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诗选

秋日私语

文/王永

又有人离开
（大多时候人们喜欢把离开认定为死亡）
而不是离别
柿子举着一团火在树梢哭泣
零星遮掩让红色凸凹扎眼
二踢脚炸开愁绪，一朵云，两朵云
想念真多呀。秋日，空旷
声音传来无数回响
这个季节叶子经不起摇晃
送行的人关节松动
一片，两片，纸钱飘落惊扰了白杨的慈悲

2024.9.28


秋日

文/王永

玉米秸回到地下和离开的人群一样
黄土安慰走丢的万物
你们再次成为种子
放弃成为英雄吧
还没学会抵御寒冷的孩子
不要嘲笑麻雀懦弱
粉碎的肉身留给小麦成为肥料
我用铁耙整理受伤的躯体
秋日在沟壑之间穿针，引线
鸿雁低鸣
绿皮车正穿过一片金黄

2024.9.27


与一只蝈蝈的对话

文/王永

借助灯光，我假装路过
或许害怕什么忐忑被放大
你把琴藏在身体之内
反抗和报复就像枯萎的花儿一样
宁愿夭折也要收起香味儿
一个中年孩童之心还未消退
一只蝈蝈被囚禁是种罪恶
一首诗被掐掉翅膀
我们在各自的囚笼自渡修行

2024.9.26


影子

文/王永

他，太渺小了
镜头里一只滚动粪球的屎壳郎
如果再放大一点，蚂蚁正夹着土粒
堵在洞口
企图对抗旋耕机的铁齿
一个中年站在旷野
站在华北平原，他远不如一只昆虫有存在感
铁锹，刮板，粪叉
那些父辈留下的铁早已缺边少刃
大地吞咽种子和汗水，吐出粮食和明天
我怎样努力都是重复父亲走过的路
无形中影子牵引的影子

2024.9.25


无题

文/王永

钟声还在
借助空旷飘的更远
夕阳落在黄土和落在枯萎玉米叶上
一样慈悲
轻盈，温暖
这是一场盛大的告别
钟声仍在持续
东岗村没有寺庙
只有跪拜苍天与厚土的秸秆
和农民

2024.9.24

秋夜

文/王永

一首诗断断续续
就像被掐灭的烟头，星火
咬着指尖
仍有机器轰鸣
仍有人失眠
感谢天地一色的铁网，过滤掉
旧疾，饥渴
还有那颗企图翻涌浪花的心
短暂消失也是一种宽慰
黎明前，它们都拥有完整肉身

2024.9.24


许愿

文/王永

香炉里，灰开始外溢
拜佛的人多了菩萨指尖
空荡荡的
那是谁的愿
顺着窗户飘在阳光下闪着光

2024.9.24


玉米帖

文/王永

灯火，昏暗
粉碎的玉米秸心有不甘
泥土弥漫更多是秸秆的眼泪
收割机拖着疲惫
我想它已经很累了摇晃的躯体，嘶哑的喉咙
曾经赶车人如今称为司机
皮鞭从手中踩在脚下，无形中
依然响脆
玉米从包袱中褪出蜕变成一个中年
（这是男人，女人的统称）
它长出一口气，似乎完成了某种使命
月光下那些伤疤正缓慢自愈

2024.9.23


秋分过后

文/王永

只需一夜，那些花呀，草呀，便被遗忘
如同一些人，事
岁月从来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
偌大一张状纸早已黑白
仿佛离别了好久，对于失眠的人
他需要越过更多山河
秋分过后你的身影明显变长
蟋蟀侧身收起竖琴，夜成为一滴墨汁
空荡是尘世的常态
就像玉米秸被黄土掩埋
它们从不要求像坟茔一样被铭记
平坦的，松软的，用不了多久又会长出新芽

2024.9.23


秋分

文/王永

阳光丰盈，藤蔓枯黄
雁鸣渐行渐远留下麻雀独守故乡
拉长胡同口的镜头
好一派深秋景象
微风携带玉米味儿从田野飘来
轰鸣的机器冒着白烟诉说着丰收
泥土夹杂着甜蜜与苦涩。这是农民的
专属节日
一年两次丰收两次播种
节气将人间平分，疾苦与汗水和解
南瓜趴在墙头接受宿命的馈赠

