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象诗：汉字情怀（节选19首）
  ——我写诗，我是在给汉字的灵魂照相

山东 卢恩俊


墙

墙是立起来的土。那怕是摩天大楼
土，立起来，围成城市围成村庄围成家院
以及护卫人类的墙
土，生发万物，也生发了人
便有了高级的灵魂
在以土为界的阴阳间轮回。
人活着，在土之上的墙内做梦，在墙外追梦
人死了，离开疲倦一生的墙，在土之下安睡
而灵魂追寻轮回的梦。

那些典范的人生，他们的灵魂永远活着
他们的名字闪烁光芒，穿越阴阳穿越时空
没有障碍的在我心灵涌动。
这么多年了，我习惯了向那些高尚的灵魂
诉说内心的迷惘。追寻穿越一堵堵墙的秘密
每个夜晚，时光涌动
墙外的光 穿越我，落在墙上
描画着追寻的梦……


烦

烦的时候，就把喜怒哀乐
排列成一页页分行文字
然后是静下心来
感受诗歌的锋芒和隐痛
然后是将烈性子的酒一饮而尽
然后将一页页诗歌点燃
成为照耀我灵魂的火炬……


躲

不是“破帽遮颜”
躲进小楼，也没想“成一统”
只是想让那一朵朵汉字
靠近我躬耕的心灵

我弓着的身子也像朵老花朵呀
正在用全部的香，**
醒悟的果


敲

宿在池边高枝上的鸟 几声啼鸣
惊我电脑前敲击诗文的美梦
窗外池水中，月弯着挑逗的眉眼
我顿然回目，见
那朵云，太轻浮，敲掉
那缕风，太空虚，敲掉
那只蝙蝠，怪异，敲掉
那团火焰，热燥，敲掉
以及那支无生命力的假花
那抔太俗气的泥土……
统统敲掉

敲着敲着，我面对的是一片空白
再看高处的月，依然是挑逗的眉眼
那高处树枝上的鸟
只几声捉摸不透的提醒
夜静谧无声。我寻觅许久，寻觅许久
那些生命的汉字 为我敞开  
一扇扇灵魂之门……

想

当我对着某个汉字木讷，或是
目不转睛时，请别说我呆望或痴想
我那是在给神秘的汉字照相

当一个汉字走进我的眼目
它就会在我心镜上
留下一张灵魂的模样

蝶

俗语说什么虫子拱什么木头
小时候我就是一只字虫
在格子里写作业写着人生的梦
老了我依然在一笔一划的枝杈间
乐此不疲地写着字里诗间的梦境

我骄傲，我是世界最美的枝头上
一朵飞梦的蝶

痴

看到你的痴，我就想到我
我们的痴是一种病。是一种幸福的病
我们的病是一种知。是一种穿透灵魂的知

咬文嚼字喝墨水，吃了那么多书本
敲击键盘激情四方……
我们的病，让很多人健康

思

心是最大的一片田
天地间的事，都能种下
心血反复过滤 长成智
思想的枝桠，能触摸到
灵魂的厚度，宇宙的深度
有时，人世间的盘根错节，那颗心
犹如压着一片沉沉的土地

我的一颗诗心，奉献给了田人
田人的心，牵系着田
田里的庄稼就像我的诗行
只是诗行不同于庄稼
田人用汗水剔除草稗
而眼花缭乱的现代诗
在我心田疯长侵杂
我学着田人的勤奋
用心血过滤真假
空下来的心田，让一朵朵汉字
绽放生命之花

蓝

我一直没有忘却
我信仰中的那面镜子
我时常敬跪着看自己的影子
它照见我思想里的蓝
它照见我追求里的蓝
我眸子里是不是还包含着
那份深邃的蓝

我心海里是不是还荡漾着
那份挚情的蓝
当雾霾笼罩，我的痛苦是那么那么的多
就像水面上沉沉浮浮的废弃塑料包装袋
欲沉不没，欲飞不起

我对着天空呼唤着蓝
我对着海洋呼喊着蓝
我对着大地呼唤着蓝
我对着蓝桥呼唤着蓝
我在我的诗歌里喧响着蓝……

忆

闭上眼睛，一颗心竖起来
逝去的日子或明或暗
纷纷围拢过来

睁开眼睛，一颗心的梦想
追寻飞翔的翅翼

搅

大脑高高在上
用两只眼睛监视手脚的忙碌不停
大脑对手脚渐渐产生了怜悯之情
在苦思冥想中觉醒，就构想出手脚的延伸
或者代替手脚的功能……

我这样想时，我正在南京一座楼里
构思一部电视剧的剧情
来来往往的飞机声
一阵一阵的搅拌机声、打桩机声
企业厂房不停歇的轰鸣声
临街车流滚滚的噪杂声……

满脑子声音。已是深夜12时
依然没有打开记忆之门
睡意也跑的无影无踪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现代人患神经衰弱的多
古老的手脚，忙上忙下，手脚累了，让大脑安然入梦
而延伸的“手脚”，搅动着大脑的安宁
甚至让大脑换上抑郁症、狂躁症……

