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选刊》特稿
全国抗疫诗传单
（选自《诗选刊》2020年第3期）


祈祷与祝福

张学梦

我认同——
在我们存在的断片与区间
哲学已经察觉发现
偶然性常常吹落必然性的王冠
决定论也败给了概率
不确定性和不完备
还是编剧和导演……

根据我对生活的体验
必须承认——
有未知和不可知
以及理性不及的茫茫无限
并非一条逻辑在演绎
而是多条逻辑的纠缠……
况且还有撕裂与吊诡
在共同编织
生活的图案……

确实——
每个人
每个单元
都不是孤岛
不可能独立和独善
万物和我们
彼此关联
直接或间接
正相关抑或负相关
万物和我们存在于同一个场
我们和万物
攀升共同攀升，沦陷共同沦陷
熵增共同熵增，熵减共同熵减……

我真认为——
赞美和敬畏
应该普遍
礼赞雄狮，不该轻蔑蚊蚋
歌咏玫瑰，不该鄙夷苔藓
所有存在，都有存在的理由
所有存在，都是预设
一只蝙蝠，一只竹鼠，一只獾
都能让存在的天平倾斜
在我们的小小星球上
我们不能轻佻地独享尊严……

有太多因素难以把控
有太多意外难以防范
因此
居安思危、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乃生活智慧的要点
不能一味陶醉于凯歌和安好
平日打造方舟
以防洪水泛滥
平日涵养水源
以备应对干旱
要有心理准备
一旦险情发生
不缺对策、信心和勇敢……

我真的相信上苍保佑
我真的相信人类理性以及理性的跃迁
人类生存史证明
人类有能力战胜种种生存考验
我们会同心戮力、彼此相助
我们会集体升华
集体动员
响应生命的召唤

诗人是生产思想的机器
诗人输送温暖
平常日子职守
非常时候值班
我很明确——
祈祷和祝福——
是我诗歌精神的源泉
不论风和日丽抑或天气有变
不论安好岁月抑或意外日子
我的终极祈祷和第一祝福
永远是，过去、现在、永远——
我自己
我的亲人和朋友
所有人
我们人类——
天长地久、健康平安

                   2020年1月31日

这些高尚的人
         ——写给奔赴武汉抗新冠肺炎的战友
王久辛

平时，他们隐匿在辽阔的国土
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当冠状病毒猖獗，漫延
随时可能大面积感染
要夺走千万人性命的危机时刻
他们来了，如脱兔般箭射而出……

他们都很平凡，年轻
转眼就消失在奔赴的跑道
甚至看不清他们的脸庞
像勇敢是用冲锋
和最危险时刻的行动
展现的一样

登机飞赴冠状病毒中心区的
神情，似埋在泥土的美
瞬间闪耀，照亮人心
给疫区人，给亿万人民
金子般希望的光芒……


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庞
他们的脸，是密封的
似防疫工作服内的心跳
是真真切切的心跳
一下一下地跳动
鲜红的跳动，像军旗在飘扬
像五星红旗在飘扬
那动人心魄的鲜艳的跳动
跳动在辽阔的大地上
也跳动在他们密闭的周身
跳动，伴随着他们
在武汉，在疫区
在与猖獗的冠状病毒拼杀的
血战的神情中
那是比之81年前“武汉会战”
与日本鬼子的肉搏
更英勇无畏
也更令人揪心的跳动……


零距离作战，空气中绞杀
除夕的夜空上
弥漫着他们一如祭献者的
大无畏，和大无畏中的大担当
我不敢用颂词来歌唱他们
他们不是来表演的
在随时准备献身的战场上
我希望我的字句
能够成为他们的战友
而我的心跳，能够
和他们一起与病毒对垒
零距离，针锋相对
零距离，勇敢进击……

英雄啊，这舍却父母
舍却夫妻之情、亲子之爱
为他人而献身的锥心之痛
才是英雄之所以是英雄
最令人们揪着心的感动
慷慨赴死的心
与你与他，与我们大家
一样的大小。而他们的心
却如拔地而起的屏障
组成了
任何病毒都不能逾越的山峰……

