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

文/王永

被腐蚀多久才称得上一个老字
砖，瓦。棱角被打磨
身体内灌满风雨
红色粉末连同一个人的骨头
流逝呀，流逝
它们比我更能承受离别
野草试图掩盖儿时的影子
回忆疯长，没想过见面如此荒芜
两个沧桑的人张大嘴巴却沉默无语
十三岁之前，这是我的乐园
十三岁之后，你代替我守候残缺
时间任葱绿填满沟壑三十年仿佛昨天

2024.7.25

放羊的孩子

文/王永

八岁之前的事儿
你会怀疑片段的真实
那时我是志广哥的跟屁虫
羊群于我俩之前进入这片树林
红薯是从家里偷拿的
挖个坑，把湿土握成坷垃状
垒放在坑上像烟筒一样
干树叶，树枝，点燃
红薯放进坑里把土坷垃烧红用脚踩碎埋结实
等羊群吃饱夕阳
红薯刨出来，甜，软，香，糯
童年味道是放羊孩子全部欢喜

2024.7.22


大暑

文/王永

上天终究怜懂得悯
一场雨，赶在大暑来临
是降温还是哭泣
或许两者都有
有人离开也有人降临弥补空缺
可我们心上的缺口一生也无法愈合
想起你，胸口那些荆棘就扎几下
眼泪多了就成为雨
汗水多了就成为大暑
因为爱，人间水深火热

2024.7.22


老家记（组诗）

文/王永

一.

一定要，跺跺脚
久别泥土味儿我找不到年少模样
再跺跺脚，让老家的泥土
埋葬异乡风尘
我知道，这一生
30年是奢侈的数字而我还能再过几个

二.

落叶有了重量，不是随风飘散
每一步，都会传来回响
原来落叶归根是这样
漂泊半生的孩子，愿意把褶皱
从千里之外带回那个叫老家的地方
红砖不再鲜艳，绿瓦失去色彩
儿时的伙伴一时迟钝，却能喊出我的名字

三.

枣树，只剩下半截
其它枝桠在少年离开时也已死去
只有这枯木深陷泥土
仿佛等一个人，归来缓慢呀
失去房子的蜗牛
跋涉泥泞，悬崖，荒漠
等，是一剂毒药
伤了自己，伤了等你的人

四.

老屋，许久不曾打开
锈迹斑斑的铁锁，钥匙多年前
从河南到河北
阳光被拒绝门外，风雨一次次叩响门厅
人间的缝隙呀，越来越窄
我无数次侧身，无情的梦拒绝打开
体内的锈即将吞没
这个七月，雨季来的猛烈

五.

推开门，推开窗
推开尘封的记忆
那个十三岁离开家的孩子又活在眼前
纸飞机，纸风车，迎着风
倒转呀，倒转
那些模糊的胶片怎么扯也扯不完
44岁回到穿开裆裤，需要多久
我在时光中完成穿越

六.

邻居，街坊，大多去了远方
三十年足够让一些人一去不回
槐花开了又谢榆钱落了又发芽
只有顶着肉身的人不会重新来过
大舅，二舅，二爷，三爷……
我的亲人呀，该怎样写
才能让你们在文字里变得鲜活
秋风萧瑟太多落叶不能归根
这悲苦的人间我的爱如此渺小却深深扎根


2024.7.20


背负十字架的月亮

文/王永

习惯在他人口中求证
对与错的边缘我往往靠右
不相信自己眼中即使清澈如水
就像今晚背负十字架，你
救赎混浊的人间
四束光，上下左右牢笼无处可逃
看久一点影子会清晰
陌生的，熟悉的
从月亮抵达人间需要走多久
从河北到河南需要走多久
从少年到暮年需要走多久
转身就是一辈子转身一场雨淹没双眸

2024.7.18

二舅

文/王永

这是我陪你走过最远路途
儿时记忆加一起也不如它悠远
北街到南街，南街到西街
仿佛一个人向居住一辈子村庄告别
向西，直到那个叫“老公坟”的地界
人间的尽头呀，石碑林立
野草，塌陷的坟茔和模糊的碑文
除了崭新的坑
以后你会孤独吗，会害怕吗
二舅
我，我们，只能送你到这里
渐渐拱起的土堆是对活着的催促和离开的挽留

2024.7.24

二舅

文/王永

曾经最远的距离是杜流村和草坡村
驴车缓慢总能到达
后来最远距离是河南与河北
信件投入邮筒，便开始等
字迹从一颗心到另一双眼睛
700里蔚蓝阻挡了我看你的旅途
承诺一次次落空任电话拉近声音
虽然看不到表情声音依然叮咛
再后来一副棺材成为你我最远距离
看着你，却听不到声音
原来转身就是一辈子，原来两个人
禁不起等