2024.9.22


清晨碎片

文/王永

人影袅袅，白炽灯制造更多温暖
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填充着厨房
影子值得托付
锅碗瓢盆弹奏一曲重金属
炊烟顺着窗台下坠
抵达人间深处
柿子树叶落了挂满灯笼
葡萄藤叶子落了褶皱成思念的肋骨
你看人间各司其职
生死，互不干涉

2024.9.22


葡萄藤与丝瓜秧

文/王永

葡萄藤最先爬过额头
那时春天缓慢像蜗牛一样
薄，凉，时常光顾
父亲用铁管焊接的支架，为了让日子
开枝散叶
当葡萄悬挂时丝瓜秧还没绽放黄花
如今它们脖颈缠绕很难分开
秋分转眼就来了
一定是花呀，果呀牵引着季节
开呀，落呀
你看枯萎像母亲的爱

2024.9.21

秋分

文/王永

母亲说，月饼最好不要分着吃
就像一个人的苦要学会自己品尝
甜蜜最好拿出来分享
我们需要一味药
来治愈被咬掉的那个缺口
你看那月亮，一块石头走了那么久
再分就没了
梨也不要分，旷野那么深邃
一旦深陷就会生根
时间把日子一分为二
每片落叶都加重天平倾斜

2024.9.21

一场秋雨一场寒

文/王永

听说海上又一次被洗礼
望着上海
那里有亲人，朋友
一个中年何时起关心天气
腐朽的肉身，怕冷，怕风，怕流言
你穿过漏洞路
过浙江，江苏，抵达华北
挂柿子的枝桠承受不住
挂石榴的枝桠也承受不住
丝瓜藤被雨覆盖，枯萎的叶子
突然有了第二春的感觉

2024.9.20

深秋

文/王永

寒气，上涨，仿佛唐河流过窗台
露珠在护栏上跳舞
冷暖让白昼与黑夜成为敌对者
蟋蟀收起长矛，磕头虫喜欢用盾牌
保护自己
拉上窗帘将肉体置身事外
何时起我开始拒绝这个世界
一再退让，八月远去
夜空如厚重的铠甲
手持神斧的巨人依然没劈开枷锁
我已不再是少年

2024.9.20


九月

文/王永

枯黄，焦瘦，易燃
玉米秸收回多余的绿
一棵，两棵，我能清晰读出脉络深处
东岗村变得肥硕
风一吹，版图跟着蠕动
这突然之间的事情也许视觉出现假象
那一排排倒下的植物，或粉碎
或暗夜冒出火石
死亡，在这一刻如此欣慰
你看奋不顾身的样子
从未停止繁衍，从未说出苦涩

2024.9.19


父亲的上海牌腕表

文/王永

年轻时，我是一头蒙眼的驴子
转呀，转呀
磨盘像极了父亲手腕上表壳
圆溜溜暗夜如雪
一根催促分针的秒针
推快点会得到双倍奖励，无形中
举起皮鞭
不知不觉到了父亲的年纪
可摸，可闻，可见，你
雕刻完父亲的白发又把刻刀对准我
我试探着倒转发条
我们没回到年轻时模样

2024.9.17

中秋

文/王永

月亮还没出来
我们已迫不及待
和相爱的人一起，五仁的
莲蓉的
苹果，橘子，石榴……
全然不顾苍天那滴眼泪
中秋
貌似为了你，貌似和你无关

2024.9.15


黑与白

文/王永

这是一段被遗忘的故事
任我怎样努力
始终记不起
那些花边已失去椭圆棱角
爷爷，奶奶，
还是年轻时模样
黝黑头发整齐的牙齿
多少苦都被他们一一嚼碎，吞下
那时的我只有腿卜楞盖那么高
黑，白，色彩里的蓝花花
如迟钝的刀片

2024.9.15


九月，那些野高粱

文/王永

进入九月势头正猛的它们也有了颓废
红润脸颊耷拉着脑袋
这是一块荒废许久的地界
听说家人都成了城里人
这些野高粱
不知何时冒出来
比玉米秸还高出一头，一排排
像守候故土的兵
母亲最早发现它们并用剪刀剪断像领回一群孤儿
某个下午，阳光撒下更多慈悲