我敬仰他们，假若
我今生能够，与这些
高尚的人们一起，并肩战斗
哪怕成为他们刚戴上的口罩
才喂给感染者的一粒药丸
或注射给发烧病人的一剂针液
我就是幸福的，如果这些
都统统不能，甚至不能
成为这些勇士的助手
那么，就让我们成为
防疫止灾的志愿者吧，首先
把自己管理好，而后
从一点一滴的小事上做起
像这些高尚的人
严于律己那样
彻底清除身上和身边
所有病毒可能的孽生之土……

这些高尚的人，他们呐
总是把自己最美好
最珍贵的东西
献出来，与亿万人分享
使所有的良知和真诚
都为之感动，并获得希望
从而使人，对人世
充满了无尽的留恋
这些高尚的人啊，常常
就在我们的身边，那是一种美
——为人的，利他的
向真、向善、向美的
平凡之人，他们的精神
只有到了最危险最关键的时刻
我们才有幸，能够看到
看吧
勇于献身的、一个又一个
英雄的人生
如今，就展现在我们的眼前
巍峨壮观，如三山五岳
浩瀚雄浑，如长江黄河
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庞
却是一样的令人感动……



致　 敬
叶玉琳


要向一位84岁的老人致敬
是他临危受命，只身奔赴
从那没有硝烟的战场
发出最真实的声音
接着是军医妈妈，白发父亲
推迟婚礼的年轻情侣……
他们都是凡胎肉体
也有自己的不舍和牵挂
可面对疾病
一个个都变成了钢铁战士
请战出征的白色身影
挤满专列和专机
黑漆漆的夜晚，前方
宣告锁城，他们却义无反顾
上演最美逆行



要向一座城致敬

尽管她正被病毒肆虐，频频告急
没有比这更令人揪心的地方
万家团圆的日子
一袭袭白衣，在病房穿梭
用生命守护着生命，不眠不休
密不透气的防护服紧绷着身体
后背写着名字，也写着生死誓言
任凭浑身湿透，睫毛成霜
双手被浸泡得面目全非
可压着红手印的请愿书还在纷沓而来
叠成了厚厚的生死状
“不计报酬，无论生死……”

有人毅然剪去长发
有人坐着轮椅出诊
有人拄着拐杖走进病区
全副武装的医生
来不及看一眼三米外的幼小女儿
一道急诊室的门，生与死
成为亲人间最遥远的距离
我爱你们，请放心，我们一切都好”
十几个小时过去了
防护面罩在脸上勒出深深的印记
那是世上最美的表情

一批批增援物资纷纷抵达
一批批最强医疗队冒雨前行
是的，今夜
我要向所有护卫生命健康的人致敬
是甘洒热血的担当和勇气
使他们成为这个时代最可爱的人
也要向脚下沉默的草木虫鱼致敬
是它们提醒我们要战胜**
铭记一段不该忘却的痛苦经历

“若有战，召必回
回必战，战必胜……”
一座座高低起伏的城镇
一道道被封锁的道路和关卡
寄托着无尽的牵挂与祝福
也流淌着无法阻隔的英雄梦
“生命重于泰山
我们一定要打赢这场阻击战”
雷霆万钧时刻
是谁发出了这力拔山河的指令
“是的，我们一定会赢！”
江河颔首，大地回响
浩瀚的夜空下，我对天仰望
向一盏盏点亮的灯深深致敬



你，或者赞美（外一首）
刘立云


我孤独。想象中我是一块寂寞的礁石
被激情的浪反复推搡和摔打
是树叶落尽后，在萧瑟的枝杈上
裸露，高悬，被呼啸的风
冷冷吹着的鸟巢；或者
河流被截断，我是一条惊惶的逃无可逃
的鱼，渐渐露出发凉的脊背

我怎么离得开你？当我在封闭的屋子里
像困兽那样，来来回回地走
当我趴在阳台的栏杆上
面对空寂的城发呆；当我高举双手
以十点十分的姿势，笨拙地做完一套自编自创的健身操
我忽然有些失落：接下来的
白天和夜晚，像创世纪
那么长，那么苍茫，我该怎样走近你？
如果波浪不摔打千疮百孔的礁石
如果风不吹，枯枝败叶重新回到从前那棵树上
如果鱼拒绝水，我拒绝你——