峨

不期盼峩冠加冕，也没想与山比肩。
只是想以一坐山的姿势，挺起坚硬的脊背。
山说：你是立不起来的土。

我骨子里依然羡慕山的样子，风雨里塑造山的形象。
我扑捉种子的高度，长出飞翔的翅翼……
山说：你是土抓牢的脚步。

我依然崇拜山的样子，我将灵魂里的高度送上云端。
咬定青山不放松，举起一座山之上的绿色天空……
山说：你是我头上的骄傲和招牌。

了

题记：沉甸甸的岁月，不敢直起的脊背。不能了却的跋涉。

想起小时候，在课堂上罚站
老师正教讲解这个“了”字
“了”弯在黑板上
教鞭指向我——
不好好学习，就这么
没完没了的 弯着吧

后来就成了我不能了却的记忆
我总是弯下思索的头颅学习
我总是挺直不屈的脊背走路
就走成全校腰板最直的优等生。
文化**不文化了，1975年
全班最差的同桌生，推荐上了名牌大学。
在一株弯脖子树下送行，我和树一起，
弯成一个不解的“了”……

后来文化又回来了
我成为全市拔尖人才
临干转正，走进“贵族”阶层
可那一层层宝座都不属于我，我的命一如我的名号
牛一样的人，跨上一把梭子
为宝座上的文事八时躬耕
一只只鸟或鹰，在我的上方飞过
我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
我和我的名号上那个“人”一起
弯成一个不解的“了”……

一个个不解的“了”
一个个不了的纠缠
我更加压低沉思的头颅
我更加挺直前行的脊梁
即是迎来柳暗花明
我依然会走进庄稼们的队伍
我和谷一起
弯成一个感恩大地的虔诚

犁

想起耕地没有牛的年月
父亲就是一头牛，祖父手扶犁把
铁的钝，耕耘板结的岁月

后来耕地用铁牛了
我转动方向盘，父亲手扶犁把
铁的快，在汗滴的深处穿梭

如今，已不再耕田，我成了一头老牛
经常躬身在电脑前，反刍几十年庄稼的情节
思想还不算迟钝，那些文字就生动成一行行庄稼了

绳

这时候，农闲季节，天气静好，心清静好
妻子两手握紧绳头，她想拾起童年的跳绳
拉回未老先衰的身子
双脚一次又一次被绳子绊住
她总感觉身子沉重，像被土地拽着

为了那片养家糊口的田
妻子像一头甩动尾巴的母牛
她得将全部精力支付给绳索
她不得不压低身子
向家庭、向事业和丝丝缕缕的事务弯曲
时刻扽紧日子的梭子
而她企图拉回健康的那根绳
只不过是追寻童年的梦……

犇

小时候，听爷爷讲解繁体的奔字
我为马打抱不平：奔跑的形象
为什么用慢腾腾的牛组成
后来思索那个犟字，想象很要强的牛
俯首奔向前方的姿势，很像我的父老兄弟

长大了我和牛为伍，一张弓形的犁深入土地
我和牛犹如欲飞不能的箭镞
就一步一个踏实的脚印
穿越花开花落，抵达秋季的丰硕
我看到大地上，一幅众牛秩序的奔行图
描画着人间丰衣足食的景象

种

想起祖孙三代播种高粱
我牵着大黄牛走在头里
黄牛不语，和我一起听爷爷讲书
爷爷说，中国的“中”，就像
地球居于天空的中心
中国就在地球的正中央

爷爷还说，中国人在黄土地上生长
就像咱家乡的一株株红高粱
多少辈子了，外国列强
侵略中国杀戮掠抢
鲜血在黄土地上流淌
红高粱一茬一茬冒出来
像不息的火焰照耀四方
而如今，有种的中国人
在世界各国旺盛的生长
像一面面旗帜，舒展 飘扬