2024.9.15


中秋

文/王永

如果，鲤鱼跃过今晚的月亮
它会成为
孩子们期盼的榜样
如果跳不过去
继续做一尾鱼和泥鳅
也挺好
我曾经就是这样，家
这个小荷塘
月光饱满池水永不干涸

2024.9.14

清晨容不下鼓声

文/王永

怎样才算宁静被打破
当一滴雨像陨石一样让天空失去防备
湖水正在酣睡
来不及承受
那招天外飞仙周星驰说杀人无形
鼓动的气球遇见针尖
清晨在爆裂中苏醒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象，如果只是在沉睡中
一场雨突然而至
就像现实炮弹降临乌克兰或巴勒斯坦
我们不用怀疑它的真实性

2024.9.14


九月的落日

文/王永

玉米秸老了
仿佛沧桑老僧在田野打坐
他已托不起夕阳
那些金黄被装入电动车带远方
掉落仍在继续
那些光从发梢亲吻脸颊
最后狗尾草接受日子的馈赠
这个过程像某种祭祀
等余晖一点点把九月淹没
春天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2024.9.13


母亲

文/王永

丝瓜秧仿佛一张旧渔网
缠绕着葡萄藤，缠绕着小院
仅存几朵小黄花倔强绽放
全然不顾深秋暗藏利刃
叶子替它挡住了季节的催促
母亲仔细翻找，生怕错过什么
“菜又贵了
自家丝瓜不打药”
阳光透过裂缝他们散发相同枯黄和温度
一个八面棱角的丝瓜隐约摇晃
褶皱仿佛经历无数次淬炼

2024.9.13

中秋月明

文/王永

又到了这个时令
它倍感迫切又拨了拨体内萤火
一双双焦急的黑眸子，望着
船票挂在空中
不用抢，抬头就能握在手里
这么多年
它一次次复原缺角疤痕从不说疼
只为你
哪怕登上一个小摆渡
缺口是回家的凭证

2024.9.12

上海牌石英钟

文/王永

上海在木框内流动
浪花翻滚人间之外
我不知道，为何古老的时钟
要用它做为背景
是时间起源来自流水
还是珍惜它流逝无情
秒针挨着钟摆，时针驾驶帆船
人间没有回头路
一块表
演绎四季轮回世态炎凉

2024.9.12



东岗村

文/王永

从不表露自己
它把伤口对着更高的天空
从下向上完美且无缺
一朵云就像断线的风筝
它们聚集一起谈论故乡是一种罪
秋天广阔如一场盛大的漏洞
东岗村暴露光明之下
当玉米秸放平肋骨
那些坟茔上的野草和荒芜
都曾拥有完整肉身

2024.9.12

掰棒子

文/王永

湿漉漉的，夜来不及擦拭
除了蟋蟀低鸣
早起的人打扰了这片宁静
露珠抓紧叶脉它舍不得滚动
离开时残忍的事儿
你所看到的不过是一片绿
或者玉米这个通用名
祖辈相传的我们播种，繁衍
从不愧对时令
你看他们缠绵后面露倦意

2024.9.12

儿时的夜

文/王永

插上门栓，夜就来了
月亮像一片鹅毛飘过土墙
胆小的孩子看不见她睡不踏实
当木头纹理被铁扣代替
仿佛一个时代被置身炉火
唯一念想也随之散去
如今犬吠，鸡鸣，总感觉少点什么
被一层灰压着月光穿上铅做的鞋
清脆，是儿时记忆
那时梦里没有悬崖回家的路不用拐弯

2024.9.11


秋天之美

文/王永

叶子离开也是一件好事儿
就像我们不可能永远抱着孩子
成家，立业，繁衍从未停止脚步
秋风无形，雕刻生活的模样
它手里那把刀，一次次迎接肉身
我们不喊疼，我们坦然接受
秋天很美
那些柿子，石榴，像弯腰的母亲
让我莫名流泪

2024.9.10

中秋书

文/王永

月光膨胀
仿佛斟满的酒杯
站在屋顶
就能释放所有五谷杂粮
波涛，山谷，桂花树……
姑娘只是传说
囚禁多年兔子都瘦了
宫阙的风凉薄无味
神仙绝情不会让爱生根发芽
今夜，人间值得
我们如露珠饱满我们密不透风