一个符号，一克铀或镭。我怎么
离得开陌生的你，来历
不明语焉不详的你，从来没有
见过面，说过话，点过头
每天随汹涌的人群
迎面走来的你；我怎么离得开从乡村进城来
砌墙的你，搬运的你，送快递的你
凌晨四点钟起来扫大街的你
脸黑黢黢，蜷身在井下挖煤的你
我怎么离得开戴着厚厚的口罩和护目镜
穿着防护衣，如同造访的太空人
在深夜的ICU，与死神
争夺生命的你；
我怎么离得开打赤脖
说粗话、怕老婆的你
坐在街边挖鼻屎、抠脚丫的你
甚至赤日炎炎，开着刹车失灵的大卡车
轰轰隆隆，向我冲来的你

在这个世界，我卑微，我名不见经传
像一棵草，低身俯就地
活着，但我也有我的亲人，我的恋人
和仇人，我的忧愁、欢乐、悲伤
现在我知道，他们
和它们，是我手上的十根手指
脚上的十根脚趾，没有一根是多余的

还有这个世界的飞鸟、树木、泥土
野兽；这个世界的喧嚣
庞杂、污浊、离乱
这个世界的苍蝇、老鼠、蝙蝠、蚊子、细菌、病毒
它们隐藏着另一个社会，另一种语言
另一些我们暂时未知的事实真相
让我们时常提心吊胆，惶惶
不可终日，但紧接着又将柳暗花明

           2020年1月31日于小汤山金科王府



在小汤山致火神山


“白雪是铺开的记忆。”至少对于我
对于像我这样一个在十七年前
曾经踏进这片沧桑大地的人
是这样的。而天真烂漫的孩子们在雪地上奔跑
在树林里堆雪人，打雪仗
他们知道，雪很快就会被他们
稚嫩的脚，他们热乎乎的小手
暖化；再过两个月
他们就将与满院子的海棠、丁香
连翘、迎春；与满院子迎风绽放的
金娃娃和红宝石萱草，繁花与共

告诉你，此刻我站立的这个地方叫小汤山
正是北京昌平远近闻名的小汤山
十七年前它神秘，恐怖
让我们撕心裂肺
欲哭无泪。但现在我是它的居民
它是我选定，而且正在安度晚年的小镇
清晨，我在它的名叫葫芦河和蔺沟河的
两条小河边轮番行走
晚上常常站在它的水泥桥上，眺望星斗

我还要告诉你，小汤山现在大路朝天，寸土
寸金，是北京的一个欣欣向荣的地方
而小汤山之所以成为现在的
小汤山；小汤山之所以在十七年后突然被千里之外的
火神山和雷神山
一声声呼唤，并亲切地引为兄弟
是因为小汤山伫立在这里，是多难兴邦的真理
伫立在这里；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
民族凝聚力，伫立在这里
小汤山屹立不倒，遥远的火神山和雷神山
也必将在暴风雨中，在人们含泪的
期望中，呼唤中
傲然挺立。小汤山与火神山和雷神山遥相呼应
是黄河与长江遥相呼应
中国北方和南方所有的河流，所有的山脉
所有的子孙，和他们的肩膀和手臂
热血和心脏
遥相呼应并患难与共，生死相依

小汤山要对火神山和雷神山说什么？
说狂风吹不落天上的日月
说遥相呼应的这一座座看不见逶迤起伏的山
是从心灵里耸起的山，在血脉中
凝固的山——它们崔嵬，峥嵘
坚不可摧，能承受惊涛骇浪，天崩地裂