黍

黍站在象形汉字里，黍是一位身着裙裾的美女。
黍走在禾稼行列里，靓丽的身影，
最先垂下美发的头颅，感恩大地。
黍用情意绵绵的甜，让人幸福无比。

黍是我永远站立着的思念。
就像母亲在黍地里劳动的身影，
母亲虔诚的弯着腰和黍为伍走向成熟的身影，
母亲微笑着忙碌着一粧粧蒸黄面年糕的身影，
母亲在村头黍地旁等我下班回家的身影……

商

爷爷最烦商人。他说无商不奸
爸爸最爱经商，他说无商不活
后来爸爸在商界成了领军人物
在县城最繁华处建起地下商城
高高招牌上——“冏彻大世界”，
灿烂的阳光一遍遍抚摸
金子银子哗哗流……

爷爷叼着旱烟袋，望着那个“冏”喜中含忧 ：
“这字用得好！立一门户，八方招财
智信经营不光凭一张口
只是那口太大了
一片一片吞噬庄稼地
迟早会张破银行空了胃肠……”

酒

好喝酒的爷爷，外号酒坛子
喝激动了就说古。常爱讲：
伟大的祖国，几千年的酒坛子，贴着标签三滴：
文气义气豪气，喝过了就来了疯气。
咱是那个济公，疯疯癫癫有人气……

接下来爱夸家乡的红土地：
那些齐刷刷雄赳赳的红高粱
是咱庄稼队伍领军的一排排旗帜
进酒坛子的那一批，是最优秀的积极分子。
咱吃庄稼的粮食，就有了铁打的身子。
咱喝粮食的液汁，就燃烧起飞溅的汗珠子。
行走在广阔的大地上，庄稼们摇摇晃晃，听咱的。
麦收一路流金子，秋收遍地荡银子……”

而我最爱看爷爷喝了酒的醉态：
左手掐腰右手举晃着，在门前石板街上晃悠悠。
爷爷醉成一个大酒壶，倒出那么些风趣的酒话
一街筒子人飘飘然……


诗随笔：我是一只字虫（随笔）

卢恩俊

俗语说：什么虫拱什么木头。
我从小爱读书，人送外号“书虫”。而在《蝶》的字象诗中我曾自喻“字虫”。我从小就在格子里爬作业，写着人生的梦。老了，依然在一笔一划的枝枝杈杈间，乐此不疲地写着诗化的梦境。就像我诗中抒情的那样：
“我骄傲，我是世界最美的枝头上
一朵飞梦的蝶”

是啊，祖国的象形汉字，应是世界文字之林最古老最神秘最美丽的呀！
我迷恋于汉字的一笔一划，“以至于自己都说不清楚，是在用字写诗呢，还是用诗写字。“……我用诗舒展字里的枝枝杈杈/好像汉字不是我写诗的工具/它们本就像诗像画/一个个五光十色的形象体，在我诗田绽放生命之花”（字象诗《思》选句）。
“就像父亲心系着田，我心系那片净土/父亲耕耘着岁月里的四季农事/我舒展着汉字里的四季人生……”（字象诗《思》选句）。“当我对着某个汉字/木讷或是目不转睛时/不要说我呆望或痴想/我那是在给神秘的汉字照相//当一个汉字走进我的眼目/它就会在我心镜上，留一张/灵魂的模样”（字象诗《想》）。
这些诗句，表达了我对汉字的挚爱和追求。我一直如醉如痴的沉迷于字里诗间，别人用字写诗，我用诗写字，我倾心致力于字象诗的探索，追求创新性、独立性、诗意性和既让诗人认可说好又让读者能读爱读的诗写风格。
这也正像我的另一首诗《敲》中所描述的那样，我“敲”掉了过去曾经的追求，我徘徊许久，我寻觅许久，我曾感叹“没有找到一扇可推之门”。但我很快就找到了，一排排汉字向我打开它本身的诗意之门。
我被博大精深的古老汉字所感动，我被汉字中潜藏着的丰富的审美和诗意、深厚的文化意蕴、独特的文化魅力所感染。我走进一个个汉字，我走进诗歌的殿堂，汉字为我打开一扇扇通往自己心灵和宇宙万物及生命心灵的一扇扇窗口。
汉字让我找到了那些和身边事物、和家园土地、和天空物象在我心田造成的触动。我将汉字的形思意会、拆分聚合、结构内涵、哲理意蕴与人生和情感高度结合，或抒情、或记事、或写人、或咏物、或言志。我写了关于人生、关于生活、关于自然、田园、乡情、哲思等系列字象诗。就这样，汉字的一笔一划引动我的诗思联想，或惊喜，或感人，或哀伤，或迷离，一首首汉字诗，万千滋味尽在其中。
有朋友对我说：“在字象里哲思不难，抒情也可，叙事不易。”朋友之言不无道理，在这方面，我侧重于字里人间，尝试写了一些叙事字象诗。尤其微型叙事字象诗，如：“金耳坠摇曳，一位官太太刚刚走过/门岗张幽默让我看一条新闻，并写了一个“坠”/他说她的官丈夫即将沦为落马之人/她的两个善于听上闻下的大耳朵/能挂住那么重的贪吗？即将被/愤恨的土踩在脚下（字象微叙事诗《坠》）再如：“在动物园陪孙子写生/他描摹孔雀开屏，我画了一个大大的“谬”/孙子疑惑：羽太小，诊太大//我是怕美羽挡住诊视的目光/你看那美丽的幕后，谎花正恣意绽放……”（字象微叙事诗《坠》）。这类小小诗用短短几十个字记述人物、事件且沿字里的枝枝杈杈展开，字象的枝杈串起简洁的诗化口语文字且力求蕴含诗意亮点。

