远离
最初想起一段文字然后才是你
影子如落叶般稀疏
回忆那么浅却让人深陷
记得春暖花开时离开
一群向南前途的象
拖着笨重
拖着一个家
今日脚踏橘黄归来
一层又一层掩盖
仍能嗅出蔷薇，家和母亲的味道

2022.11.12


地头起有棵白杨，上面有个喜鹊窝

文/王永

难以置信努力逃离人间的木桩
是当年亲手种下
而此刻一把搂不住的你接近云端
我仍臣服黄土
羽毛被吹去的清晨
已很少听见鸡鸣。消失的猪笼，人群
止步路轨或病，疫
雨来了整夜依然没抹去他们最初倒下的印记
地头起有棵白杨，上面有个喜鹊窝
更愿意相信寓意美好的象征，相对于乌鸦
能喊出乳名的，只有母亲

2022.11.12


冬雨

文/王永

雪花抵达之前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洗礼
十一月很容易满足，仿佛爱与被爱
饥渴在2022放大到极致
矗立高处，烟雾隐藏着哭声
仿佛压抑许久汉子，只能趁雨季
来掩饰脆弱
行走的铁骑，鲜红的旗帜，高官，商人
搬砖的妇女，祈祷者
山河偌大败给一间宿舍
一杯二锅头足够湿润一群农民工干枯的眼睛

2022.11.11


清晨，耳朵里射出长箭

文/王永

时刻保持警惕
脚手架上抡大锤的人躬身保持45°
倾斜，更容易支撑
他已不再灵活的肉身
危险并非来自食物和花朵
漂浮半空的云看似柔软
却在黑夜撬开大脑装进一块叫作梦想的铁
他们似乎很累了，乃至于听见鼻腔内轰隆声
胸口停靠的火车，冒着烟雾
一只箭从耳朵里射出
受伤的太阳挂在柿子树上
染红需要分饰的枯枝，烂叶

2022.11.11


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文/王永

一句谎言，让我深陷泥潭
挣扎来自白昼
抡大锤的双手双脚，在这一刻
被压制束缚
前天，今天，不敢想明天会怎样
承载肉身的小船望不见灯塔，彼岸
夜，仿佛中了蛊毒
翻转，是一个善良人最后的反抗

“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我想起菜地仅存几颗白菜，远方的父亲
母亲
上网课的儿子。和一群被拉走所谓隔离者

2022.11.10


后疫情时代

文/王永

他们说，“雪崩时候
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后疫情时代
突然明白“真理”的定义
总觉得悲伤那么远
在河北，在定州，在东岗村之前
庆幸来自狭隘与私心
当它突然降临
在密封的盒子里。“新，闻”远不及亲眼目睹

2022.11.9


立冬帖

文/王永

当最后一枚杨叶飘落
东岗村再次隐忍
这是漫长的自愈在雪抵达之前
你会清晰遇见大地收割之后的疤痕
及土丘上爬满沟壑
北风能吹散轻浮
却带不走一些枯藤和深扎庭院的根
葡萄架与柿子树守着最后一团火等待
听，哗啦声暗藏不甘叹息
认命。是一棵树最后的沉默
从今天起白昼短如缝隙，夜似渊虹
我能想到的幸福莫过于一碗饺子来自母亲
和父亲

2022.11.6


倾听花开

文/王永

这是漫长的迁途
疫情盘踞久久不愿离开
定州到宝坻那条路被反复更迭
最初的石头依然在雨中等待回首
用肉身打磨棱角，难以吐露
另一种承诺
初冬枫叶纷纷逃离如最初相遇那样
蛊毒向南平移365步
溪水丰盈如你的稻田
枷锁困在原地甘愿为牢
双手合十的孩子，祈祷旧疾消退
一场雪飘落倾听花开秘语

2022.11.3


因一个人而关心一座城的冷暖

文/王永

一场迷路的雪跨越季节抵达
草原深处
凌乱的羊群汇聚成云朵
山顶盛开半坡杏花
这是你飘落后第三个礼拜
墙角处依然有晶莹闪烁
纯洁来自另一种表达
时常因为一个人
而关心一座城的冷暖
自私的父爱披风只能给女儿
从你降临张家口那刻，它已成为
首选置顶
零下五度梦里为你掖了掖被角

2022.11.4


秋雨滴答

文/王永

忽明忽暗，夜色中一盏灯
散发出透明的荒凉
或许，这是最后一匹来自远方的马
冬日近一切即将隐身遁去
燥热，雨水，体内盐巴
失去碰撞的铁，锤头已燃不起火花
似乎你走累了用疲惫掩盖不甘
透过二楼屋顶落在我上铺
小碎步已丢掉年少时的狂野
隔壁讨论着疫情三年
房贷……颓废和艰难
滴答，滴答，懂疾苦的你
用叹息回答