                 2020年1月28日于北京小汤山

一个超负荷的群体
车延高

不用一一说出你们的名字
你们是一个群体
生与死的危难时刻，你们把自己的命押在了第一线
唐山、汶川、大地震，非典的防疫现场都有你们的身影
抗击冠状病毒，你们又出现在与死神搏斗的最前沿
你们是舍生忘死的人
你们是救死扶伤的人
你们是在封城隔离后置个人生死不顾，走进疫区的人
你们有英雄的壮举，却从没把自己当英雄
那些被你们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人相信你们是白衣天使
作为死神的敌人，你们是患者心目中最可爱的人
“病”临城下的生死关头
没有硝烟的诊室和社区是你们的主战场
一座城市的压力有多大，你们对生命承负的责任就有多大
以前，感冒、发烧、咳嗽，扛一扛过去了
现在疫情危及自己和他人生命，谁也不敢马虎
生命的重要，使病症被恐惧心态放大
疑似的，要确诊，确诊的，要救治
发热门诊一天要接诊上万人
满负荷，不！你们是超负荷损耗自己
口罩、防护服、床位、医疗器械都跟不上
就诊待检的队伍却越跟越长
焦躁，不理解，甚至飞沫都跟着情绪压向你们
你们忍受着委屈和误解
知道连轴转、白加黑会使免疫力打折
接诊就是和冠状病毒殊死搏斗
每一个感染者都可能把你们感染
但你们用钉钉子精神把自己钉在岗位上
你们当中有身患绝症仍在出诊的院长
有在发热门诊累得腰快撑不住自己，却被患者指责的医生
有为了省时要把一头长发剃度的护士
真的要谢谢你们
你们以自己超负荷的负载在为人们做心理减压
你们耗竭自己有限的能量在为自己热爱的生活增加能量
你们让我看见责任和使命的重量


今夜，让我的心跟随你们去武汉
黄亚洲


这是深夜，我只能，让我的
一颗心，一颗感恩的心，跟随你们
迅速而沉默地前行
这是在灯光昏暗的车厢内，我看见你们
一个个，端坐着，一声不吭
你们，有的是郑重地告别了家属，
再三地拥抱了妻子和儿女
有的则是，根本不敢跟父母提及目的地
只说，自己是因公出差
不敢提及武汉，不敢提及那里的
已经关门的野味市场里，死神在悄悄徘徊
不敢提及，那里的大街上救护车在啸叫
大夫不够，床位不够，设备不够
不敢提及，那里的发烧门诊面前，正排着长队
不敢提及，那里，最不缺的
是焦虑，是眼泪，是哭泣，是求援，
是一句使人难受的问话：
我的妈妈什么时候能够住院治疗？
现在，你们都默默坐着
掠过车窗的树木，像一柱柱黑色的闪电
你们自己内心的电闪雷鸣，已经平静下来
因为你们亲笔写下的报名书、决心书，乃至血书
都已经在昨天递交了
祖国，伸出右手，亲自取了过去
现在，陪你们一起默默坐着的
是你们的防护面具，是你们的医疗设备，
是属于你们自己的性命！
你们把自己的性命，与红十字符号
整整齐齐，收拾在了一起
我听你们说过，你们自从走上救死扶伤的岗位

就已经仔细称量过
中国人民的分量与自己的分量
因此，你们在第一时间，就听见了武汉的哭泣
也在第一时间，用写决心书的笔
接通了
自己的血管
我是在高铁站与你们告别的，我甚至
不敢跟你们握手
但是，我在流泪

我多想在这种生死决战的关头，
跟你们握一握手，
代表你们的妻子，代表你们的丈夫，
代表你们的儿子和女儿，甚至
代表你们年迈的父亲与母亲
因为我知道，你们是去跟死神拼杀的
你们会很勇敢地把自己的性命，
从剑鞘里拔出来，但是我明白
你们厚重的盔甲，也有被刺穿的可能
现在，你们正坚定而沉默地奔向战场
车轮与心跳，一起在黑暗中轰鸣
武汉已经很近了
你们的腮帮咬得很紧，严酷的使命与严酷的命运

已经开始敲响车窗了
我甚至看见你们其中的一位，眼眶里
忽然有泪水流出
他不是害怕，也不是心慌，
也不是刹那间想起了才两岁的女儿
他是为自己的使命感动
他终于在危难之时看见了祖国，而祖国
也在危难之时看见了他
他是激动，为自己激动，