2024.9.10


白露

文/王永

我一直觉得
诗人的白露在纸上
潮湿与洁白终究透不过屏幕
更不会结出果实
母亲去了一趟菜园，那些泥也跟着回家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白菜
把整个秋天揽入怀抱
天高，云淡，嫩绿仿佛药片
救治荒芜的人间

2024.9.7


落日有信

文/王永

一切变得缓慢
透过鸟儿翅膀能看见落日下沉
仿佛竹篮放入深幽井中
盛满黄橙橙波涛
提绳的人也明白，即使加快脚步
也无法抵达消失的夏天
给你写封信吧
沾着蔚蓝，铺开一朵流云
玉米秸排列整齐像小楷一样
稻谷，高粱，花生，是我对你诉说的
窗外世界
用白露做为结尾吧
露珠圆润仿佛句号却不是日子的终点

2024.9.6

落日

文/王永

落日浩大，凸显臂膀宽阔
九月草木枯黄
急需一个怀抱去温暖露珠风霜
西山如同婴儿歪头，嬉闹
除了你，谁又能将它揽入胸怀
乳汁甘甜顺着羊肠路弥漫
高粱，谷子，仿佛集体有了身孕
鼓起的肚皮让它们羞红脸颊醉了波涛
牧羊人径直向西
把一只只羊镶嵌虚空
打开思念的归宿万物有了各自缺口

2024.9.5

九月如斯

文/王永

有人借助二踢脚的烟雾遁入空门
即使土堆儿密不透风
它也觉得少些什么，不甘与愧疚
都成为灰烬
飞鸟借助翅膀回巢
从西向东它们会偶遇
秋天盛大总有一片宁静可以收纳
逝去不是真的死亡
怪兽吐出黄色药丸那是落日最初形态
划动桨橹的人在摆渡人间

2024.9.5

白露帖

文/王永

多好的夜晚
凉，抚摸窗帘像船帆一样
蟋蟀弹起琵琶
蝈蝈拉长男高音
你和她不再因为燥热拒绝拥抱
羞红脸颊仿佛红高粱荡漾
露珠泛起月光
肆意脱洒的华北平原任白发点缀
即使额头有铁器碾压
今夜起，寒生露凝
请抱紧爱情取暖

2024.9.5


九月

文/王永

置身流水
唐河一半在西，一半向东
总有几尾逆流而上的鱼没跨过龙门
秋风中弯腰躬身土地的人从未想过离开
裤脚深陷坟茔隐约裸露
像某种暗示
离别从树叶开始
葡萄藤，丝瓜秧……最后大雪淹没石榴
缠绕指尖的乡愁
仿佛缺少煤油的灯捻越来越淡

2024.9.4


初一

文/王永

这天，众神忙着收受供奉
母亲也是早早起床
开大门打扫庭院
洗漱后准备金元宝，香烛
记得上次供桌上是火龙果，苹果
那一样猛然想不起来了
一定要磕头才显虔诚，沙琪玛，蛋糕
饼干
母亲总把最好食物留给祂们
似乎那样
众神才能保佑贫苦的肉身

2024.9.3


写给一位离世的邻居

文/王永

不用二踢脚报信
你从床上抬下来的响动
比炸开猛烈
那是最后响动
从堂屋到院落你走在离开的路上
病痛，不甘也一起带走
曾经远亲不如近邻
楼房阻隔了那种情谊
门对门那么熟悉又陌生
哭声从地表升腾要把整栋楼混凝土褪除
那样才能表达他们爱过你
我关上窗，浪花翻涌在这首诗结尾处

2024.8.24

落花生

文/王永

珍珠藏于泥土，就像黄金最初
是一块生锈的铁
对于农民来说土里的命比自己贵重
连日雨水
深埋地下那些花生包裹一层土疙瘩
我需要用力，才能把它剥离大地
隐约啼哭并不妨碍母亲爱它们
经过晾晒终会柳暗花明
鹅毛归隐第一场雪
那个裤脚沾染半生泥土的男人
也有闪亮小心思

2024.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