2022.11.2

凉，顺着秋裤攀爬

文/王永

仿佛，每一毛孔都暗藏钢筋
靠嫁接活下去并非春天那些绿植
初冬，它开始复苏。迎着风
如男性体内孕育荷尔蒙
寻觅某个契机
凉，如一针良药穿透秋裤向上攀爬
曾经年少的我也这样一步步走过
石棱，缝隙，红砖……都是向上借力点
可以忽略这些隐喻
其实我想说:此刻被你围绕，幸运至极
毕竟活着，走着。人间这条忽明忽暗的路途

2022.11.1

清晨

文/王永

星星还在沉睡
呼噜声掉落云朵
惊醒梦中的汉子，当然
也有女人
在这里她是一个褒义词
铁皮房的灯被依次点亮
像穿越过隧道绿皮车身后拖动一串火花
嗦嗦声顺着隔断蔓延，在六点
汇聚成一个鼓点
有人在笔墨里穿行怕惊醒他的同伴
一碗粥或馒头，给初冬注入温热
那条浮动的白线和某个轨迹一样
会很快消散，不见

2022.10.31

蜂鸟

文/王永

她，那么小
不忍掐断翅膀
我愿意，捧你在手心一辈子
面对大一的女儿，这是父亲最后
仅存的自私

2022.10.30

秋雨

文/王永

拽着秋尾巴你还是来了
仿佛一纸契约甘愿消失沙粒
渺小如霜这最后苍白
邻家女儿的针尖容不得第三人
引线
鸿雁带着湿润流亡
千疮百孔的故土已丢失父亲和孩子
田野中那些嘴巴
泛黄唇角喊着“饥渴”
羊群穿过槐林沙沙声瞬间吹散
来不及抬头
顺着眉梢你在我眼中盛开一朵泪花

2022.10.29


一场雨，就要来了

文/王永

清晨，深陷朦胧
燕子压低身躯
仿佛求索人群随时会碰壁
利刃随最后一茬麦秸倒下，电线上
几个黑影晃动
我猜不出是谁来过，又离开
一场雨就要来了，潮湿夹杂几许凉
挤过窗纱
粥，冒着热气在等谁
对日子的忠诚正逐渐松开双手
泛滥成灾的圈子肆意蔓延
如没有打过除草剂地头
对尘世，不顾一屑的眼神也曾让我心疼

2022.7.5


再见，十月

文/王永

再见，是逃避的另一种方式
不得不承认
步入中年的我和深秋
流着相同血液
再见，在这里是委婉隐喻
好比伤疤明知疼痛
却愿意揭开柔软的结痂
口不应心，最适合一个伪诗人
颓废的砖瓦，被抽掉骨髓的秸秆
残留树梢的柿子石榴。布满霜白的母亲，父亲
当我说出再见那刻
心底又吻了你一遍又一遍

2022.10.28


镜像

文/王永

当蒿草卸去鞍，绳
日子，也就走到头
一年下来
仿佛只有它们
才是牵扯烟火的牛马
皮鞭响过春夏秋冬
也该歇歇了，泛黄脊梁仅剩几根鬃毛
已被西风剪掉
多像一群等待宿命的老人
井台，土垄，墙角，不小心就会失足

2022.10.27

立冬

文/王永

起风了，却吹不走它
天，像一块装满思绪的铅
越发低矮
不敢挺直腰杆
安全帽发出吱吱声
这是让人害怕的季节
春花，夏雨，冬雪……
“如果再冷一些，就停工回家了”
虚空利刃锋芒
一刀又一刀，撕开他内心秘密
“四季多美好呀”不远处
歌声若隐若现

2022.10.27

思念在黄昏成疾

文/王永

黄昏，叩打门庭
玉米秸倒下之后，麦苗儿
披着一层淡黄色棉被
上天总是这样眷顾
缓慢的，柔软的，柿子树梢
葡萄藤上
于是，我便有了倾覆的源头
在锤子放进工具袋之后当一个民工走下脚手架
他就会蜕变成男人或女人
高处不胜寒悬空的肉体不适合也不敢萌芽火焰
此刻，母亲会熬好小米粥
馒头，哪怕是一碟咸菜
父亲也会露出笑容缓解额头那些褶皱
孩子收起课本，他们还不懂
想一个人心会疼
小船收集飘散的影子汇聚成你
梦里触摸潮湿脸庞