他是在焦急等待列车到站的那个瞬间
而那个瞬间，他将阔步
走向人间大爱
阔步，走向自己
阔步，走向一个大写的人！



花鹿坪防疫记
王单单

1

村委会的高音喇叭
滚动广播着防疫须知
声音震动，抖落了
几块斑驳的锈迹
像一个站在高处的哨兵
看到危险正在逼近
为了挽救我们
一块沉默的铁
竟然变得声嘶力竭


2

这些天，我逢人便问：

你是谁？
你从哪儿来？
你要去哪里？

像是在一群普通人中
打听神的下落

而人间，如果真有神灵
那便是，我们面对灾难时
万众一心，汇聚而成

3

家外即是禁区
天下之大，何来藏身之处
“不聚会，不串门，不走亲，不访友”
关闭商铺，关闭娱乐场所
关闭旅游景区景点……

来吧，让我们一起
接受这短暂的禁闭
与父母一起
与孩子一起
还有你，宝贝
再努力一下吧
患难见真情
请你务必相信！

4

疫情就是我们共同的命运
虽然生逢太平，但还是要战斗
走在我们前面的，有钟南山、李兰娟
有各地支援的医疗队伍……
许多人背井离乡
许多人离妻别子
一时之间，我似乎
又看到了，中华大地上
“母亲送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的悲壮

5

武汉封城后，云南省也迅速启动
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
昭通市立即作出反应。我也在
正月初三的早上，敲开了
花鹿坪十三社返乡人员的家门
姓名、电话、身份证、出发地点
时间、交通工具……
有无咳嗽、体温正常与否……
我乃一介书生，身无良好装备
唯有一片丹心

6


病毒在身体上做窝，产卵
孵出一只沉默的鬼
或许就寄身在我们中间

谢正红从荆州回来
我询问过几次，一切正常
昨晚他和几个朋友喝酒
突然晕倒，第一时间
乡卫生院将其接走
和他喝酒的人，一直呆坐着
直到解除嫌疑，才敢各自回家

7

很多时候，只有讲出真相
你才能看到
里面藏着一线生机

从李崇福家排查离开后
他又追上我
道出高铁经过武汉时
他停留了十分钟

8

入户宣传
跟进了解嫌疑者
张贴疫情告知书

防疫一天，刚进家门
儿子便丢下玩具，兴高采烈地扑过来
被我一声呵斥住
小家伙愣在那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去洗手间清洗出来
重新抱起他，父子俩啥也没说

隔离汝身，溃烂吾心
爱，也是一种病毒

9

活着是一件危险的事
你我皆用肉身，堵过宿命的漏洞

10

朋友，开心点吧
我们留下的所有笑容
都是生命曾经绽放的花朵


新    春
山     人


我的父老
我的姐妹
我的弟兄
我的恐慌之中的亲人
战斗中无私无畏的英雄
请安静——
无论冠状病毒多么狂獗
此时此刻
风儿也请停下翅膀
让我们一起谛听——

你听  春天来了
沿着上苍的指引
星斗在长空移动
地气在厚土中奔涌
戴口罩的娃娃正在朗读：春天来啦
春天来啦！
春风用它纤细的手指
把春水指向山野
到处都是春天的奔跑之声
小鸟也以其华丽无比的穿戴
牵着雨丝从远方赶来
只为了把花蕾从梦中唤醒

这让我再次想起那个春天
那个“非典型”时刻
我们正在眺望春光
忽然被尘沙迷住了眼睛
来了倒春寒     
还有沙尘暴一样的病毒侵凌
我们刚刚脱去冬装
不得不重新为春天负重

事实就是这样
这就是我们的经历
自然有自然之规律
历史有历史之背景
大地说：落叶归根
于是叶子飘零
天空说：鸟儿凌云
于是翅膀扇动
当夜幕降临
先人钻木取火
我们点灯
当十五十六
我们举头是清真的明月
望见八月透明的月饼
尽管灾难对历史和心灵的改变
一天也不曾停止
死亡也一刻不停
而生命总在不断成长中
获得新生。万物扬弃
我们认识  认识  再认识
我们否定  否定  再否定
真的就是这样
我们将适应这一切
包括自由和幸福
包括流血和牺牲

