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流动也不结冰的零度写作初探
——以林荣的现代诗直笔风格为例


前言
读林荣的诗多年，我还尚未评说一二，原因多方面，最根本的是由于她的诗歌多用直笔写法，如套用传统的诗艺技法和概念名词去圈画她的诗歌特征，显然是笨拙的和无效的。读者与评者如不能全身心深入其诗场况境，实难领悟其真谛一毫。皆因为她的写法主调是直笔。

正文

直笔写法的诗歌并不多见，我发现它自有迥异于曲笔写法的诸多观念和技巧存在。直笔更利于阅读的进入无障碍化，读者根本不用绕圈子找入口，作品的沟通力天然很强，而难度在于怎样在减少譬喻、对比和的人工营造感的同时，作者又能使自我诗意和诗之主旨最大化地被传递出去，让能量减少流失，甚至增强其辐射力。当然直笔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单就这组自选诗而言，作者基于直笔写法之掌控下做了多种路径的探索。读完20首诗作之后，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感受是：明晃晃的物我并置，精短有力的象征绝句，简要描述的深度匕首，碎片动作的空洞回音，不需衬托的耿直陈词，无端场景的奋力忠告......这些复杂的组合式感性体会非但没有沦为格言、警句和鸡汤，反而令人印象深刻于——其内涵的极幽单元，其心理的极燃点，其体验的极零度。

一、内涵的深度运营

是什么让她“胆敢”这样去书写而不畏惧潜在的直白感、韵味缺失、艺术气息衰弱等深坑？——是文本的极幽内涵。
有一种广为流行的诗观认为诗歌创作重在形式感的创新。对于“形式感的创新”的呼吁并没有任何问题，而真正的问题在其唯独性。诗歌创作也需要注重内容（或内涵）的深度运营。创新不易，运营更难。如果说内容和形式是基于二分法的策略性划分，那么当然我们也可以从形式感的创新角度反推出内涵的深度经营——同样之重要！内容和形式本为一体，我的强调则有可能补充因一味强调形式创新而造成忽略或淡化对内涵的重视和挖掘的可能性，误以为内涵就是那些众人皆知的所谓三观、哲学思想、真善美等人性。其实，我们远远没有重视内涵的人文价值，及其所具备的幽隐属性。认识论的盲区需要我们不断去尝试换一种相左的视角去触碰，去假设检验。
回到这组诗歌，我们来寻找这个直笔论点的证据吧，它们都老老实实地以文字的形态排列着，等待有心人去提炼其独特的所在。《攀到高处听月亮》一诗，我把它看作一篇极简的都市心理小说，主角只有一人，一个都市女性，事件也很单纯，在看完电影的回家途中穿越公共场地的所见。平凡的日常生活痕迹，写出自我的窥见和对月光的寄托。这里的窥见和寄托的对象并没有明说，只有动作和心理的表述，我却自然而然渐入月光，领略到月光如何化米的神奇。这份神奇的达成，显然源于精神层面的自察。浅表与充饥这两个词打开了诗的主旨之门。故事化的吸纳能力使得诗本身的内涵空间在读者的理解感应下代入式挖掘，深浅随人，每个人都能通过故事的参照从而在自我心灵的幽处的找到独特的秘语。这就是作者注重内涵带来的特殊效果。这是直笔，是直接的力，但不是锐力，而是钝感力。有其表象和诗的骨，无须诗的皮毛和脂肪，读者帮助诗歌得以解读式的再完善，从而进入各自的精神生活体验区，由此让诗歌生生不息，犹如活体。显然我们看这首诗虽无委婉技法，却同样能够达到曲笔写法所能达到的渗透阅读效果。

二、心理呈现的主导性

场景重要吗，不是充分的重要——没有具体场景，完全可以从行为方向找到诗的镜像焦点，例子:诗歌《她放她出来》；行为重要吗，不是绝对的重要——行为不能完全控制诗歌呈现的局面，例子：诗歌《他手里拿着笼子的钥匙》，没有想法他怎么能够“并不打算”；观点重要吗，不是必要的重要——例子：《攀到高处听月亮》就没有明显的观点探出。而心理呈现重要吗，真的重要——这里的20首诗歌，每一首都深埋了心理元素，并依存于心理的呈现各自成篇。不论是具象的场景还是抽象的寓言空间，都少不了这一隐藏的直笔手法生成元素：心理——它是这组诗歌主体生成的血脉。
心理元素并非仅仅以堆积或酝酿或储蓄的形态呈现于文本中，而微妙之处在于作为读者的我能够感受到文本内部蕴含的长久的深刻心理基质，配合不同的表现手法，“化学反应”出各种表面稳定，实则“心理大分子”极其敏感活跃的诗歌新特质。如果我以化学来比喻，林荣的诗歌显然就是一种又一种由心理基质而合成的新物质。例子：《对峙》《回声》《异己》里面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善于在空间场和关系场对诗中人心理进行展现，每一个动作所传递的寓意接连下一个心理因素引起的新动作，构成整个自我的和对应的关系中连环的情绪导引，从而使内心最本质的孤独感/虚无感/替身感得以涌现，如同一面湖水被读者看出了暗涌的涟漪，如同一座冰山被读者知晓了其间的断层，如同一阵苍烟被读者辨析出沸腾的各色物质颗粒。而停留于词语表面的不是玄妙的修辞，却通过情节的铺设暗示了心理的震荡。又如《中年妇人》对孤独之美的专注，揭示内心的无法着落的不安之感的方法仅仅是用白描——“装作无意地，揉了揉眼睛”而达成。由此得知，不论作者用寓言、白描还是截面片段化写作，其本质的驱动力都来自心理元素的主导，进而表现为多样途径的心理呈现的九九归一的总效果。

