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曹正峰 于 2018-12-30 07:00 编辑
在字诀
在一粒尘埃里小到黑小到无 在一缕晨光里细到刃细到无 在咸涩的眼角有樯橹孤帆的远影 在干裂的嘴唇有河流沼泽的气息 在十二月的枝头，风雪携带着春天 在心疼的阳光里，快要低进土里的植物 怯怯地伸着小手， 在大地的静寂中，一只倦兽打开了自己
必字诀
必须抽出刃，断水断愁断我无人扭断的脖颈 必须喊出潜藏的鬼魅，缠我损我打开胸脯吸我折叠我 必须把寒月磨出尖叫，必须把尖叫磨出锐刺 扎瞎蝴蝶梦一般的眼睛 必须把风从蓝色的水域请回，促膝相谈 关于断枝断桅关于掠去的四肢必须好好葬埋 河流可以飞翔，必须戴着大地的夹板光的绳索 掰断喙扯掉翅拔光羽，飞鸟死去前 我必须代之以哀鸣，昭告芳香的森林和深陷的天空 必须把失眠的兽当做情人，必须把她唤醒与她溺亡于雾气缭绕的渊薮 飞翔的空空的头颅躯壳，必须填充铅灌满水银 必须撞击必须和绝望堆砌在一起
就这样吧，阳光编织硕大的提篮
阴影自万物之躯走出，储满新鲜的汁液 草木自愈恶疾，啪嗒甜蜜的嘴巴 飞鸟急落急飞只为吹走梦的碎末 我醒来，在残雪遮蔽的底部啜饮夜的心杯
就这样吧，阳光在编织硕大的提篮 可以摘除我的眼睛了 让眼窝盛满金黄之雪 双手可以飞翔，头颅可以奔跑 可以提走我的心脏了 蜜汁浸泡，味道是赐予也是幻觉
喧闹了，就在上面覆满残枝枯叶，像一次草率的安葬 孤寂了，就在上面安放绽开的诗句，像一次只有两个人的婚堂
草木经
木质里，一颗心投进去，也有溅开的涟漪 草茎里，一根细骨铮铮作响，也有琴声
于枝桠、草尖摘除风、阳光、呼吸和羽毛 我旋转迁移。星光下，我也有失误的悲哀
每一棵草木就是一座佛堂或禅院 一切汇聚一点。肉身澄清，无限幽静
把蚕豆花想到雪花飘飘时
十二月，第一场小雨 我竟想到蚕豆花 蚕豆花上有小小的黑眼睛 它从春天盯住我 盯住我蚕豆粒的心脏
新年的第一场大雪 我又想到蚕豆花 蚕豆花上的黑眼睛结一朵雪花 它从遥远的春天的深处盯住我 盯住我蚕豆粒的心脏长满雪花
我想到，春天的蚕豆花开 一个人俯下身子几乎跪地 盯着淡紫色的蚕豆花上的黑眼睛
一朵雪花相拥一瓣蚕豆花 吱吱叫着 回到各自小小的内心
雨夜来音
远村的狗吠 被雨击打得更响 风吹灯光 有流水的声音
落叶不喊疼和冷 继续挺进腐烂后的温暖 废弃的塑料瓶 逼出凌乱的乐谱
终等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灵魂的低音键上 只有雨滴颤栗，如花，如病初愈
戴霜而立
早晨，我驱赶走两只聒噪的黑鸟 一只花喜鹊蹲在高大杨树的枝头 我有瞬间关心它的念头
我注视到那些贴地继续缩紧的植物 十二月，绿是艰苦的 以手指触碰，僵冷如刺
我不敢继续涉足那一片草地 怕踩碎了终于安静下来的哭声
青藤之心
慢慢行走 瑞云寺像一片云 爬上我的头顶 寂静是绿色的 是山风吹响的鸟鸣
太阳还在分解自己 叶隙中滑下匆忙的乐器 被溪水弹奏
瑞云寺外 枯树高大 青藤缠身 青藤抱住的是欢喜的骨头
骨头有颗青藤之心 和缓缓呼吸的胸膛
想海
海是蓝色的沙粒 沙粒是蓝色的海
我瞪着的眼睛 既有咆哮也有死寂
鱼腐化成星星 星星游到我的嘴唇 萤火虫正在死去
篱笆的排叉 划过阴影坚硬的肚腹 肉体的骚动结束
从眼睛到达海 从喉咙到达海
想海 我只想把我寄送给海
初夏记
怀念去年的麦草成为垛 怀念一场雨后 麦垛上嫩绿的麦苗 怀念它以自废的方式生长、退出 麦草退出麦田死在村庄的边缘 纹丝不动
这个初夏 我退入青色的麦芒 面孔捧在死者的手中 钢铁的刺端，麦田的狱墙 麦芒穿透滴雨，叮铃作响 昏睡的池塘 被一只惊吓的野鸭踩醒