是那个典型的春天啊
是这又一个“非典型”时刻
给我以如此非同寻常的感受
而病毒模糊而又可恶的面孔
令我和我的同胞格外警醒
是的  面对又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我们仍然不太适应
可是  为什么我们如此齐心协力
因为我们深深懂得
生命美丽而有尊严
生命比黄金更贵重
我的诗人兄弟在最前线
忽然发现并指出：
“肉体大于人类
个人小于生命！”

这就是这个新春
我们以爱的名义起誓：
人间有了灾难
我们就义无反顾抗击灾难
自由不需要锁链和牢笼
我们就砸掉锁链
冲破牢笼
我们永不放弃
在抵抗中更加热爱生命和生活
在困苦中寻找自由和歌声
此时此刻
我看见每一个人都是战士
每一个人都在冲锋陷阵——
保卫人类！
保卫家园！
保卫人生！


在那个“非典型”时刻
在那个典型的春天
我看到了这一切
而今我再次看见
人民是真正的英雄
众生就是神明
我看见热血沸腾
我看见骨头坚硬
我看见人民英雄纪念碑
是一个民族不朽的姓名
我看见武汉封城之时
像是要乌云压城
不是乌云压城
那仅仅是太阳在移动中
拉长了万物的身影
最终我看见了爱  那是大爱——
比大山大水更博大
比河流和空气更透明
这才是新春的新
再一次为我们讲述生存和生命！


与口罩一起过年（外二首）
梁    平


与口罩一起过年，
嘴边的“拜年”被咳得七零八落，
能听明白的只有“保重”。
城市与城市之间打了封条，
雪花、雨滴、落叶都有了籍贯，
一只蚂蚁爬行也有了戒备。
邻里之间门与门隔离，
小区拉起了警戒线，
陌生面孔和外来的口音就此打住。
七大姑八大姨定好的餐聚，
取消了。有丧从简，简到几百字，
从生到死。有喜推迟，无承诺，
或者春暖花开，或者，或者。
街道的冷清比季节的凛冽，
更让人窒息。这是不得已的选择，
也是最有效的选择。
谁也不愿意过年是这个样子，
假期都延长了，在家多呆几天，
比出门遇上庚子年的蝙蝠，
安全。上不了前线参战，
就别出来添乱。有人惦记就够了，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武汉病了

墙上的日历发炎了，
一页一页脱落。白云裁剪的口罩，
武装了交通、社区和场所的公共呼吸。
武汉病了，一只蝙蝠黑色的阴影，
遮不住大数据的扫描。武汉以外，
其他城市被“输入”的惶恐，
暗淡了鲜红的春联和灯笼。
过年的酒，在朋友圈刷屏的惦记里，
稀释了度数，比矿泉水还清淡。
庚子年正月初一，没有人说拜年，
没有人还能够笑容满面。
所有的表情被牵挂拧成一股力量，
——保卫武汉，保卫家园。
长江一级响应，黄河一级响应，长城一级响应，
众志可以成城，在中国就是王牌。
武汉病了，在武汉的兄弟姊妹，
现在还好吗？还好就隔空说说话，
晒几张图片，腊肉、香肠、烧酒，
显摆就显摆，给沉闷的空气点支爆竹，
荡浊去污。没有降不了的妖，过不去的坎，
我已经备了一壶上好的酒，
为人世间的福寿安康，满上，
等门前的封条撕了，一二三，干！


庚子年正月初五，听风


醒来就想起赵公明，
天还黑黢黢的，窗外奔跑的风声，
从峨眉山下来，那是玄坛的黑虎拉的风。
以前有朋友说听见这风声，
就是数钞票的声音，一年就有好光景。
而今天听的是刀光剑影的喧哗，
赵明公驱雷役电，降妖除魔。
天快亮了，书架上《封神榜》还在深睡眠，
我听见的风不绝于耳，摧枯拉朽。
信这一回，今天出门去走走，
卸下精神的盔甲，如果遇见了黑虎，
说一声感谢，尽管我彻底的唯物。
我听见的风正在高调地行走，
就喜欢这样的高调，正月初五，
把那些垂头的丧气的恐慌一扫而光。