三、不流动也不结冰的零度体验

诗人对世相和人心的探索一向需要演绎，因为演绎能够带来形象化的表现，这样让读者更容易被吸引，进而感受到主题的或精神层面的昭示。然而在诗歌创作史（包括旧体诗词和中外现代诗歌史）的审美元素流变下，各种施魅的手法层出不穷，表现主义、象征主义、意象派、超现实主义、后现代主义等实则过分地走向了形式主义的牢笼。而且对于普通读者而言，技法上的过分倾向反而有遮蔽诗歌真实价值的可能，这种可能其实在当下的诗歌作者跟读者之间已经造成了不小的鸿沟。那么口语诗、废话诗则开始纠偏，然而更多的事实又证明了它们的弊大于利。因此零度的写作方式开始渐行渐近。我本人认可零度写作的原理和生发机制，零度体验就是零度写作的本源性的创作前提。如同钟摆左右摇荡，人们需要的是时刻，而不是摇摆产生的响动和形态，尽管动静和形态让人产生形象化的自我暗示，然而钟表的根本作用在于计时，就好比诗歌风格的根本目的在于呈现诗意，那么取消了钟摆转为数字电子显示，一样能够体现对时间的揭示，于是我们何不以零度体验来感知时间的行走呢？我的意思是诗歌需要的是技法风格上的返璞归真，类似于见山又是山的境界，历经了技法和心言的兜兜转转后，你所体验到的事物或故事，就不再是从前的山水，而是经验层面的山水，对于经验事物的体验，则构成了零度体验的基础。

那不动声色的事物是月亮
人们总说的阴晴圆缺其实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管黑夜，还是白天
秋雨还是冬雪
她其实都只是零度，不流动也不结冰

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
她从来就不沸腾，也不清冷
她只是在她自己的位置
让周围的星子和地上的人们一看到她
就心生向往，和宁静

——林荣《零度明月》

这首诗坦陈了诗人对创作的观点。不难发现，从《她放她出来》《百合花开》《渴望》《她听见门口有人呼唤她》等诗歌里，林荣践行了零度体验的归零式写作。剥莲蓬剥出一个少女——从前的自己，她用对比方式反写现实的不鲜活不生动的自我；百合花从玛丽亚到梵蒂冈再到女娲的归属转换，转递出消解宗教人文属性而还原到个体原生态存在场的努力，百合被剥离所有外在的定义，正是基于经验之上的一种体验，这种体验区别于日常生活的初体验，是带有驱除人文意义的新意义，是带有解放命名价值的新价值。而在《渴望》中，两行诗所塑造的是寻找灵魂共鸣的“冰与火之歌”。雪蝴蝶是意象也是象征，然而找到的火却不是天然的火和人为的火，而是灵魂的火，生命的火。除此以外再无其他渲染和解释，却清晰无比地表达了诗意的深度和烈度。零度体验中的静默并不是真的静默，零度体验中的钟摆只在阅读时产生动态，零度体验的内观和透视在语言表面是掩藏的，不存在的，因此可以认为它并不具有流动和凝结的特性，因为它始终是深埋之后的峥嵘一角，是浅埋之后的瓣香逸出。

结语

总而言之，诗学是人学，这是林荣诗歌的底色。诗歌可以是优雅的小品，也可以是节选的小说，更可以是局部的剧本，重要的是这些的本质都是诗，是带有自我感受、认知、觉想的产物。诗歌用凝神聚气的方式点化了所有材料、场景、人物，其语言是带有个人体温和触感的。不管是肉身高烧还是冰心在壶，不管是疼痛感应还是灵魂升华，诗歌在处理生活多样化场景和再感受多层次处境中的强力（或者说执着之心）显然是入世的积极的投入之姿。始终保持这样的姿态难能可贵，唯有赤子和真爱才能驱动诗歌对精神生活的重塑价值。我在林荣的诗歌创作里始终能够感触到这一点炽热的活力。而诗歌创作最大的魅力是没有绝对的范式，写作策略没有绝对的规则，审美层次没有绝对的指标。我们明白这些就足够了。其实，诗歌创作的空白疆域一直很宽阔。言而总之，林荣的对现代诗多角度的不懈探索（内涵运营，心理呈现，零度体验）值得重视与敬佩。

温经天  2019-4-20至22

参考 林荣作品 详见 诗星19期 http://www.zhongguoshige.cn/thread-36016-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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