2022.10.27




我，肉体深处暗藏一把铁锤

文/王永

<一>

人间，经年多雨
一块铁行至半途已有颓废
钙质时常掉落如被汗浸透的锤头
不敢用力敲打
酸的，苦的，时刻等待决堤
一直想代替它，再多碰撞几次
混凝土，钢管，钉子
只有那样才能释放更多
父母的药品和儿女的伙食
疫情仍然盘踞传说中九九八十一难刚到火焰山
熄灭来自传说过日子拒绝神话
祈求它永远炙热继续淬炼我这把中年的铁

<二>

这是自残者的游戏
当男人来到工地
如一场战争“敌损一千，自伤百八”
一个农民内心藏着一块铁
没有做“炮弹”的理想
父母康健，妻。子，女，陪伴
三亩薄田，四间草房，五六家禽
远比拥有一个国度充实
火药味迸溅这是铁与铁较量
男人将肉身淬炼出韧性
钢钉遁入木方
颓废锤头掉落一块块通红的铁屑

<二>

风，自西南
没有带来熟悉味道
故乡的秸秆和麦田柔软
已三天偏离我的梦。需要怎样
才能用铁锤
打开通往理想那条轨道
我，不敢想。即使抡圆臂膀
深秋怀揣利刃，从不对我和“民工”
留手
旷野惨淡血早已流干
你看芦苇和蒿草
被拧掉头颅的苍生，挺直腰杆
锤子声此起彼伏砸疼黑夜

2022.10.26


白菜

文/王永

今天，要提一提
卑微泥土中的你如同父辈们
尽管并不“白”
头戴一顶被冤枉的毡帽
霜，就要来了
企图掩盖所有罪证
虚妄，缥缈，瘦弱的尘土
挺直腰杆的它们从不在意虚空悬着芒刺
用力抖抖肩膀

2022.10.23


霜，降

文/王永

风，收起翅膀
相对夏天，它暂时放下
一个青年有过躁动
深秋，更像徒步许久的父亲
步履蹒跚
皱纹在阳光下越发凸凹
额头那把铜锁清晰记载他跨过几道山丘
枫叶飘落，孩子去了南方
脱落红润的墙角只有霜一再弯曲
试图抓住什么

2022.10.23


雁南飞，人向北

文/王永

一声啼鸣，两个身影在某处
重合
“人”字，顶天立地
你向南，我向北
深秋我们各自寻觅属于自己的种子
一只大雁，然后是一群利刃
一个人，然后是一个家
我时常怀疑
隐藏肋骨深处的翅膀
也深信羽毛遇雪成为臂膀
一枚枫叶，一片霜白
祈祷活下的背影交织出一道闪电

2022.10.23

霜降

文/王永

这是我最不想做的事儿
在某一个季节想起你，多像罪犯
被打开囚牢
可以肆意宣泄失去屏障的秋
渴望被思念浇灌
胸口那块顽石潜藏已久
面对断流唐河它找不到理由沉睡
今天。最好有雾
迷失在你怀里才能把苍凉窥探
羊肠一头牵着母亲一头拉着孩子
深浅的脚印每一步皆是归途
只有那些霜白沉默不语，最懂离愁

2022.10.22

霜降

文/王永

老虎蛰伏原野
黄金毛发散落泥土成为种子
希冀从不因寒冷停止萌芽
这一夜过后
秘密顺着裤脚攀爬
今年第一场白
如雪，如母亲鬓角华发

2022.10.21


霜降

文/王永

一不小心就露出乳白色牙齿
孩童世界，我不忍触摸
昨夜，谁曾来过
熟悉的味道寥寥无几
白杨举着家书等待投递，面对最后
一枚思念
他的褶皱越发凸凹
麦苗还在沉睡
单薄臂膀需要靠紧才能挨过寒冷
牧羊人皮鞭响彻四野
鸟鸣穿透雾色，嗦嗦声随即消散并隐藏了行踪

2022.10.21


霜降给爷爷奶奶上坟

文/王永

麦苗顶着霜花又到告白的季节
火焰在旷野三三两两点燃
坟茔低矮多像一双双叮咛的眼睛
尽管人已沉睡它始终不肯放下
儿子，女儿，孙子，孙女，粮食，砖瓦
总会有几样是他们牵挂的根
这个是老张，那个是老李，老党……
父辈总会轻易喊出离开乡亲的姓氏
如喊出骨骼深处的疼
脚步轻轻不忍惊醒黄土下那样种子
冰冷的尘世
都记得添加衣物，别饿着，冻着

2022.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