在我看来，一个象形汉字就是一幅富含诗意的图画。
一个字 动了，是字里的画面 动了，是画中的景物 动了。
透过眼前的方块字，一切都是活着的，天地万物、日月星辰、山水云雾、花木鸟兽，气象万千的画面。
我写诗，其实是为象形汉字图画配诗。
比如“空”字，在我看来它不是一个字，它不是天空的“空”，它不是空虚的“空”，她也不是道家的虚无，它也不是佛家的悟空……它是一幅活的画，这画的题目叫：《蜗牛奔行图》。于是就写出“一只蜗牛/背着重重的家/用心血走了一生的路/什么也没有留下”四句短诗。“空”的字画诗之中书写的是一种人生，为了“空”而忙碌到头来空空如也的人生。
再如“亲”字，让我想起一株大树上站着一只小鸟的《树鸟情恋图》，我一气呵成由大树、小鸟、枝、花、叶、虹门、日碟等意象层层递进的14行诗，这里仅举3句题记以示此意：“一只小鸟，恋在幸福的枝头/在宽厚的爱里起飞，飞的再高再远/也心连着那株情愫”。我想，这种用生动的字画场景所呈现出的亲情比字意里的注解不更充分吗！
又如马字让我想到一幅漫画，疾驰的镜头：“只见高扬的头颅 和/耸起的脊背/一串蹄印敲醒在心间/四腿化作疾驰的风……/一个“快”的意象/在我心灵扬鞭” （诗《马》）。要不，中国人怎会将“马上”常挂嘴边呢！
在写这类诗时，我注意不是简单的字画描摹，而是力求在领悟画意感的基础上进行创造性的诗意诠释和延伸。

我视汉字为生命，我写诗，我是在和汉字对话。
汉字不仅仅是工具，不仅仅是诠释、注解、说明着什么，在我眼里，每一个汉字都散发着生命的气息，每一个汉字都闪烁着智慧的火花，每一个汉字都折射着人性的光芒，每一个汉字都蕴藏着宇宙万物的奥妙和玄机。
我看到那些沐浴着太初神光的一个个汉字包含了人的目光、身心与万物的结合，一个汉字就是一个生命体，一个汉字就是一个小小的世界。
我走进汉字并非停留在对汉字“识神”的一般意义的形释意解上，而是把握汉字生命体的“元神”，将汉字生命体的结构意蕴、思想内涵所激发的灵感意识与宇宙万物和生命在高度共生性的审美想象中融为一体，借汉字表述对宇宙万物和生命的体验，使每一个诗意的汉字抵达一种心象的呈现和创造的表达，演绎着汉字的别具一格。

我在汉字枝头做梦，梦在诗的枝头翔舞。
我是一只字虫，在努力实现新汉诗创作中自我升华的脱变。
我力求我的诗像汉字一样深邃，像汉字一样神秘，像汉字一样独特，我用“诗写世界独特的象形字，以成诗界独特的诗写字”两句话鞭策自己。

卢恩俊，笔名卢俊。山东省作协会员。发表一些诗歌、散文诗等作品，数篇入集或获奖。出版诗文集《无影之水》《写在大地上的飞翔》等。合编抗震救灾诗集《震歌》1部。近年来研究中国字和中国节诗歌文化，在光明日报、长江文艺、山东文学（下半月）、星星散文诗、诗歌月刊等数十家报刊发表有关诗歌、散文诗及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