飞奔的雪花
——致抗疫情的白衣天使
张   烨

除夕的上海，风刀剑霜，没有雪
除夕的上海，神话里才有的雪，下大了
下大了，从各大医院涌出
涌向从不轻易告急的英雄城
流泪的英雄城

新型冠状病毒
令地球颤栗
令所有人恐慌
驰援武汉！驰援武汉！
征战令下
便是勇气与担当

这是上海的速度
第一时间应战的先锋的雪花
饱含着父母的叮嘱，孩子的呼唤
燃着诗人文字的血液，火焰的雪花
在天寒地冻里飞奔

如雪，如海，如泪，如信仰
涌动的天使之心呀
发出无声的最强音轰响黑暗——
“别怕，武汉，你背后站着
卓越的医者，强大的祖国
别怕，武汉，亲爱的
我们来了！”

神话里才有的雪
使冬天温暖


封城（外二首）
王自亮

在没有城墙的城市封城，何其难。
这个时候，许多人才知道
什么是“难于恐惧的自由”。
……生活在延续，一些人出城了
而那些无法离开的人，延续了生活……
没有风雪，只有清晨的蓝色薄雾。
街灯照彻整个城市，窨井盖
不再好奇地张望，只是静候。
而邮政车持续着物流的期待，
是的，没有人的血管能够被封住。
“另一种匮乏”。从拥挤到空阔，
宁静，竟然如此地不可忍受。
“我们保卫武汉，请求支援！”
协和医院的医生们声嘶力竭。
封城不是割裂，不能有阻断，
快递员成为运送口罩的武士，
防护衣、护目镜是医护盔甲。
背脊上的汗水与眼前的雾气
混合成古战场上士兵的孔武。
外卖骑手、出租车司机、快递员、志愿者，
封城时刻他们延续了武汉的血脉。
当一座巨型城市在大疫之时
被封城，它的真相就在人心。
耳朵中的飞机，心脏部位的高铁，
血管状高速公路，都警觉起来。
救治，看护，查验：生活的中心
虚化了，而死亡实实在在蹲伏着。
对一个没有城墙的城市如何封城？
人人都在封锁之城内部搏斗着，
阳光照耀在肩上如同洒落城墙。
无形的城门终将打开，被改写的
不是生活本身，而是活着的姿态。


“磨玻璃密度影”

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医学术语。
只知道它与“魔影重重”是同义词。

不知道这扇玻璃能否砸碎，
让密度开始疏朗。
咳嗽能震裂它吗？
劳动与汗水能清洗它吗？
打破郁结之痛的力量，
能削弱它吗？

如果有来生，立志让玻璃永远透明，
叫阴影成为追踪光芒的
坐骑。


闭门读《神曲》

这个时候读《神曲》最适宜。
但丁，有历练、见识广而头脑清晰，
他还有个好老师，维吉尔。
读《神曲》使人免于恐惧与疯狂，
知道任何人，任何事
都会经过三个阶段：地狱、炼狱与净界。
疫情流播时期读《神曲》，
会得到与毁灭等价的静谧。
只有**没有轮回，
一代代积累生与死的知识，
只够但丁写一行“神曲”。
地狱之门的粉碎，群魔的混乱，
前辈们在解放时的狂喜，
这些都是亲身体验，如同刺青。

但丁教会我们的，不是生活，而是存在。
你我之间，没有深渊限定。
杀戮与劫掠的灵魂，
无力出头看太阳。
高贵的人一定是悲悯者。
人生中途最要紧，
35岁之后要成事得付出更多。
但丁说了很多，是我们的“永恒之友”。
他是爱情的行家，
但看到贝雅德丽齐这个女性却浑身颤抖。
无非小时候看了一眼，此后未见，
他却说，在攀登时“我感到爱情的强大作用”。
这就教人明白了——
为何在“霍乱时期”也会发生爱情。
但丁要我们追随真理，活出个人形来，
面对一个反思着的灵魂，一种德行，
应甘之如饴，“浑身没有一滴血不颤抖”。
封城前后，死去的医护者就是圣洁者，
联想到但丁形容他的导师维吉尔，
夜间在行人背后提着灯，
“对自己无用，却使后面的人看清了道路”。


                  2020年1月31日于浙江台州