起风记
风是突然起来的 眼中之火熄灭，悬垂枝条 赤裸的一枚刀片 突然就掠走一个人的灵魂 而你，而荒凉，临终强烈聚拢 桥多高啊，河多浅 鸟多亲啊，天多远 渐黄的麦田围拢，不再有路 逼你说出不愿说出的词语 并且歌唱 夕阳是一个宽圆的村庄
微雨记
渗透，无法停止 子规，开始滴下清凉透明的液体
蜗牛在石墙上爬行 我走在相似的阴影里 潮湿把抽泣的声音推向我的眼里
五月的青麦，宽大的道场 我的手伸进星点的凉意 这让我放心了许多
风穿上我的身体 潮湿的光，在水面上轻舞
归吧，归哪
在阳光里坐着 几只麻雀落下或起飞 一样惊起几瓣新落的樱花 一枚早夭的杨叶击中大地时 阳光的触角紧缩一下
此时我是空的 不远处的教堂是空的 万物盛大，终逃不出我的眼窝 一股暗流开始在耳畔呼啸 黑洞缓缓打开如太息
归吧，归哪 春天确需从脖颈处离开 必少不了刀斧之器 我看到奔跑的黑裙下 露出斧刃的光芒
雀翎
它直躺着 遗落的飞翔 树枝在它的上面留下激战的影像 天空在羽管的内部找到了道路
我过去时，记住了它 我回来时，寻找到它 我蹲下，阳光自叶簇中斜射 照在离它不远的地方
就快照到它 它是雀的一副脸庞 是雀的一声啼啭 一框遗落的梦境
此时，空旷的地面升起可怕的音乐 同树叶缝隙间漏下的 粗粗细细弯弯曲曲的阳光 相遇
鸟鸣
现在黎明被插入喙 现在喙啄开叶簇和黎明 现在大脑被豁开，多足的毒虫爬出 现在喉咙里塞进一架钢琴一个乐队 现在听觉的筛子 筛出黑袍上一粒镶进骨肉里的金扣 被掀翻的阳光在眼睛里 现在流成河，青翠的苇芽戳开水 现在戴露的落英刚好摆出沉陷的姿容
重影
我突然就只想看风了 看离我最实或最虚的东西 我突然只想看一条河流了 看最细或最无始无终的物质
只有在看蓝天的时候 一丝不挂的蓝天，没有重影 我无法阻挡它 给我的后背和埋入闪电的伤口
祈祷辞
告诉自己： 已从心里拖出自己，我在这里 我祈求： 身躯的每个部位都在绽放，我存在
春天从鸟喉里滚落 从时间的蛇皮里爬出 枝条里伸出叶的小手 抚摸阳光，也触到焦虑的风暴
我的眼睛透过大地的眼睛张望 剜下冰冷的灰云，眼睛里的天空醒来 一场夜雨打探最渴的一株植物 我祈求：给我装上一张湿润的面孔
野地
在野地里走着 有时不得不俯向枯草 不只是颜色里还流淌着阳光 像身边流动的河水 主要是它们都活着
成群的麻雀、乌鸦 教会我习惯冬天的寥廓 说飞就飞，想停就停 大地的复眼里有着更多焦渴的眼神 赤裸的树彼此打探裁缝店内久做了一冬的新衣
其实，我比草活得稍低而看得稍远 我有着比万物还要有迫切、卑微的心情 最好听的一朵鸟鸣，习惯了它的黑色 从耳中取出就带有窖藏之香
看到枯草上的远处 被一缕风卷走
晴日书
在塔松的尖端 在瓦砾上在起皱的屋顶上 看到记忆永久的光芒 杨树的枝桠上 一只黑鸟的鸣叫和羽毛都是全新的 这是二月第一天的一个下午 昨夜的雪继续化着 雪水自屋檐滴落 谁的踝关节上散落的水晶 清冽，玲珑，明亮 她来了。我抱住她的声息 我想继续抱着，让泪眼说话 “嘘！春天以后”
暮晚
暮晚，我握住河岸的枯草 漏掉的风，像愈来愈重的潮湿 我握住草，弹性来自它的弯曲 大地上若有音乐，必来自草 草以弯曲的形态 轻易弹出人世的音符
偶尔，大地被领乱地划开 我却长久地胡乱缝扎伤口 芦苇收割后的切面 我看到生命喑哑的痛叫 吸进空管直至根部，泄脱 天知道，河流有没有敞开胸怀
我没有看到那只暗如灵魂的船 但我看到了缓行的灯光 我知道，暮晚里 我不是唯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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