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永无归途的青春


（一）

追魂者在枫叶飘落时节出发
蛇从罂粟脚下爬过，阴笑妖艳
牙腺注满毒液。一张口
就露出绞杀天空的妄想。一场
签下生死状的比赛正在进行
海鸥径直坠落
姿式壮烈。长长的叹息
从风暴的翅尖掠过

（二）

要怎样留住这居无定所的青春？面对
每天都在举行葬礼的时光
无论我怎么隐藏，也藏不住
深嵌皱纹的爱恨
魂牵梦萦这个词组出现不足为怪
重点是魂。虚空中
触目惊心的暗物质，无处不在
又潜伏得无影无形
不掺杂理想信念之类无关的光亮
单纯地存在。我一直
居住在一只大筐之中
曾涉足过的竹筐中心，端坐着
令人敬畏的核心词语
隔着无法企及的距离

（三）

脑海里倒流出一个庞大群体的苦难与崛起
智者在空旷河岸用直钩与静默的水域对话
狡猾的愿者躲在水草下鄙视地冷笑
始终不肯上钩
我很无知，一度以为只要不停奔跑
充足的热情便能融化北方的冰雪
趟出反季节开花的坦途
我忽略的崇山峻岭，此刻正
站在我大汗淋漓的身后
冷眼旁观

（四）

想起只要在夜空悬挂四轮月亮
牵来一匹烈马，马蹄踏上月亮
就能放逐自己，不切实际地飞奔
空气散发浓烈的荷尔蒙气味
环绕这只硕大的竹筐
无视四周守卫的兵士
任性地撒下许多种籽
在不同的节奏中
发芽，生长，开花，繁衍
可以是一粒沉默的种籽，也可以
是一串发出响声的种籽

（五）

这样的比喻算不上奇妙，相当于
把动物植物化。很像今天
满街忙碌着追逐的物种
扛着一颗会思考的脑袋
不得要领四处乱撞，风
吹散骨质的叶片凌乱地舞动
这种物种的起源有很多种说法
神化。进化。外星移居
一连串似是而非的说辞里
我正年青。挥舞着宽裕的时间
四处招惹祸事
异想天开

（六）

前面提到的那匹天马，它的皮毛，有着
人类无法界定的颜色
脚踩的也不是神话里的风火轮
而是实实在在的球体
丘陵，平原，深谷，沉默的
火山口一应俱全
还有更多天外来客
造物主吻出的深坑
这匹马，类似在我身体里左冲右突许久
尚未得到赏识的游魂
获得有局限的自由

（七）

不得不退回筐内。筐外，不知谁的手
把一大瓢名叫海水的液体倒下来
倒出无数名叫鱼的物种，塞满筐体
找不到排水的缝隙
泥土，石头，植物遍布筐内
我看见这匹马，撒开四蹄
跑进没有人烟的辽阔
背景瞬间模糊

（八）

这是魂吗？如此年青又如此充满速度的活力
完全有别于沉重的肉体
完全有别于笨拙的双腿
完全有别于
被摁在地上的五官，被挤压得
变了形还高声唱着欢快的民谣
木鱼般重复死寂的谒语

（九）

诸多内容在筐里发醇
边界坚固又危机重重
一颗失去轨道的流星
划过夜空之后，会不会
灾难般撞向同类物种稠密区域
一头小兽，蛰伏在体内某个角落
千呼万唤不动弹，一旦触动狂暴按钮
瞬间便将筐体撞出一个大洞

（十）

从不妄自菲薄，以自控力在筐内
筑起温馨虚渺的巢穴
种上花草
铺好大床
以这个物种特有的追逐本能
瞄上另一类赏心悦目的花朵
伸出极具破坏力的大手
瞅准机会采摘

(十一）

需要一种仪式，让同类物种承认采摘的
顺理成章，其实
不过是对性欲制高点的合法占领
美其名曰百头偕老
牵涉极广。比如地位，财富，官衔，影响
比如长相，品质，能力，知识
比如亲和，善良，谦逊，宽容
这种等价交换带着莫名的窃喜
有多少匹印成货币的马
就换回多少漂亮的花朵

（十二）

这匹马，在高处获得自由，在低处获得欲望
当它变异时，会俗不可耐
眼神萎琐
面目可狰

（十三）

马徘徊在筐内，以尚未变异的视角
平静剖析另一物种的优劣
如同把玩一件陈旧的古玩，想从
细微的线条与雕痕里，找出
一些年青的遗迹
不羁眼神闪着不落俗套的倔犟
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
深刻而复杂的斑澜
有一种飞翔的冲动
怀着害怕冲撞边界的恐惧
月亮在马蹄下，不堪重负，喘着粗气
被压得翻不过身来

（十四）

魂是一匹马吗？这是个千古未解的谜题
如同我不知是从哪来
要到哪去的疑问

（十五）

骨髓里盛开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皮肤表层
渗出莫名的花香。我最英俊的季节
体内找不到源头的激情剧烈冲撞
花前月下，一遍遍练习
亘古不变的誓言
“上邪，我欲与汝长相知
长命无绝衰……”
源自古代的抽象玫瑰
在谁的体内激起千层波澜？
又在谁的眼里，荡起
肌肤相亲的渴望？