2024.7.21


二舅

文/王永

二舅电话里经常说的一句
“永，来吧，来老家瞧瞧吧”
我懂这个瞧字一多半是看他
一次次安慰二舅，说
“行，等有时间就去看你”
等，仿佛自欺欺人的药片
我们一次次含着它自愈所谓天涯海角
和那道看不见伤疤
二舅能直接说出我爱吃什么
“俺永，最爱煮红薯”
这句话。他从年轻时说到老
还记得写过二舅的桃林我童年快乐的源泉
如今，二舅成为其中一朵桃花
用他的甜继续医治我没有兑现的承诺

2024.7.18


稻花香里说丰年

文/王永

水坑不多了
承载回忆的小舟搁浅许久
浆，舷，裸露泥土。下半截
经不起回忆
腐朽是一种信仰，包浆也是
蛙鸣稀疏就像流星不曾划过天际
雨水充沛它已失去方向感
童年那个坑成为房屋的根基，沙粒容易迎风流泪
稻花香里说丰年
多久没听到蛙鸣了
其实我的故乡没有稻花只有叫麦子的女人

2024.7.17

山寺如昨

文/王永

落日先落在茶盏上，然后
淡蓝色青花
它承受不住尘世的重
继续下沉
茉莉舒展身子
像第一场春事托举着整座青城山
采茶姑娘有和母亲一样的温度
雨季越多她们越湿润

2024.7.16

蝉鸣

文/王永

雨水充沛
瓦楞时常传来诵经声
滴答，滴答
台阶已种下种子
让石头开花是一些人一生夙愿
唐河日渐宽阔
放生的鱼儿被重新置身案板
我手艺不精，不敢挥刀
也不能将它放入水中
蝉使劲叫着试图把那些水倒挂树梢
三座佛寺庙杨树上那个旧钟
每敲一下就脱落一层

2024.7.15

玉米的前世都是小女生

文/王永

朋友圈有人用玉米须编辫子
一根的，成双的
跑到地里仿佛昨天它们还是棵苗儿
今天女儿已从大学放假归来
时间如清晨的薄雾
让我深陷
露珠一次次打湿眼睛
此刻才知道
玉米的前世都是小女生

2024.7.15


暑假

文/王永

学校门窗关闭，家里便拥挤起来
久违百灵鸟衔来新鲜事物
雨后葡萄架上的笑声一串又一串
仿佛胸口跳动的核桃
被敲开后重新缝合
一棵树到另一棵树，反复经历
枯萎，发芽
我做为一位聆听老者
除了“嗯，嗯”还能附和两句
日子总是这些
曾经我也这样向母亲，父亲，讲述诗和远方
那时他们是坐在马扎上的我们

2024.7.15


13岁

文/王永

十三岁
你一定想不到四十四岁时的不快乐
一棵被棍棒架起来的树不得不挺直理想
和脊梁
四十四岁，我能看到十三岁那年
夜自习你拿着后排女生给你的纸条
整夜没睡好
捂在胸口生怕她丟了

2024.7.13


人间有书

文/王永

雨夜，频繁
七月打开封闭的牢，一切
都有可能发生
河水一夜长出翅膀
宣泄，奔流，是被古人用久的词汇
此刻逃跑或许更适合它们
习惯把果实比做鲜亮事物
一串串碧绿
像不像失去束缚的风
如果我告诉母亲葡萄藤下栓着豹子
她会不会害怕，说这小子
是不是傻了

2024.7.13


落日有信

文/王永

笔记，潦草
尽管它努力控制方向
虚幻藏有利刃的风
就像曲折肉身让人无法固定，捕捉
它在写信，一封写了很久的信
河床上铺开带有褶皱的纸
涟漪密密麻麻带着心事抵达
收件人遥远，一条河的终点应该是大海
不知它写了什么
阳光散落唐河
我和你隔着一个叫“岸”的距离

2024.7.11

午夜有记

文/王永

仅存的一盏灯
还亮着
隔着窗他必须按耐自己
窥探是一种罪
（我们）徘徊在危险边缘，其实我不确定
那个们代表什么
是否另有其人
是谁深陷失眠的海
暗疾裸露
潜伏伤口上的蛆虫，加深了疼痛
夜。就要睡去。巨人闭上它的眼睛

2024.7.12

葡萄

文/王永

似乎，醉了
昨夜一场透雨
仿佛让它经历过高潮
清晨的潮红还来不及消失
一朵挂在耳垂一朵挂在唇边
七月值得纪念
活着的，离开的
菜地那些豆角都成双成对悬挂
什么是爱呢
葡萄藤上的被鸟衔走
葡萄藤下面的留给人间

2024.7.12


落日

文/王永

一朵掉落花瓣的荷，置身西山
仿佛石头落在水中
溅起无数金色
你成为大地上最后一块疤痕
宿命被重新定义
抡起大锤的人，要把太阳砸下来
才能回家
当暮色收走幻想
一叶小舟摆渡人间的虚空

2024.7.12


聆听落日的声音

文/王永

关上窗户，以为就拒绝了世界
曾一次次这样
即使燥热的午后
不知道他逃避什么
橄榄枝许久不曾被鸽子衔在口中
阳台上四叶草耷拉着脑袋
听说远方有炮弹天天点燃引线
破碎如同残缺的七月
洪水，台风，地震，一次次接近生活
尽管落日撒下黄金
让我相信美好一次次轻叩人间

2024.7.11


四十四岁的天空

文/王永

鸟鸣隐藏树梢
我不再追问那只黑白相间的叫什么名字
阳光亲吻叶子被折射
它没选择原路返回
人间总有缝隙
一条路走到黑那个。是我
四十四岁棱角被磨平
剩余那些尖锐隐藏体内
荆棘并非来自脚下
天逐渐广阔心里那些草已枯萎
漏掉的是风。握在手里的是自己

2024.7.10


东岗村

文/王永

小暑过后，风大多向西刮
推着那些金黄给田野腾地儿
西山从不吝啬，敞开怀抱
东岗村显得富有，广阔
白杨向东伸着脖子那是家的方向
狗尾草顺从指引，向西移动
我知道风停之后它依然脚踏故土
炊烟不紧不慢
平行屋顶，平行玉米秸
像母亲呵护她的孩子

2024.7.9


七月已隐现萧瑟

文/王永

我开始担心
那棵蔫了的豆角秧
还有那根倒挂黄瓜是否会脑溢血
如果风再急一点
有可能成为手术刀让它们摔在地上
泥土负责埋葬
从发黄叶子到萎靡小草
七月已隐现萧瑟
向日葵只剩下根茎黄豆被重新播种
虚空，静远
我闻见南方的桂花香

2024.7.9


熟悉的，陌生的

文/王永

落日隐退
浓郁味道从西飘过来
炊烟溜走东岗村会赠予你一幅画
除了粮食它没有其它可以给你
红砖，绿瓦，大多失去彩色
一代又一代孩子
城市用霓虹诱惑他们回家的脚步
羊群随着爷爷那辈儿消失午后
熟悉的，陌生的
在这根香烟成为灰烬前模糊
缝隙中依稀可见
麦穗，玉米秸，成群结队的风雨中摇晃

2024.7.8

幸运

文/王永

还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我们何其幸运
当太阳赶在一坨云彩里消失
你会看见你的影子是怎么脱离
肉身后。成为另一个你
多少年不曾俯首或者安慰一下它
瘦弱，辛苦，白发，沟壑
它从来没喊出苦涩
其实，一直在。阳光越浓
越能发现我和他都是白昼中最黑那块

2024.7.8


向日葵

文/王永

一排排弯下腰像一种祭祀
种子的重，日子的重，生命的重
黄土一次次撑起人间
太阳从东到西轻浮的像个气球
女孩放假了，拿着毛刷
刷掉淡黄色花蕊，裸露一粒粒饱满
驼背老者用剪刀剪断托盘插在向日葵杆上
仿佛剪断大地连接人间的脐带
丰收应该炫耀，让苍天看到
这是女孩愿意做的事儿
残忍大多在故事里重复演绎
剪刀和哀鸣被七月咔嚓咔嚓淹没

2024.7.8

小暑过后

文/王永

云朵呈阶梯状下降
仿佛要把天上的送下来
如果这不切实际
那就把父母额头白发带走
成为一朵云
蝉依然叫着我想它渴了，燥热难耐
第一茬黄瓜，豆角，已经落秧
第二茬又开始攀爬
小暑过后，土地和农民一样
要用汗水把太阳淹死

2024.7.7

知了猴越过死亡线的生物

文/王永

雨使劲向下，三万英尺
两颗心的距离，浸泡，发酵
人间充满坚硬，百毒不侵
需要用利剑划破封印才能亲吻
黑夜行走的铠甲
一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地下如同传说中的人间
我看见你从柔软坟头爬出来

2024.7.7


玻璃墙

文/王永

我把它称作一种惩罚或罪过
岩浆冰冻自己
他经历了比死亡还可怕的轨迹
闭嘴，虚空总会传来警告
警告我少思考，少提笔揭露疤痕
即使我是无辜羊群见证者
一次次承受鞭笞
在这里你要有和石头碰撞的勇气
飞鸟带不走呼救，翅膀已被荆棘刺穿
照镜子，是可悲的
父亲看到年少的自由
我看到白发褶皱的明天