（十六）

多年后的斜阳里，不再吹奏牧笛的牧童
变成了牧马人，他放牧的仍是这匹马
行走在没有归途的长路
说不清流放的终点
一切，源于我仍置身筐里
从未放弃突围念头
从未找到突围缺口

（十七）

筐稳稳地摆放在原处。很多同类物种从外面翻进来
更多同类物种从里面翻出去
有一些掉进了泥沼
广播播放着经年已久的保留曲目
似乎顾不上侧目
流露出一丝怜悯
这匹马，原本可以奔得更远
拥有更大驰骋空间，只因一个长者的谎言
千回百转，仍身陷虚妄的泥潭
我再次沦陷，带着不甘堕落的魂
牵着裹足不前的马

（十八）

一个声音从泥潭里传出，顺从吧
给你千里的坦途
又一个微小的声音从满含泪水的眼角流出
不，我原本拥有一望无际的草地
是那个谎言的制造者
倒下了稀泥。设置了绊马索
让我每奔一步
都与迷失角力

（十九）

消耗浪费着年青的激情，在一块
遗失又寻回的磨刀石上磨平锋利
这对于一匹马，是多么
残酷的无效损耗
周而复始，于是
学会了两个词语
油腻颓废

（二十）

睡莲在泥潭里一边绽放一边苏醒，周围
响起雷鸣般掌声
隔音效果极好，一切，都装饰得华丽大气
背后，却是西风凛冽，草木枯萎
这匹马逐渐瘦去
愈来愈矮，矮成一把
垫在牧马人膝盖羊皮上的马头琴
琴声试图站起来。又
浑身无力地倒下去

（二十一）

水仙花含苞待放。一南一北，延绵数千公里
千里马也要数个昼夜
才能博得美人一笑。一笑
便倾国倾城
马蹄踏香，每一步都小心冀冀
生怕惊忧了美人的甜梦

（二十二）

现在，我基本能够确定：自己就是
那名追魂者。肉体尚存
但魂已飘远
守着筐里丰盛的食物，变得慵懒
抬眼都觉得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我被限定在筐中的某一个点上
形象平凡，视野逼仄
幻想的一马平川并未出现
高楼大厦山一般倾倒
倾倒就倾倒吧，偏偏卷走了
我充满勇气的青春

（二十三）

我被困筐里很多年了，一直
牵着这匹垂头丧气的马。逝去的父母
被时间终结了的眼睛，暗示过我
曾三天三夜躲进离家不远的山洞
朝他俩示威已经长大的儿子，是多么
幼稚和荒唐
天马行空的自信，始于
我还毫无准备
青春呼啸而至

（二十四）

写下的日记，在数次搬家之后失踪
打捞过这个城市所有河流，两手空空
以至于当我想起往事，眼里，骨缝里
都呈现可怕的空白
我用白纸总结生命，辞海里的词语
瞬息之间就变得透明
边缘发出几声尖叫
顷刻悄无声息

（二十五）

我拥有的只是一段贫血的青春
很多寂静的夜晚，我都将体内
那头不安的小兽一摁再摁
不让它逃走。时间之内
威猛的魂被挤出体外
时间之外，这个携带众多狂想的物种
飞快进入一条暗黑通道，冰冷。无助
一件一件卸下健壮的肌肉

（二十六）

如今我愈加坚信：我就是追魂者，青丝现出雪线
额头被重叠的皱纹统治。一只翠鸟
从绿柳丛中忽然拐弯
闯进一片荒漠。蜥蜴
在狠毒的阳光下爬上沙丘，沙柳
如何努力也站不到水源身边
随风遥送潮湿的情意

（二十七）

我的青春。我们的青春。烙下那个时代黝黑的印记
那匹瘦马被抛弃，马蹄踏响遗憾。以一种
虚无的形态告诉现在年青的他们
一切美丽的事物都将成灰
厚厚地糊上了无生气的脸
一路堆积无力企及的曾经
让追魂者死于中途
葬于寂静
而另一片风景，只为更加年青的孩子
开启美不胜收的惊喜

（二十八）

我陷入沉默
抬起哲学思维碎裂的额头
发出质问，话音未落
便被这只大筐捂得严严实实
透不出一丝光亮
关于青春，关于追魂，我想告诉你们的只有
曾经有一队候鸟飞过天空
没有留下翼影，只遗下
几片透明的羽毛
在飘向筐内的时候
拂过我的瞳孔，让一小滴
血液骤然升温

（二十九）

寻找不到答案的谜往往溜得很快
我骑上什么样的快马，找到的
都是虚妄的影像
在魂丢失的路上
我只是一个追魂者，怀揣
比年少更加幼稚的念想

（三十）

所有询问青春印记的陌生人都被示意安静
与医院硕大的警醒文字同出一辙
关于四轮月亮，关于
最后连暴脾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天马
又从时间之外跑回了时间之内
依旧拥有健硕的体格
只是主人已经变更
这种变更永无止境，都要经历
狂放回归理性
谁也逃不出这只装满
梦想尸体的大筐





2018年12月21日于贵阳

建伦兄厉害！

袁伟 发表于 2018-12-25 19:35
建伦兄厉害！

谢谢袁伟兄

这是一次灵魂的展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