2024.7.6



小暑

文/王永

凉风四处碰壁
面对高楼矗立的城市
它的额头逐渐凸起
南墙，是个虚词
一排排混凝土浇筑的墙
让人窒息找不到方向
霓虹容易触发危险的男女
虚幻与燥热
你来或不来都挡不住蔓延

2024.7.6

七月

文/王永

潮湿，昏沉
云，随时会从半空掉下来
仿佛相思入骨的红豆
大多数日子是这样
泥土像剥开的花生壳一个坑挨着一个坑
找不到落脚点
这是连麻雀都不喜欢的季节
砖缝深处挤压久了会伤及无辜翅膀
男人想要把天抬高
失去照射的葡萄依然很苦

2024.7.5


夏日往事

文/王永

芭蕉叶晃着晃着，夏就来了
仿佛它是肋骨间遗落的荆条
带着火热与炙烤
那时父亲还是年轻时样子
在错落的脚手架上没有辜负母亲和他的孩子
夏日多雨骨骼浸泡久了会滋生铁锈
咯吱，咯吱
成长与爱是他对生活的调和剂
那时知了猴趁湿破土
蝉叫醒白天，叫疼黑夜

2024.7.4


七月的雨后

文/王永

天空收起笑容
成为一个大写的π
几朵黑色漫无目的飘着它们习惯了被指引
预报设下轨迹
我们都在队列中徘徊向前
大多数麻雀信命，信
灰色轨迹尽头会有小麦和玉米
潮湿逐渐上升
成为雨掉落时的样子
是天空悲伤哭湿了人间
还是人间太苦，泪水倒挂洞穿了云

2024.7.4


陶罐

文/王永

煤油灯
仿佛一面镜子折射出青绿
粗糙脸颊像父亲的胡须冷峻不可碰触
碗橱总有它显眼位置
装猪油或几个鸡蛋
那个时代体内最多的是大粒盐巴
后来被挪到墙角腌蒜
再后来
填满土一朵蔷薇有了淡淡香味
其实我早已预判出结局
它一直努力，害怕被踢出这个院落

2024.7.4


44岁的天空

文/王永

有飞机经过，轰鸣的云层深处
不会像雷鸣带给我害怕
也不会像曾经的孩子那样带给我惊喜
儿时顽疾真的会伴随一生
比如乌云被撕开裂缝
雨仿佛漏掉的洪水，倾泻
划过优雅白线我们在地上追逐喊着
从未想过为什么追不上
直到白线化成云朵
44岁天空丢掉幻想除了仅存戒备之心
他把遗落的白搬到纸上并让手中的蓝与它融合

2024.7.4

回声

文/王永

落在护栏上的雨
会发出和金属一样脆响
钟声荡漾耳边，如今悬挂
老槐树的古铜早已被电子铃代替
落在水泥地上的水滴
沉闷，仿佛重物突然解开枷锁
被溅起四分五裂
那个被生活折磨无处可逃的从高处跃下
落在土地的雨最安静
它挖出和身体一样的坑
像一个睡着的旧客

2024.7.2


水洼

文/王永

涟漪正扩张它的版图
一圈又一圈
随着雨不断落下
水洼逐渐臃肿仿佛一条怀孕母鱼
院落外是东岗村
东岗村之外是清风店镇
它不知道，要走多远才能遇见大海
如果雨季持续
白天它是大地的眼睛
夜晚是月亮或某颗星星

2024.7.2

夜行记

文/王永

风是后半夜刮的，雨也是
短暂癫狂后
那些被扭曲的黑都有形状
有的像树，有的像房屋
还有的凸显人形
风雨藏有利刃，摧枯拉朽
没点骨骼还真活不下去
泥泞燥热的红尘呀
我无法探索它们是经过还是消失
电扇整晚没给出答案一直摇头

2024.7.1


与一朵荷的对视

文/王永

黄昏不是下沉
而是选择后退
东墙角瘦弱影子凸显了它远去的速度
荷花习惯在夜幕来临前抱紧自己
虔诚手掌，祈祷
明天还可以开一次
美，要留给爱你的人
枯萎也是
我坐在马扎上，你坐在水里
华发与腐朽的叶子
我们眼里彼此都不再年轻

2024.7.1


向日葵

文/王永

终究还是跪了
一棵棵屈服在黄土之上，像一群
朝拜生活的囚徒
折断腰杆的人有自己的归宿
日子如风没有一件属于你
柴米，油盐，儿孙……
祖辈，父辈，年轻时都有一口好牙
当他们紧闭双唇
把一粒粒苦咽在肚子里

2024.7.1


放生

文/王永

白昼是一杯烈性致幻剂
贪杯的人，盯着水流
盯着虚空
也有人脚踏黄土盯着小麦与高粱
戒酒半生的人
低血糖，头晕，老寒腿
还值得坚持吗
黑夜褪去束缚
他学着放生自己

2024.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